萧融看着屈云灭把一坛子酒都喝光了, 就是再不醉人的酒,如果大量的喝下去, 也是会让人感到有些迷糊的。
而在屈云灭去拿第二坛酒的时候,萧融趁机向他提出来:“大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屈云灭抱着坛子的动作一顿。
看吧,他就知道,不论什么时候萧融过来找他,公事是公事,私事也能变成公事。
安静了一瞬, 屈云灭神色如常的点点头:“说吧。”
萧融:“此次出征,虽说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敌人之诡谲多变、战场之风云变幻, 总是令人防不胜防,我无法与大王并肩作战、上阵杀敌, 却也记挂着大王与众将士的安危,是以……”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 然后颇为谨慎的问屈云灭:“不知大王能否让简将军每日都将军报发回陈留来,沿途设置临时驿站,又择选良马与良将的话,错出的时间不会超过三日,如此一来, 无论那边出了什么事,陈留这里都能迅速的响应,大王你说呢?”
屈云灭默默反应一秒:“每一日?”萧融点头。
屈云灭:“哪有这么多军报写给你看?”
萧融:“……”
你个仓鼠脑袋, 真就只能听表面意思是吗?
默了默, 萧融叹气:“有军报, 我便看军报;没军报, 我便看平安。”
屈云灭神情微愣。
他这辈子参加过的战役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可是他从未向他人报过平安,也没有人会要求他这么做。
萧融一直都在等着屈云灭的回答,片刻之后,屈云灭总算从那种不太适应但又觉得自己可以适应的感觉中抽离出来了,他大手一挥,十分大方的说道:“好说,但是不必劳动简峤了,本王就能写!”
萧融:“…………”
他脸上刚因为屈云灭答应了而露出笑意来,下一秒他的嘴角就僵在这个弧度上了。
你写有个锤子用,你又看不出来底下人都有什么心思!
不过他不能说的这么直白,萧融虽然总和屈云灭吵架,但那都是针对他们自身和一些镇北军之外的人,他们还没出现过针对镇北军内部的分歧。
谁知道屈云灭要是知道萧融连自己手下都怀疑上了会是什么态度,万一他觉得萧融是没事找事呢。
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萧融重新扬起笑脸:“这自然是好的,但大王总有顾及不上的时候,且送军报一事本身就是为了确认大王的安危,多一道保障也不耽误什么,不如这样,大王写一封、简将军也写一封,这两封信分为一明一暗,若有一日我只收到了明处的,却未收到暗处的,那我便知晓,是大王那边出事了。”
屈云灭:“……”
他狐疑的看着萧融:“你怎么好像笃定我会出事一样。”
随后他顿了顿,神色中的疑惑却不减反增:“一明一暗,你是在防着军中的人吗?”
萧融:“……”
厉害,仓鼠进化了。
安静片刻,萧融简明扼要的回答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对于萧融怀疑自己的属下,屈云灭确实不太舒服,但他又想起来之前李修衡联合庄维之把萧融绑走的事情,他也无法责怪萧融会这么想。
将唇角抿直,最终屈云灭还是答应了萧融,而目的一达成,萧融立刻欢喜的站起来,又说了两句夸奖屈云灭大气的话,然后他就走了。
屈云灭目送他出去,半晌,他看向桌上的两个酒森*晚*整*理坛。
一坛空了,另一坛才刚刚开封。都没喝完呢。*
眨眼间两日就过去了,已经轰轰烈烈的营销了一个半月的千人文集,终于是正式开始了。
早在十日之前,就有闲着没事干的文人们跑来这里凑热闹,日期虽说定的十分明确,可士族嘛,都喜欢装矜持,喜欢来个盛大的入场。
他们故意不在第一日现身,而是第二日、第三日才姗姗来迟,如果遇到了自己的熟人,就一边作揖一边云淡风轻的说,其实自己根本不想来,但左右自己闲来无事,而且那么多朋友都来了,那他也勉为其难的过来看看吧,至于那一万金,呵呵,读书认识钱财如粪土,那些毫无灵魂的黄白之物,他才不稀罕呢。
他就是想来交交友而已。
有这种心态的人不在少数,等他们进了百宝街,来到早就布置好的中央广场,再看到广场中间那堆足有三个人那么高的金子,再矜持的人此时也要把眼珠子瞪出去了。
有个典故叫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意思是小孩带着金子走在外面,一定会招来强盗和灾祸,这典故在不断的发展以后,已经从规劝人们财不外露,变成了更加含蓄的求你低调做人。……
不管怎么说,道理就是那个道理,一块金子就能让人痛下杀心,这里可是有足足一万块金子,别说人了,神鬼从这经过恐怕都走不动道。
但是没人敢动手,因为在金山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重甲在身的镇北军,他们人人都拿着一把刀,刀刃上的寒光跟身后的金光一起晃着众人的眼睛。
中央广场的东侧就是萧融开的戏园,这戏园有两层半,中间是挑空的,底下那层是贵宾观赏和伶人演戏的地方,上面那层就是普通的茶水位,至于高出来的第三层,这里一半暂时用来存放杂物,另一半则是中央广场的绝佳观赏位,只有萧融能上来。
此时萧融就跟虞绍燮坐在这,笑吟吟的看着这群惊呆的士人们。
今日已经是文集开启第二日,相比昨天的冷清,经过了一夜的酝酿,气氛已经是越来越热闹了。
虞绍燮盯着那堆金山,嘴角还是忍不住的抽了抽:“……太张扬了。”
萧融:“不张扬如何能吸引他人,这也是显示咱们的决心,让他们知道,镇北王可不是故弄玄虚,他是真的准备了一万金放在这。”
虞绍燮:“……”
就这一万金还是前几日刚凑齐的呢。
本来没有这个环节,但虞绍燮从淮阴大获全胜,他在那边待了五日,五日之后便带着孙仁栾早就答应过、但是没想兑现的那三万金回来了,除此之外还有镇北军需要的粮食,以及搬运这些粮草的后勤部队。
萧融当初为了让孙仁栾掏钱,才狮子大张口的要了这么多东西,他根本没想过真的要南雍大出血,可谁知道羊藏义这么给力,自己送上把柄让他们利用,那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钱财、粮草、部队,这算是大头,虞绍燮还带回来了两艘战船,两艘画舫,几大箱子的金银玉器,以及三份秘方。
两份是羊家赔的,一个是弩的改良配方,另一个是豆腐的制作方法。
萧融:“……”
天知道他看见虞绍燮献宝一般把豆腐配方拿出来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尤其虞绍燮为了拿这个配方还费了不少功夫,他觉得萧融这么爱吃饭,一定也很喜欢这种新奇食物。……罢了。
揉揉自己想吐血的五脏,萧融看向第三份,这才是他最想要的东西。
在虞绍燮出发之前,萧融特意把那根戏竹的簪子交给了他,并叮嘱他,关键时刻就把这簪子送给孙仁栾,让他知道其实萧融并没有责怪朝廷,他看得清楚,羊藏义与朝廷是割裂开来的,他当初说的那些话,他还是会尽力的为朝廷争取,但有个前提,孙仁栾得帮他办成一件事。
最贵的永远都是免费的,这道理孙仁栾无比认同,得知萧融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之后,孙仁栾彻底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就跟白给一样,当天他就下令,把第三份秘方交给了虞绍燮。
至于第三份秘方是什么——就是萧公纸的制作方法。
造纸其实也是有技巧的,没有印刷术那么简单,一看就只知道怎么弄,而且谁让萧融姓萧呢,哪怕他自己知道,他造的纸跟萧家没有半点关系,但萧家人知道了以后、天下人知道了以后,肯定还是要骂他臭不要脸,居然把本家的东西据为己有了。
如今他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在孙仁栾的帮助下,这配方名义上是萧家人主动送给萧融的,他以后可以随意的使用、随意的买卖。
萧家气得都要呕血了,当时萧融来金陵的时候,孙仁栾让他们去跟萧融接触,但他们又很看不起萧融,不想承认这个穷亲戚,于是就没有主动邀请他,对……他们根本没考虑过去找萧融,在他们看来自己能送一封请柬给萧融,已经是放低身段了,还想怎么样啊?
就连这个请柬他们都一直没有发出去,而是打算拖着,拖到萧融快走的时候,再勉勉强强邀请他过来认个亲,可谁知道中途出了这么大的事,萧融连夜就跑了,孙仁栾差点将羊丞相打入大牢,这几天人人都夹着尾巴做人,唯有萧家还算是轻松。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萧融的族人,孙仁栾不可能迁怒到他们头上,说不定孙仁栾还需要仰仗自己呢,借着出自同族的名义,让他们去劝萧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里要提一件事,萧家虽然祖上很多人都在长安做官,也算是长安一派的世家,但他们老家毕竟是在临川,算是南方世家一系,雍朝迁都之后,南北纷争出现,萧家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北方世家排挤他们,南方世家也不认他们,再加上萧家后代都有点平庸,即使他们还在二等行列,可在朝中的话语权早就大不如前了。
因此他们不仅不害怕,还觉得此事是个契机,可以让他们重新翻身。之前他们只是打算让萧融认祖归宗而已,继续当萧家的旁支就行了,这回他们甚至决定大出血,让本家的某人认下萧融,把萧融的名字写到长房一脉上去。
当然,不能是长房长子一脉,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个旁支继承家族,但可以让他去长房二子、三子一脉里,得个嫡系公子的名声,还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
无人知道的角落里,萧家正因为这事吵得十分激烈,谁也不愿意让自家多个陌生人,因为这个几位夫人甚至都闹着要回娘家了,然后,虞绍燮就带着簪子去找孙仁栾了。…………
不是他们犯的错,结果要让他们买单,而且萧融这个缺大德的,他居然根本不在意认祖归宗这件事,他真正想要的,是他们家的萧公纸配方!
要是等他们知道,萧融要萧公纸配方只是为了给他接下来的行为做个铺垫,他根本没打算卖萧公纸,但他打算借用萧公纸的名义,然后对外宣称自己改良出了更便宜、更好用的纸,借此把纸价打下来,估计他们会更加呕血吧。
但这跟萧融也没关系了,毕竟他也有配方,还是萧家主动给的,他想做什么萧家都管不了他了。……
配方刚刚到手,纸张的制造还没提上日程,而且陈留的新玩意儿已经够多了,也不在乎缺一个。
萧融垂眼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每个新来的看到那堆金山都要虎躯一震,之后虽然他们还想再矜持一下,展现展现自己不爱钱财的风骨,但每个人都很诚实的走向了前方,那边有个告示牌,上面贴着文集三道题的第一道。
第一道是最简单的,就一句话,为政以德,何为德?
一看这题目,许多人都嗤笑出声,如今士人爱清谈,他们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圣贤书来展开,像这种问题更是不知道被讨论过多少次了,没想到镇北王还会拿这个来考他们,简直就是最低级的拾人牙慧。
得知这就是此次文集的题目水平,那些冲着跟淮水之北的文人一较高下的人们,顿时就丧失了兴趣,而这时候,一个人轻轻的咦了一声。
原来这告示牌上不止贴了巨大的题目,下面还有三张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一看,全是根据题目写成的文章,而这三张文章旁边还贴了一行字:“XX日留待评选文章,随机展示,供游客观赏。”
这个XX日就是昨日,人们也没注意到才一天的工夫居然就已经有人把文章交上去了,他们只想知道这些文章是怎么写的。
第一篇就把众人目光吸引过去了,因为这篇文观点特别激进,几乎就是把长期以来的默认价值观给批判了一顿,而且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就差明着说你们全是辣鸡、你们拥护的也是辣鸡了。
众人:“……”
第二篇不是这个风格,第二篇的语气挺正常的,问题是它三观太不正常了,它居然提倡人人都不要再读书了,因为读书会让人想太多,如果什么都不懂的话,就不会思考何为德,连思考都不思考了,也就不知道自己过得不好了,既然不知道自己过得不好,那就是过得好,既然过得好,那就说明遇上了仁德之君,既然都是仁德之君了,又为什么强迫自己读书思考何为德呢?
众人:“…………”
你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
这两篇文章看得大家窝火,他们怒火中烧的看向第三篇,嗯,这个正常多了,用词华丽、观点老道,不仅能让众人认同,而且他还说出了旁人未曾想过的角度。在前面两篇的洗礼之下,第三篇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喝彩,而看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他们沉默了。
因为这个人在最后一段谦虚了一把,他说自己的观点还不成熟,毕竟他今年才十四岁,若是有人觉得他说的不对,欢迎来找他指正。
众人:“……”
他们又默默的看向这篇文章的开头,无论是字迹、还是遣词造句,这人都不像是个孩子,哪有孩子说话这么有道理的?!
他肯定是吹牛呢,太不要脸了,为了给自己加分,竟然装成一个小孩!
很快,有人愤怒的从告示牌这里离开,准备回去写一篇真正的好文章让镇北王瞧瞧。萧融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然后满意的笑了笑。
虞绍燮:“……佚儿年纪还小,你如此把他放火上烤,不怕他将来品性有损吗?”
萧融淡淡道:“就是我不放他,他也早就已经站在火堆上了。”
虞绍燮愣了一下,想到萧融如今的地位,再想想萧佚跟萧融的关系,虞绍燮明白了萧融的意思,但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高调,如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萧佚完全可以再学上几年,然后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萧融这么快就把他推了出去,虽说萧融给的理由是让萧佚尽快的拜到好老师,可虞绍燮更觉得,他是想让萧佚尽快的独立起来。
因为几年前他也是这么做的,把封荫留给虞绍承的时候,虞绍燮的想法就是让他学会独当一面,他们是兄弟,也是独立的个体,他不能永远都把虞绍承带在身边,况且他有自己想做的事,那事还伴随着危险,他也不想连累虞绍承。
想到这,虞绍燮忍不住的看向萧融,他到底是不想连累萧佚,还是不想带着萧佚?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因为虞绍燮没有问萧融,不过就是他问了,萧融也不会回答他的。*
这几日的陈留可以说是无比热闹,越来越多的人因为亲朋好友的通信而赶了过来,虽说那一万金需要答出三道题才能被拿走,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目标明确只为那一万金,更多的人是想过来一展自己的文采。
前五日只有第一道题,每一日都会有文章贴出来,一开始是一天一轮换,后来变成了一个时辰一轮换,有人干脆就在百宝街上住下了,遇见好的大家就喝彩,遇见差的大家就激烈的批评,一时之间中央广场聚集了不少人,士人在前面慷慨激昂,当场辩论,而广场之外全是小贩,主要提供的都是茶水点心。
虽说这有跟广场之内那几个赞助商抢生意的嫌疑,但也没人管他们,毕竟人是真多啊,里面的人也有点顾不过来了。……
赵兴宗,新安本地人士,出身寒门,祖上曾经做过御史中尉,一个专门负责监察武官听不听话的官,结果祖上太实诚了,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一个报告一个,成功把自己报告到牢里去了。
官场套路太多,赵家人实在招架不住,于是集体从长安返回新安,倒是借此避过了好几场灾祸,不管是大雪还是胡人入侵,对他们来说都没有性命上的影响。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其他赵家人都怕了,但是承载着赵家人殷殷盼望的赵兴宗不怕,从得知自己名字什么意思的那一刻起,赵兴宗就有了一个伟大的梦想。
如今他已经及冠,也摩拳擦掌的准备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但是他有点纠结。
他究竟是要去效仿祖上,直接给皇帝干活,还是吸取祖上的教训,去一个没什么套路的地方干活呢?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他耳朵里,镇北王那个大老粗居然要开千人文集了,而且还放出话来,谁能解出文集上的三道题,谁就能拿走一万金。
赵兴宗眼睛一亮,立刻就收拾包袱准备北上。
他不是冲着那一万金去的,也不是冲着观察镇北王人品去的,他是冲着看热闹去的。……
过码头的时候,看见和自己打扮差不多的士人不在少数,赵兴宗还担心过会不会被拦下来,其实没必要担心这个,因为那时候萧融刚脱险没多久,南雍正焦头烂额着,哪有工夫管码头上的事情。
顺顺利利过关,又一路往北前进,终于到了陈留城的时候,赵兴宗先是被那些忙着夯实城墙的小工震惊到了。
因为他们居然在吃饭,不是清汤寡水的粥汤,而是真的粟米饭!
虽说就一小碗吧,那也是饭啊,许多小工都不吃,而是赶紧用布包起来,准备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赵兴宗惊呆了,镇北王对服徭役的人这么好吗,他忍不住的前去打听,想知道他们是每天都有饭吃,还是就这两天才有,为的就是给他们这些前来参加文集的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问的那个人当场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义阳太守那样,抓壮丁做苦力,还不给苦力吃饱饭,镇北王让我们来做工,不仅管饭,还给工钱呢!走开走开,最烦你们这种人了。”
赵兴宗:“…………”
他大约听出来了,这人以前是义阳人,既然都来这边做工了,估计是在义阳待不下去,所以前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而这类人还有一个固定的名字,流民。
流民被抓到城里做工不新鲜,但流民做工的同时给饭还给钱,这就有点稀奇了,难怪镇北王能一口气拿出一万金来当彩头,这是真有钱啊。
如果镇北王不给这些流民工钱,赵兴宗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可他给了,赵兴宗就忍不住的眨了眨眼,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开心。
几个铜板不能让这些人过上好日子,可最起码能让他们再吃一顿饱饭,有,总比没有要好吧。
离开了城门处,赵兴宗正要去找地方安顿,然后就听到附近巡逻的镇北军提醒自己:“若是参加文集,百宝街上就有客栈,那里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且离你们要去的文集很近。”
赵兴宗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个镇北军,那个镇北军则伸出一根手指,给他指了指百宝街的方向。
赵兴宗:“……多谢?”
镇北军摆摆手,意思是不必客气,然后继续提醒下一个人。
赵兴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依言过去了,毕竟相比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他觉得镇北王应该不至于让他的手下坑自己,终于找到百宝街,看着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赵兴宗的下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好整洁的街道。
好奇怪的门脸。好多的士人!
他没去过金陵,但他感觉金陵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整条街上摩肩接踵,而且到处都是士人说话的声音,每个人的话题还都不一样。
士人甲:“不不不,昨日戌时的第二篇才是魁首!”
士人乙:“买文房四宝送香囊,我要这香囊有何用,还不如给我一把油纸伞。”
士人丙:“如今戏园可是一位难求了,我想加钱进去看都不行,这戏园到底是谁家开的,他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士人丁:“那家食肆究竟在哪?也不说清楚了,本公子都在这里转了三圈了!”
赵兴宗:“…………”
这四句话他是一句都没听懂,但他也不慌,慢慢合上自己的下巴,赵兴宗坚定的走了进去。
一看就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的样子,他来了!……
接下来赵兴宗就忙到飞起了,几乎是醒了就要出去,入夜之后很久才会回到客栈。
他一天的行程是这样,首先要去广场看昨日的文章,好在如今已经有人整日在那盯着了,如果是很平庸的文章,大家就不管它,如果写的不错,就会有人抄录下来,然后在大家当中传阅。所以最近在那守着的人变少了,经过那座金山的时候,大家也能做到目不斜视了。
至于会不会偷偷的用余光看……咳,这就不要管了。
看完文章之后他就要立刻赶去藏书阁,因为镇北王建的这个藏书阁不大,仅仅能容纳五十人在里面翻阅,最开始有人找不到位子就只能站着,但站的人多了连坐的人都受影响,后来镇北军就派人来维持秩序,一天就让进去五十人,人满了就把门关上。
许多人都抱怨里面的人进去了就不出来,后来便又出现了一个规定,藏书阁多了一个管事的,这个管事的特别会记人脸,谁在里面待足了半个时辰还不出去,就要被这个管事的请出去。……
即使这样能轮到进去看书的人也不多,所以必须尽早排队。
唯一让赵兴宗感到欣慰的,就是那些世家子不屑进入藏书阁,所以基本都是他们寒门的人在争抢,不管怎么说,至少竞争对手是少了。
而在藏书阁待了半个时辰,争分夺秒的看完半册书之后,意犹未尽的赵兴宗就被请出去了,他看看外面还在排队的人们,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连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下一步便是去吃饭,连续看了两天展示的文章之后,赵兴宗就知道自己肯定是得不到那一万金了,但他还是打算继续参与下去,毕竟藏书阁里有那么多的书,他想等全都看完了再走。
吃完饭,赵兴宗擦擦嘴,然后就前往下一站,那个一位难求的戏园,他都来了好几天了,居然一场都没轮上过,因为跟藏书阁不一样,戏园是谁都能进的,陈留百姓们又不需要赶场子,人家直接在戏园排队等候就好。
戏园一天只演两场,这个规矩也被无数人抱怨过,甚至有人怨气很重,都直接去官府报官了,可是戏园仍旧我行我素,任你们说什么,他们就是不加场。
赵兴宗打听过,据说这几天戏园演的都是同一场戏,根本没有变过,这也能吸引这么多人吗,那应该挺好看的吧,坏了,更想看了。……
在前去戏园的路上,赵兴宗又看见一个告示牌,陈留的告示牌是真多啊,广场上有,百宝街上有,官府门口有,城门口也有,这些告示牌上既贴着各处的规矩,官府发下的公文,也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比如这个,羊毛的妙用:你知道羊毛也能纺成线吗?你知道羊毛怎么处理更加柔软吗?你知道哪种羊毛铺床上、哪种羊毛穿身上吗?
赵兴宗:“……”
而且除了广场上那个告示牌,剩下的告示牌旁边都站着一个人,这人是专门负责朗读这些告示的,赵兴宗经常看见有百姓过来,怯怯的指着上面的一张纸,然后旁边站着的人就开始面无表情的朗读,等他念完了,百姓们立刻感恩戴德的冲这个人行礼,这人估计也是见多了,表情都不带变的,只安静的站在那,等着下一拨百姓过来。
这些百姓胆小,但是也有胆大的,胆大的百姓干脆就站在那里不走了,他也不捣乱,就这么等着,等到其他人过来想要听告示牌上的内容,然后他就跟着一起偷偷听。
一开始赵兴宗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后来就知道了。
他是在偷着学认字。……
看见这一幕,赵兴宗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陈留处处都跟别的城池不一样,这些百姓似乎也跟别的百姓不一样,不,或许是一样的,但因为他们在陈留,所以他们可以做这些事,别的城池的百姓根本就没有选择胆大和胆小的机会。
摇摇头,赵兴宗加快步伐,这回他来得比较早,而且这场戏确实是演了好多天了,来看的人比前几日稍微少了那么一点,所以今日就让他排上了。
坐在二楼的一个小角落,赵兴宗别扭的挪了挪椅子,虽说是排上了,但这位置有点挤呢。
他忍不住的看向跟他同坐一桌的仁兄,这人也穿着士人服,但人高马大的,而且坐姿特别豪放,岔开两条腿,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发现赵兴宗在看自己,这人居然还挑衅的看了回来,他微微扬眉,那意思是,怎么着,你不服?不服咱俩就单挑。
赵兴宗已经怂了,毕竟这人看起来真的好凶、也好能打的样子,但在他无声的认输之前,赵兴宗对面的男子突然咳嗽一声,那位仁兄立刻露出了一个真麻烦的表情,然后把脑袋转了回去。
而另一男子以拳抵唇,又闷咳一声,顺便抬腿撞了一下那位仁兄的膝盖,那位仁兄一脸的不情不愿,却还是把自己的腿收拢起来了,依旧是岔开的,但不再占两个人的位置了。
那位仁兄盯着自己身边的人,颇为咬牙切齿的开口:“你怎么就知道说我,分明是他先——”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的膝盖又被撞了一下,那个男子抬起头,赵兴宗的下巴顿时又掉了下去,因为这人长得太美了,见到这人,他算是终于明白什么叫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了。……
萧融根本没去看对面这个士人,他只压低声音对屈云灭说:“前三折的戏每五日换一场,今日不看就要等到你再回陈留的时候了,莫非你要将看戏的时间都用来关注生人吗?”
屈云灭十分的不服气,但他知道萧融说的有道理,这戏是萧融安排的,故事都是他口述,然后别人填词,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萧融的作品,他出征在即,确实不该让一个生人搅了他们的兴致。
屈云灭是这么想的,他也准备好好看戏了,但就是这时候,他的余光看见赵兴宗那呆滞的眼神,还有他那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傻样。
缓缓反应一秒,这回萧融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屈云灭怒道:“好一个登徒子!你那对招子若是不想要了,我这就替你挖出来!”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