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章树人眼泪
黑暗中跳动的心脏。
一下一下。
加尔随着心跳从混沌中逐渐清醒, 他听见了智树的呼喊, 听见了葛兰的咆哮。灵魂仿佛被困居在逼仄的狭角,强烈的不甘充斥在脑海。
动不了。
普通的人类身体永远无法承载他, 他动不了!
万智森林在燃烧, 智树的呼唤越来越清晰。加尔开始呼吸, 胸口的跳动使得他能够轻微地晃动手指,睫毛每一次的抖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
我是谁。
我存在于何处。
我所知道的记忆是否真的属于我。
“我愿燃烧生命, 为我逝去的魔王献上永生不灭的光芒!”
加尔手指猛地扒在石头边沿, 他的呼吸变得流畅。葛兰的声音呼喊着他,加尔翻身摔下高台。无限延伸的台阶漫进黑暗, 他的胸口还在继续跳动。
太困难了。
人类身体承载着他太困难了!仿佛将一只庞然大物挤塞进手指粗细的窄口瓶, 稍有不慎就会爆开。
“永生不灭的光芒。”葛兰最后说着, “吾王永生。”
加尔睁开了眼睛。
他像个婴儿一般适应新的身体,数不清的台阶阻挡着,他控制不住的力道能够将石阶按成粉碎,指腹被强压挤到血肉模糊。他甚至无法站起身。燃烧的荆棘鸟引在他的前方, 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芒。
“葛兰……”加尔撑爬着身体, 混乱地念着名字, “肖恩……伊……诺……夏戈……”
葛兰。
蛇人给予了他生命。
加尔眼皮沉重,他缓慢地爬着。
葛兰。
在意识没有醒来时,他似乎听到过葛兰的呼唤。那铸就的高台盛放着蛇人与智树失败无数次后留下的身躯,每一次的构架都是痛苦。他已经失去了全部,复活堪称做梦。
当加尔爬出黑暗,眼前被铺天盖地的火焰遮盖。他再一次回想起心脏被挖走时的焚烧, 此刻胸口的跳动有力,可当他低头看去时。
那里跳动的不是心脏,而是白色温暖的石头。
加尔睁开眼,枷锁快速旋转在左眼之中,他被枷锁收紧的力道勒得头痛欲裂。汗已经打湿了被单,他无力地扒着床,手指收紧。
“它在警告你。”博格指缝微微打开,“你梦见了什么?”
“属于我的东西。”加尔还有一些混乱,“我丢失的……心脏……我胸口中跳动的是什么?”他蜷起身体,“博格……我胸口是否真的在跳动。”
博格摸到他胸口,手掌贴在他的肌肤,那里强有力的跳动有些急促。
“它在跳。”博格就着这个姿势从后圈住了他,“加尔,它在跳。”
“那不是心脏。”加尔闭上眼,额头滚着汗,“我早该想明白……双眼之所以抗拒我,是因为这不是我的心脏,也不是人类的心脏,没有人类的心脏能够承载一个魔王。伦道夫找不到树人眼泪,那是因为它根本就不在蛇人之中。”
它在加尔的胸腔里,成为加尔此刻唯一能够依赖的“心脏”。他因此获得了强大的自愈能力,甚至可以练习使用这具身体。葛兰将眼泪给了他,与智树在不断地失败中塑造了这具人类躯体,将“心脏”放了进去,然后他们唤醒了他。
“我必须拿回心脏。”加尔低声,“自愈会到达极限,这具身体无法支撑我走到最后,只有魔王心脏能够使我恢复。”
树人眼泪也会有承载底线,它终究不是生命之神本身,它日夜不停地为加尔维持生命,修复着一切伤口,不论是看得见的外伤还是看不见的内部崩裂,它总有一天会枯竭。没有人告诉加尔这个致命的事情,他甚至无法详细知道这具身体的由来。死亡时刻笼罩在他的头顶,死神甚至就蹲在他的肩膀之上。
博格感受着手掌下的跳动,他忽然起身,扳过加尔的身体。
是夏戈锁住了加尔。
夏戈不会用最强禁咒锁住一个“死人”,他最后的禁咒是否意味着他早已预料魔王会再次醒来?可他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甚至连远征队都对此一无所知。
“我仿佛身处黑雾之中。”加尔微抬下巴,“周围一片漆黑,而我知之甚少。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我……夏戈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过他欺骗了你。”博格说,“却从未告诉过我他做过什么。”
“我的记忆模糊。”加尔说,“长久的焚烧令记忆不再清晰,但可以知道的是,早在夏戈还没有名气时他就曾到过深渊。葛兰痛恨人类的狡诈,是因为我们曾与夏戈成为朋友。”加尔突然停下,他抬手抓起碎乱的黑发,对博格说,“吻我好吗?我感觉自己很需要。”
“坦诚地告诉我。”博格俯身,与他气息相混合,“……不要欺骗我,加尔。”
他在音落时吻住了加尔,加尔抬手攀住了博格的肩背。被子在两个人的动作间滑掉,博格将他一手托着腰带起来,加尔顺势缠上了博格的腰身。袒露的上半身亲密摩擦,当博格稍稍松开他时,加尔舌尖抵着尖牙。
“谢谢。”加尔鼻尖与博格的相碰,“我感觉很好,你的亲吻真的具有特别的效果……夏戈来到深渊,是追随着伊诺的身影。伊诺才出壳时对世界一无所知,它带着好奇飞离北端,经过了王国上空,从国王的头顶飞过,为后来的一切埋下根源,然而对它而这仅仅是场饭后散步。夏戈为了逮捕任务而来,但他是个有魅力的家伙,他的果敢与肖恩相逢恨晚,就连天性端肃的葛兰也与他做了朋友。然后这位朋友在几年后带来了远征军,教皇为他加封,安克烈赐给他印记,他带着烈火中烧,他已经成为可以媲美真神的存在。”加尔被盖住了上半部分的脸,这使他的神情在黑暗中更加模糊不清,他说,“我输给了他,他挖走了我的心脏。人类进攻了万智森林,肖恩带着大家将战线止在了遗失峡谷之外,让人类后退是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极度缺少兵力。我不知道夏戈的死亡,我只是醒在混沌之中,世界已经天翻地覆。老伯朗说得没错,今天能够承担‘魔王’之名的人只有肖恩,如你所见宝贝儿,我弱得像只鸡。一双眼睛都不愿意再承认我是谁,它们已经抛弃了我。”
教皇隔着窥世之眼都能够恐吓住加尔,老伯朗口中的魔王仿佛更像久远的故事,他在虚构的记忆里慢慢消失。当束缚太多时,记忆会变成累赘,它使人陷入低迷,加尔的拳头砸在地上,那种龟裂令格雷欢呼,可它无法令加尔愉悦。远征队中最弱的老伯朗全盛时握着巨灵之斧,劈出了一道利蒙瀑布。而加尔如今的一拳仅仅能砸出地板龟裂……这简直是个笑话。
博格闭上了眼,头俯在了他的肩膀。
“失落感令你变得有机可乘。”博格说,“不论你如何褒奖肖恩,他都永远不会是魔王,坐在深渊王座上的男人只有一个。如果惧怕令你退缩,那么踏入荒野就是错误的开始。你最好忘掉回忆,睁开你的眼睛。在这颗心脏停止前找到你自己,不是曾经的魔王,而是魔王,令人颤抖着哀嚎着忌惮着的魔王。”
被踢断了手脚也要爬起来,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论是葛兰还是加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欲望承担重量,就算变得能够被一根手指碾压也要走到尽头。
“你的安慰和拥抱一样粗暴。”月光透过窗帘,加尔按住他的后颈,“魔王在毁灭世界之前,会把你脱光衣服吊起来好好观察,奇怪的家伙。”
“乐意至极。”博格说,“如果他真的打得过我的话。”
“……”加尔说,“我很强的,夏戈都要被打得半死。你确定吗博格?我可是很恐怖的,我决定不仅要扒光你吊起来,我还要……好的,好的!我什么也不会做!停止你的动作,我的腰好痛,我的……骨头要……被你揉……断了……”
博格闭着眼按住了他,在睡着前,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酬金。”博格说,“囚禁魔王是其他报酬。”
“贪婪的家伙。”加尔手指插进博格的发间摩挲,“你还想要什么?我愿意惶恐地献上我此刻羸弱的心脏,它能舔舐一切伤口。”
博格没有回答。
次日加尔坐在栏杆上,从他们的阳台架着鹰眼可以清楚地看见双翼的纹路。
“你老爸真是一点也不畏惧盗贼。”加尔摩挲下巴,对格雷说,“我们把它偷走怎么样?我喜欢它的纹路。”
“你又在逗我发笑?”格雷说,“如果我们触碰了双翼,我老爸会把你和我全部砸进土里去,他能做到。”
“我相信他能做到。”加尔的眼睛在鹰眼之后缓缓眯起,“开个玩笑,我可是猎手。别吃树皮糖了朋友,它的味道太臭了!”
“你不觉得这个味道很迷人吗?”格雷大口嚼了嚼,“我超喜欢!”
“像大葱。”加尔往一边靠了靠,“我讨厌大葱,如果博格吃了大葱,我绝对不会让他上床。”
“算了吧,小鬼。”格雷吐了个翠绿色的泡泡,“你总是这么说,结果不论他到底吃没吃大葱你们都会在一张床上。我老爸很吃惊,曾经的博格因为触碰甚至揍过国王。”
“嘿。”加尔转过头,“这我可从来没有听博格提起过!小国王对他做了什么?伦道夫的屁股随时都在等着国王去摸,他找博格干什么?”
“你知道,”格雷一言难尽地划了划手,“弗斯家族总是比较……喜欢精灵。传说老国王还很痴迷博格的母亲,阿瑟曾经很痴迷博格的脸蛋,可是博格是男的,并且是个很讨厌被触碰的男人。他在阿瑟抚摸他铠甲的时候,把阿瑟扔了出去,就在广场上,让王室颜面扫地。伦道夫讨厌博格可不是没有原因。”
“随他便吧。”加尔说,“博格现在只有我能摸。”
“当然,你们是伴侣。”格雷说,“但如果我们真的要去圣弗斯的话,我告诉你兄弟,你最好留点心。阿瑟和罗珊娜是最佳盟友,如果他开口,罗珊娜会想尽办法做到……包括把博格送到他的床上。”
“最佳盟友。”加尔说,“他们早已是对方的最近强敌,贪婪会让他们分崩离析,蛇人仅仅是个开端。”
“实际我有个主意。”格雷踌躇着咳嗽一声,“……我们把圣弗斯的蛇人带走怎么样?我和上次的蛇人成为了朋友,最近我们一直有相互通信,他们盛赞了矮人的能力,世界上这么慧眼识珠的人可不多!鼠人买卖兴起后矮人被挤出了劳务市场,我们得到的夸奖正在被取代,所以朋友的赞美对我显得非常重要。当然我明白不好办,可我们是抓魔王的队伍!而且我……”
格雷滔滔不绝。
加尔感动地拥抱了他,用力拍了拍,格雷“噗”地吐出个超大泡泡,被呛得咳嗽。
“我们是挚友!”加尔说,“你善良得简直像是大地之神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