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堰市武警医院。
顶层特殊病区严密封锁, 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在门口站岗。自动门内, 专案组的刑警们三三两两散落在走廊和大厅里低声交流着什么,表情沉重。
宗铭站在1号手术室门口,脸色如乌云压顶。李维斯将一罐热咖啡递给他,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理,只双手抱臂阴沉沉盯着脚下的地面。
李维斯在心底里叹了口气,收了咖啡静静站到他旁边。
桑菡被推进手术室已经四个小时了, 血袋送进去一趟又一趟, 至今没有一个医生出来告诉他们哪怕一点点好消息。
好吧,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起码说明他还活着……
李维斯疲惫地揉了揉脸,今早发生的事情简直像一场噩梦一般, 万幸宗铭反应迅速,在收到桑菡的求救代码之后立刻顶着桑国庭的大名调动了西堰市武警大队,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下了他的性命。
据说狙击手到位的时候歹徒已经用枪对准了桑菡,如果晚狙一秒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可惜临死前歹徒还是开了枪,好在避开了桑菡的头, 只打到了他的背上。
当李维斯和宗铭一路飞车赶回西堰市, 桑菡刚刚被武警送进医院。看到躺在担架车上那个泡在鲜血里的遍体鳞伤的男孩儿,李维斯几乎无法相信那就是几个小时前还和自己在UMBRA上聊天的活蹦乱跳的信息员!
一定要让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桑国庭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入口,身后跟着他满面泪痕的妻子。
宗铭深深吸了口气,迎上去, 痛楚的眼神含着深深的自责:“局座,对不起,是我让他出的外勤……”
桑国庭抬手阻止他说下去:“现在不要说这些,阿菡他情况怎么样?”
“手术还没有做完,医生还在抢救。”
桑国庭点头,将低声啜泣的妻子扶到椅子上:“芷舒,别哭了,别让孩子在里面不安心。”
宗铭从李维斯兜里掏出咖啡递过去:“何姐,里面都是最好的医生,阿菡不会有事的。”
何芷舒点了点头,即使独生子遭遇这样的不幸,她仍然没有过分自伤或是失态,反而强忍悲痛安慰宗铭:“是阿菡自己要求去的,你不要过分自责。他是刑警,这是他的工作。”
宗铭眼圈微微一红,掩饰地别过脸,点了点头。李维斯分明看到他眼眶里闪过一丝水光。
“通报一下案情吧。”桑国庭说,“今早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宗铭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道:“确认清扫者是唐辉之后,我立刻通知西堰市的同事去唐宅通知他的家人,阿菡担心唐母受刺激,提出先过去做个接应,我同意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我收到他的死亡代码,同时发现我们派出的人失联了,于是立刻调动当地武警前去支援。大约二十分钟后,武警报告任务结束,歹徒击毙两人,逃脱三人,唐辉的弟弟唐熠被绑架,唐母躲在一楼客厅的密室内,安然无恙。”
顿了一下,低声道:“武警赶到的时候他们正要枪杀桑菡,狙击手当即打死了持枪的歹徒,结果导致对方的子弹打偏,击中了阿菡背部。我和李维斯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他身中三枪,小腿贯穿伤,右肩和背部的子弹都留在体内,必须立刻手术取出。”
桑国庭面色如常,但放在腿上的拳头微微发抖。何芷舒虚弱地靠在他肩头,默默流泪。
“歹徒身份确定了吗?”桑国庭握住妻子的手紧了紧,给她无声的安慰,随即问宗铭,“两名死者现在在哪?”
“是雇佣兵,初步推断是‘山猫’,两名死者已经送去法医那里了,身份还待进一步确认。”宗铭说,“‘山猫’一直在东非活动,这次忽然受雇于亚瑟资本,深入中国内陆腹地进行绑架,非常罕见。”
“他们受雇于亚瑟资本?”桑国庭皱眉问。
“是的,从目前搜集的证据看,是这样。”宗铭从兜里掏出一部贴着海绵宝宝的玫瑰金手机递给他,“这里有武警到达之前的二十分钟内的现场录像,阿菡设法从歹徒口中套问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桑国庭接过手机,依稀觉得那贴纸十分眼熟,仿佛和桑菡手机上贴的是同一套,迟疑道:“这是……”
“是唐熠的手机。”宗铭说,“歹徒闯入的时候阿菡将唐熠藏到了阁楼里,他用手机录下了那段时间的情况,在被抓到之前又偷偷把手机藏在了一堆废旧的琴谱里。”
桑国庭打开手机,调出视频。宗铭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何芷舒,劝道:“何姐,您最好别看了。”
何芷舒擦了擦眼泪,恳求地道:“涉密吗?我一点都不能看吗?”
“不是。”宗铭说,“是内容比较……我怕您受不了。”
“没事,我挺得住。”何芷舒深吸一口气,悲戚中带上一丝刚强,“我想知道阿菡都经历了些什么,是谁伤害了他。”
宗铭询问地看向桑国庭。桑国庭拍了拍妻子的手,打开了视频。
视频大概是唐熠在阁楼地板上的孔隙里偷拍的,视野很窄,只能看一些晃动的人影,但声音录得十分清晰。听到桑菡熟悉的声音,听到他和歹徒斗智斗勇,何芷舒眼中闪着痛楚而骄傲的光芒,当听到他被殴打,发出惨叫,她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桑国庭的眼圈也红了,用拇指擦了擦眼角,道:“很好,这份视频留下了很多珍贵的信息,让技术人员好好研究一下。”
宗铭道:“暂时由我保管,还没有让其他人看过。”
桑国庭了然:“是,我们内部恐怕不干净,等阿菡……我们要重新调整一下人员,提高保密级别。”
宗铭点头。桑国庭疲惫地摆了摆手,道:“不要都在这里耗着了,你们去休息吧,昨晚大家都没有睡觉。”见宗铭不动,对李维斯道:“去,带你们处长吃点饭,顺便给我们也带点回来,你何姐胃不好,要吃咸粥。”
局座下了死命令,李维斯将宗铭硬拽出了病区。
两人沉默地等电梯,何芷舒忽然走了出来,对宗铭道:“小宗,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宗铭跟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问:“您要问什么,何姐?”
何芷舒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阿菡是不是在谈恋爱?”
宗铭一怔,迟疑着没有回答。她追问道:“他是不是和那个叫唐熠的男孩子……在一起?”
母亲的直觉永远是最犀利的,也许她早就发现了什么端倪,也许她在刚刚的视频里看出了桑菡对唐熠的情义。宗铭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桑菡向他的母亲坦白,但也不想欺骗她,便沉默着没有回答。
然而何芷舒已经完全懂了,当即落下泪来:“我知道了,小宗你……你先不要向你们桑局提起这件事。”
宗铭应了。她擦了擦眼泪,道:“别误会,我不是要怪罪那孩子,阿菡保护他是应该的,于公于私他都有这个责任。我只是……我只是伤心,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有他的苦衷。”宗铭说,“何姐,你一直是阿菡最信任的妈妈,但他隐藏身份在唐晟卧底,我想他是想等这件案子了结,向唐熠坦白身份以后才告诉你。”
何芷舒释然,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不早了,你们快去吃饭吧,回来给桑国庭带点榴莲酥,平时我都嫌臭不让他吃,可是今天……唉,他心里太苦了。”
李维斯和宗铭在医院旁边的快餐店要了两份牛肉饭,虽然都没什么胃口,但为了保持体力还是吃光了。宗铭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点,李维斯给他倒了杯开水,问:“下面要查亚瑟资本吗?”
宗铭肯定地道:“要查。”
“如果通过局里协调跨境行动,又要和FBI配合,工作圈可能会扩得很大。”李维斯说,“但我们内部有敌人的暗线,保密又必须进一步收紧。太棘手了。”
“非常事件,用非常方法。”宗铭眯了眯眼,冷峻的五官透出一丝狠厉,“反正我们是编外的,大不了……”他沉吟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也当一次雇佣兵!”
李维斯愕然,继而意识到他是想以私人身份出境查案,这样他们的行动能自由很多,只要桑国庭给他们情报支持,给他们权限,他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而且将案子紧缩在UMBRA内部,保密的难度也会小很多。
然而这样做也有巨大的危险——万一他们和亚瑟资本交手遭遇不测,刑事侦查局就不能以官方名义向美国警方施加压力营救他们。
总之,就是生死完全自理!
这么玄幻的想法也就只有宗铭这种脑洞清奇的疯子才能想得出来了,李维斯觉得太冒险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肾上腺素升高的兴奋感。
“别这么激动行吗?”宗铭鄙夷地看着他强压猎奇的表情,“你是不是傻?这可是脑袋挂裤腰带上的事情,至于跟捡了钱似的高兴吗?”
李维斯正色道:“我哪里激动了?我只是想尽快为阿菡报仇,把唐熠找回来而已!如果能自己行动那就太好了。”
“好个屁!”宗铭拍他的脑袋,“去给局座和夫人打包外卖!我先回去了。”
李维斯见他情绪松弛下来,心里松了口气,挎着他的肩膀道:“急什么,一起走呗。”
“唐母醒了。”宗铭扬了扬手机,“我过去和她谈谈,看能不能说服她劝解唐辉。”
“难吧。”李维斯担忧地说,“唐辉本来就态度强硬,现在唐熠被绑架了,他更不敢轻易暴露亚瑟资本的秘密。至于唐母……虽然是个很正直的人,但毕竟是一个母亲。”叹了口气,道,“其实换了我我也很难选择,唐熠毕竟是他们最挂心的亲人。”
“去谈了再说。”宗铭沉沉说,拍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