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苏灵均以及林方三人驾马回到南临。谁承想,三人一进入城门,两边百姓夹道欢迎,极为热闹,其中听一人喊道:“唐举人回来啦!”
一时之间,更加是热闹,锣鼓喧嚣,鞭炮齐鸣,欢笑不止,直弄得唐周反应不过来。其中热闹,言语不可描述,只见整个街道麇集了一大片人群。一些幼童小儿骑在父亲的颈项上满眼好奇地看着唐周。一些年轻的姑娘见了唐周,羞红了面颊,一双双秋水剪瞳情意绵绵。人声鼎沸,众人都是欣喜万分,一路过去,都是朝唐周道贺恭喜。
苏灵均与林方两人都跟随在唐周身后,没有多往前一步。唐周面对这样的场景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人出现,唐周认得这是苏府的人,还是高等仆役。是苏老太爷身边的,轻易不做事,这次亲自前来引路,真当是表露了苏老太爷的一片尊重之意。
唐周跟着过去,到了苏府,只见苏府已然也是一片其乐融融。苏府门口男女老少皆在,苏老太爷更是站在前头,笑着迎接唐周回来。
唐周立即下马,苏老太爷迎上来。一时之间,两个人说了一些话。老太爷满脸喜色,接见了唐周后,立马安排了人去给唐周接风洗尘。接唐周回来后,老太爷对门外站着观望的众人说道:“今日接了唐举人回来。家中备了好酒好菜同大家一同庆祝,诸位请便。”忽而,这人群更是喧嚣,门口站立的两个小厮将鞭炮点燃,正也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唐周这才沐浴更衣,身上穿着的是他们准备一件大红衣袍,却显得庄重而又喜庆,又被被乌泱泱地簇拥着来到前厅,和众人欢庆此事。
唐周之前还疑惑为何这么大阵仗,后来就知道原来是这南临多年都不曾出举人。唐周考出来,因为实在是没读到那风俗,虽说成绩不是一等一的第一名,但因读书颇多,见解奇异独特,倒也不差,甚至还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好。听到这好消息,他们自然更是欢欣不已。
唐周去了前厅,才知道连南临知县也来了。唐周一时惶恐,知县笑着与唐周说了一些话,只盼他前程似锦,说罢敬了唐周一杯。唐周喝下,回敬了一杯。
大家热情似海,唐周在这段时间里招架不住,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挤进来的苏灵均来到唐周的身边道:“大家慢慢来!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不该讲。”
现在气氛正好,就笑着问苏灵均何事。
苏灵均说道:“唐举人不擅长喝酒,只怕今日不能站着出去了。能不能以茶代酒?”
这倒是有点扫了大家的兴致。苏灵均见周围人脸色如此,立马又说:“实在不行,我替他喝了就是。你们喝一杯,我喝三杯!如何?”听他如此豪爽,周围的人又开始欢闹起来。看这苏小少爷喝干三杯之后连连起哄。
唐周觉得这事不好,苏老太爷和唐周说:“之前他倒是浑得很,现在他和你相处了几日,性格沉稳了许多。任由他去吧。”说完这件事,他笑着和唐周道:“过几日灵均及冠之日到了,可否劳烦举人为我这孙儿取字?”
事情果然如苏灵均所说的一样。
唐周和苏老太爷说:“可卿。”
老太爷怔愣一会儿,似乎不解其意。唐周说道:“我想老太爷应该还记得往前有一个官职名唤卿大夫,是名副其实的大官——”一提到官职,还是大官职,老太爷就不再多说了,立即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就这个,就这个。卿大夫,我这顽皮的孙儿哪有那福气能够得上这种地位的官职,我只盼他安分点就是了。”虽然是这样说,却已经高兴极了。
老太爷又喝了两杯酒,忽然询问唐周道:“先前得了你的信件,说是灵均一同与你过去了。我心中还是担心得很。灵均这人太过喜欢玩闹,怕叨扰到你。我让正则过去瞧瞧。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则提前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唐周听闻,愣住了。半晌才问道:“他去过省城里?”
“自然。”对方转念一响,和唐周说道:“不过一回来后便说是病了。要休养几天。差人去问,说只是小病,需要多休养,其他的不碍事。说是怕归来的途中将病气过个几人,就先回来了。不知道正则染的是什么病?”
唐周听了这些,将手中的筷子放下,便问道:“大少爷可是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听下人说确实如此。”
“现在晚膳时间已然过了,不知大少爷可用食了?”
苏老太爷问了身边的下人,那人说道:“倒还没见有人给大少爷送去。”
唐周听罢,若有所思地盯着人群中依旧站着敬酒的苏灵均。不过一会儿,唐周站起来,让下人去给苏正则弄几个他喜欢的菜。然后他就朝苏正则院子的方向过去。
从回到南临,进入苏府,觥筹交错,已然过了一段时间了。此刻整个天空之上只剩下一轮极为明净皎洁的月亮高挂在空中。天上显得极为幽静美丽,地下却是一番不容忽视的热闹非凡。风声吹动苏正则院里的那排竹丛,发出声声沙沙的响动。
唐周穿过这一条小径,见那屋宅里灯火通明,却不听任何人声,前厅依旧热闹,这里倒是连守门的小厮都没有。唐周走过去,这次直接站在这里,竟然是心情稍微忐忑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还来见苏正则——苏正则去了省城,也根本不露面,应该是之前的事情让他不见唐周。唐周再见他,也只是觉得尴尬,现在想想,还是不见比较好。
唐周正打算转身离去,身后的门被人打开,里面传递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依旧温雅清朗。身后的人说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那站在竹林里的红衣青年转身过来,月光徐徐照拂,他的面容依旧如此,不见明显的悲喜,全然笼罩在如月一般的轻柔和缓当中,双眸漆黑如墨。苏正则黑沉的目光深深凝望着他所在的地方,面上也是无悲无喜,只见那一层终日戴在面孔上的假面,还是这样显露出来。他甚至还彬彬有礼地对唐周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唐公子。”
他这样称呼他。
这下,即使唐周打算转身离去,也没有什么时机,并且唐周这次过来,确实是有事使然。两人坐在这屋内。
这屋子,应该是唐周之前极为熟悉的,这下坐在这里面,面对苏正则倒是忽然忘却之前的事情,最为记得清楚的还是在这里面与苏正则相谈甚欢的场面。那场面如此岁月静好,也确实让人怀念不已。
苏正则问道:“不知唐公子来见我有何事?”
唐周不提其他的事,只是说:“我听闻苏少爷病了,还没有人送膳。前厅热闹,吃的也不少,就给你带来一些你喜欢的。”说完,唐周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见苏正则一直垂下眼睫,看不清眸色,唐周直奔主题道:“我找苏少爷想要借点钱。”
苏正则抬起眼眸来看唐周,他说道:“为何不找我祖父借?你现在提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做到,他自然不会拒绝的。”他黑沉幽深的眼睛凝视着唐周,他又说道:“只怕是这和灵均有关系。还是一件不能让祖父知道的事情,这件事又需要你花费一大笔钱,你现在刚刚考中举人,手中还是比较拮据。不知道什么事情需要你这么着急地去做。”
短短的时间内,苏正则就将这件事猜测了不少了。唐周知道苏正则极为聪明,这事情肯定瞒不过,而且后续他也想好如何处理了。他就和苏正则说了这件事:“我要帮灵均赎回那小倌。”
苏正则不说话。
唐周继续说:“这几日多谢了灵均的照顾帮助,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这份恩情。想起来之前他极为痛苦悲伤的情爱之事。因为家风如此,家里人不允许他与那人相见相爱,我便想将那小倌赎回来,让他们两情相悦,让他脱离思念之苦海。”
苏正则说道:“好。”
唐周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一时间还愣住了。见苏正则还是这样静默坐着,唐周坐在他身边,还是想要与苏正则敞开心扉道:“佩珩。”
这是他这次来见他当面又这样称呼他,苏正则抬起头来凝望他。他眼中神色幽深,唐周不想看懂,就继续说:“你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人都有。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你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你人生中匆匆过客罢了,你我相识才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其实就你的生命长河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会发现这世间,会有比我更好的人,也会发现你之前的痴恋就像是梦幻,如此地不真切了。”
唐周说了这么一大堆,也不知道苏正则听了多少。只是在唐周说完后,苏正则忽然说道:“那日我特意给你留了那簪子,我以为你会趁我不备扎进我心口里。”
唐周愣愣地看着他,只是说道:“你故意放我走,我是知道的。你我之间没什么滔天大恨,我又何故会要你的命?而且你先前说你极为怕疼,我怎么会故意扎你呢?”
“我以为你会责怪我,我不做了不该做之事。所以不敢见你。”
“佩珩从未有过心仪之人,这朦胧的情感,于你来说,也是难以理解的谜题罢。你不知如何应对,不知如何处理。只依照内心欲念做事,做了一些不该之事,最终却也愿意听我的话,故意放我走。我知道你还是愿意尊重我,理解我的。你这样为我考虑,还特意引灵均送我到省城去,我为何不为你考虑呢?”
他依旧望着唐周,什么话都不说了。唐周被他这样深沉的目光凝视,也觉得事情都说完该走了。唐周便站起来道别后,起身走向门口去。
苏正则看见那红色的衣袂轻轻飘荡,他似乎朝那月光所在而去,要奔赴那永远不可触及的地界,成为那高挂在空的月与星,不让任何人能够采摘得到。
他不让任何采摘,却又一次次洒下柔软美丽的光色,引得人对其欣赏爱慕。一次次如此。一次次都是如此。分明心中早已灰败一片,他却非要再洒下那皎洁的光色,让那灰败颓丧之地,再一次徒然被荧荧照亮。只能让人再一次抬起头凝望,伸出手,触及那柔和却无悲无喜、无冷无热的月光,让其落在自己的指间,却始终都触及不到那明月本身。
他说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人。苏正则以为,这世间已然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