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周将林嘉阳送到地方之后,明明林嘉阳说让唐周把车骑走就行了。唐周却在他进去之后将自行车留给他,虽然林嘉阳现在的膝盖会因为骑车疼痛,但是他可以让别人骑着载他。反正总是比他自己一个人走路好。
唐周出门的时间很早,这个时候他再走到学校里去是完全不会迟到的。
唐周正出了这个道路的拐角处,忽然听到了身后有人按喇叭。唐周以为是自己挡了路,走到路边上。身后的喇叭还是响。唐周这次转头,看见在自己身后的车有点眼熟。那黑色的汽车驶过来,唐周看见里面坐着的江傅远。江傅远说:“上来坐。我送你去学校。”
他甚至还给唐周开了车门。
他心情看起来不错,好像他最近在唐周面前时,他经常就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唐周坐进车里,对江傅远说:“江老板,你怎么会来这里?”
江傅远说:“去村委会里盖了一个章。”这次是他开车,唐周坐在副驾驶座。江傅远这样说着,很自然地伸手过来帮唐周拉安全带,唐周又从他的衣领口嗅闻到江傅远身上的香水味。
唐周下意识就说:“江老板换香水了?”唐周抬起头,看见江傅远有些愕然的表情。
江傅远说:“这你都知道?”
唐周说:“之前的味道很小众,有一种清冽的香味。这次闻起来偏甜,像糖果的味道。”
江傅远笑了起来,他启动了汽车。他问唐周:“那唐老师大概喜欢什么味道的。”
唐周如实回答:“我喜欢原来的味道。”
车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唐周转头看见江傅远的脸上出现一种无奈又或者是无语的表情。他可能没有察觉到唐周在看他,因为他在唐周面前的表情管理一直以来都很好,从来都是一副斯文英俊的模样。还从来没有任何表情失控的时候。每当唐周看见江傅远脸上的这种生动而又纯粹的表情时,就会觉得他很可爱。是一种真正意义上地觉得他很可爱。唐周听到他说:“都说了这种味道不好闻,非要我用。还说肯定会让人喜欢。”
唐周说了一句:“花了不少钱?”
江傅远说:“那个人说是最好的,法国进口。”
唐周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唐周和江傅远说:“江老板,这种销售策略,你还得要学学别人。也说是国外进口的,说不定你的服装厂能够大赚一笔呢。”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这样的傻子。”
“说不定还真有很多。江老板不就是一个吗?”
江傅远将车停下来,唐周正在笑他,忽然没反应过来,江傅远就转头过来,手臂一伸直接按在唐周的头发上。他早上梳理得整齐的头发被江傅远恶意地揉弄。他的手掌也很大,直接包住了唐周的半个头顶。
他一揉,唐周就感觉到天灵盖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压力,甚至头发还被他像是撸狗一样疯狂弄乱。唐周实在是受不了了,和他求饶说:“错了错了,江老板我错了,再也不取笑你了。”结果江傅远还是不松手,并且还一直弄他,最后唐周换了称呼喊他:“小叔叔我真知道错了。”
这时,江傅远才放过他,唐周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听到他说:“这下知道错了?”
唐周点了点说:“真知道了。”
这个唐周感觉到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只手,没有这么残暴地去弄他的头发了。相反,这次的力道很柔和。唐周看见江傅远已经栖身过来,他正在用他纤细的手指拨弄唐周乱糟糟的头发。
他靠唐周很近,唐周能够看看他镜片下纤长却又冷隽的眼睛,看见他下颌处稍微发青的胡茬,也更加清晰地嗅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确实闻起来很甜,但绝对不腻。果然不愧是法国进口香水。
江傅远的眉眼垂下来,是在认真看着唐周的头顶,显出一副很罕见的柔和。然后,唐周感觉到他的手指拨开他的额发,他在唐周额角那个伤疤处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温热的指腹在那凸起的伤疤简单地抚摸,猝然成为一种极为鲜明与不容忽视的温热。江傅远说:“留疤了,但好在很看不见,被额发遮挡着。”
唐周的眼睛凝望着他,然后他说:“江老板,孩子们考完试之后,我可能要回家一趟。”
江傅远回到原位,他问:“你父亲那?”
唐周说:“嗯。”
“你去那天你喊我一声,我送你去火车站。”
唐周说:“好。”
江傅远将唐周送回到学校里,唐周一进入学校,就开始要担心的就是孩子们的事情。近乎一整天都是忙碌的,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如此,给孩子们批改作业,回答问题,上课,查缺补漏。
马校长带着唐周去处理学生们考试报名的事情,又带着唐周去了学习一些东西。唐周知道校长很希望唐周能够继续留在这里,所以才让唐周多学习一些东西。
唐周这些天虽然没有正经地面见陈绍,但是听陈纤说了关于陈绍的事情,发现陈绍这个人也挺因为陈纤考试的事情很紧张,就只能用不断干活这种方式去缓解压力。唐周也看见过好几次,陈绍背着一大袋玉米抗个来回。虽然是陈绍很忙,但是他好像还是每天都会给唐周送来野花,似乎想让唐周知道,他的内心当中还是真切地、日复一日地将唐周留存在心中。
不过最近唐周发现林嘉阳有点奇怪,说有些奇怪,但又或许没有。但实际上,林嘉阳却又不把这种奇怪展露在唐周的面前。所以唐周所看到的就是一股拧巴劲。
然而最近的唐周忙的是学生升学的事情,晚上还会加班批改作业,然后立即倒头就睡。唐周要等待的,就是孩子们去考试的那一天。
就算唐周如何紧张焦虑,无论陈绍要一直掰多少玉米,林嘉阳要拧巴多少天。考试那天依旧会来临。因为在这个小村庄,是完全没有设置考场的资格,所以孩子们只能够去镇里考试,考试的那几天,就只能去镇里的旅馆里住。在这段时间里,拿到小学毕业证就走了的人不在少数,还是零零散散走了几个,说是要提早出去打工,剩下来去考试的学生只有十个,但是这十个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人还算多了。这十个人住旅馆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家里人不太愿意付钱,也不可能让老师垫付,最后想到的办法是——考试当天校长会很早就起床,把孩子一个个叫来,让他们爬上拖拉机,由校长拉着他们过去。
马校长在这个学校里干了很多年,一直以来每一届毕业生他都尽心尽力地去帮助。这样看来,马校长确实对这些孩子们,抑或者对这所学校有着很深厚的情愫在其中。
对于这条举措,江傅远说他能够带乐天过去,倒是不麻烦马校长了。想想也是,江傅远自家有车,只要在统一时间内到就可以,确实不用让江乐天在拖拉机上慢悠悠地过去。
这场考试在已经被大家放置在极为重要的地位,所以这样的紧张是正常的。在考试的期间,老师们都不过问学生们的成绩。而唐周也在等待这场考试的结束——唐周看到进度条已经满了。
这是孩子们的最后一场考试,这场考试伴随着一轮红色的夕阳悬挂在天空之上而逐渐落幕。唐周身为他们的老师,要等待着学生们一个个出来。其他的孩子都出来了,就只剩下陈纤。
陈纤从拥挤的考场出口出来,唐周看见陈纤对自己仰着头笑着,她和唐周说:“唐老师,你放心吧。”
她的脸上带着笑意,看来她真的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唐周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唐周夸赞她:“你做得很好。”陈纤忽然看见了什么,指着那边的位置高兴地说:“啊,是哥哥。”
唐周转头过去,在这夕辉里果然看见他高大的身体,他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不过能够看出来的是,陈绍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又晒黑了一点,皮肤也粗糙了一点,看来真的是这段时间的忙碌而导致的。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放置在陈纤的脑袋上,他揉了揉陈纤的脑袋。
陈纤看看唐周,又看看陈绍。然后陈纤说:“哥哥,我先过去了。”
陈绍说:“好。”
他们相对而立,在这带着昏黄的夕阳余晖当中,这种光亮将一切都显得柔和。他巨大的身形站在唐周的面前,他身后是夕阳,于是那巨大的属于他的影子也投射下来,将唐周整个人包裹在其中。就像是一个巨大又宽厚的拥抱。
唐周看着陈绍凝望自己沉静的眼睛,他告诉陈绍:“孩子们考完了,而且我也知道孩子们发挥得很好。我可能要去我父亲那里,和他聊一聊关于资助的事情,明天就会走。”
陈绍似乎是没想到唐周和他说这个,惊讶地说:“明天吗?”
唐周点了点头。
陈绍问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唐周将之前给予林嘉阳的答复也给了陈绍:“不知道。可能很久会回来,也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
陈绍点了点头。他和唐周说:“能回来就行。”他和林嘉阳的答案也是一模一样的。这真的是一件惊奇的事情。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唐周说,罕见的,在他的身上出现这种羞涩腼腆的模样。唐周站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似乎在很耐心很认真地去倾听他要说的话。最后陈绍还是说了:“之前江傅远和我谈过,我知道我之前一直强硬地对待你,让你很难处理。我感觉到很抱歉。”
唐周轻柔安静的眼睛看着他,他说:“我知道。”
陈绍愣了愣,然后他又说:“那天发生了抢人那件事,我也知道我没有做什么,当时我心里很难过,我觉得我很没用。我也认为我之前做的都是错的。我不知道怎么应对。我想你会不会讨厌我,我就躲了你一段时间。但是又不希望你忘记我,所以每天我都会摘早上第一朵最好看的野花给你。”
唐周的目光依旧放在他的身上,这样柔和平静的目光给了陈绍很多的倾诉欲,于是他又和唐周说:“小纤要考试了,我的玉米地也是要丰收,我虽然有存款,但还是想给小纤多赚一点钱,所以那段时间有点忙。”
他好像说完了,最后垂着眼眸安静地看着唐周。他的手垂在腿侧,但是因为内心里的情绪而让他不断地、焦躁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他原本那沉静的眼睛里,黑沉沉灰蒙蒙一片,仿若一片没有光色的雾霭,在其中蔓延笼罩。
唐周和他说了刚才的话,他说:“我知道。”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和任何一次一样,不听闻愤怒,也不听闻怨怼,仅仅是一种柔和的平静。这会让对面的陈绍忽然拿不准唐周的态度,他急急地想要说话,唐周似乎察觉到陈绍到底在心焦什么,唐周就笑起来和他说:“陈绍,你不用担心,我不是在讨厌你。”
陈绍好像是松了一口的样子。然后陈绍说:“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写封信。我想早一点知道。我可以来火车站接你,你肯定要带很多的行李,你会不方便的。”
唐周说:“好。”
他和唐周说了这一会儿话,忽然又拘谨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正好,那边传来声音,是陈纤喊的:“哥哥!你怎么还不过来!”唐周听闻到女孩清亮的嗓音,对陈绍说:“你过去吧,陈纤在那边等着呢,你小心她不高兴了打你。”
这种玩笑的话语,让陈绍听闻了脸上浮现了笑意。这一次,他好像才是真正地让自己心间的那一片阴云飘散而去。他朝陈纤所在的地方过去,陈纤拉着陈绍的手,在离去之前,陈绍还是转头看了唐周一眼。唐周站在那夕阳下,他正面对着夕阳,血红色的夕阳洒落在唐周的身上,这种红色的夕阳却在他的身上化作柔美的光彩。好像那原本阴鸷、灰暗的一切只要与他相遇就会呈现出那不可思议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