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祺用了最费时但也最保险的办法去见姜正河,从而不被那位中年大叔发现。
接下来一周,姜昀祺都在一个固定时间点从家里出发,前往N+,然后在N+待满整整五个小时,之后沿着同样线路返回。
如果是一直跟踪他的人,这样的行为模式会让对方先入为主,想当然以为姜昀祺去N+是为了训练。时间长了,姜昀祺不知道中年大叔会不会放松警惕,但起码这种行为模式不会引起怀疑。
等到了见面那天,姜昀祺再从N+后门出发,很大概率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样一步步往下打算的时候,某些相似的场景七年后再度浮现。
十九坐在椅子上,两手握着椅子边,脚尖刚能抵地,规矩待在仓库一角,一言不发看着姜正河在遂浒地图上千方百计设陷。参与的人总是很多,乌拉拉围了一群,交谈声不高不低。
有时候他会抬头朝狭长窗外望,不是走神,纯粹就是动动脑袋。树冠遮天蔽日,日光细碎,看久了也没意思。不过多数时候,他会低下头闭上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听他们讲话。
小渠河道九死一生回来,姜正河对他确实不一样。
他开始手把手教他,有种传衣钵的意思。市面上的各类军火交易、暗网里的非法勾结,乃至如何与驻扎军方周旋,姜正河都愿意教他。
姜正河教,他就学。
那会,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也不对。
他有恐惧、有茫然、有无聊,有活下来的侥幸,也有那么一点对于姜正河许诺的憧憬。
“只要帮我杀了他,我就放你走。去上学,去找你的家人,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放心,我会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上学。
家人。
想做的事。
十九虽然对这些概念模糊,但他知道,这些都是最好的,值得用一次成功的任务交换。
待在N+的那几天,姜昀祺前后梳理了很多遍姜正河过去的事情,也着手整理最近几年关于姜正河的一切。
网络上能查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可能因为姜正河身份特殊,也可能遂浒案件至今未结,关键信息都在内部。
一开始姜昀祺无从探查。线索过于破碎,关联起来要花费大量时间。
最后,姜昀祺还是找到了停车场焚车事件和之后的毒品杀人案。
脑海蓦地浮现那次在商场,裴辙中途匆忙折返,以及省人医门口和裴辙一起遇到的两名刑警。
其中一位后来还遇到过。
就在第一次去见黎坤他们的路上,那位刑警一把拉住停在马路中央的自己……他认识裴辙,还问自己与裴辙的关系。
反复来回,裴辙身影总是不断出现。
很久之后,久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姜昀祺机缘巧合下遇到刚出院的李勋。
顺理成章,姜昀祺慢慢就想起了这一次的线索梳理。之后的那一整天,他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当时不继续沿着裴辙的身影继续想下去。
只要再往裴辙身上多想那么一点,那么裴辙在他身上费的苦心就不会轮到别人来帮他曲解:
一个貌似公正的人,给了他一个看似合理的缘由,而自己居然确信无疑。
后来他明白,不是他不相信裴辙,而是从始至终,他就没对自己产生过真正的信心
——相信裴辙养他在身边,与解决姜正河毫无关系。
他甚至都替裴辙不值。为什么不利用他呢。
他曾经那么伤害他,甚至让他的姐姐在此后担惊受怕那么多年——即使裴辙当着他面要求他做一些事,姜昀祺根本不可能拒绝,相反还会松一口气。
因为,本就应该这样啊。
姜昀祺习惯了冤有头债有主,习惯了背叛与欺骗,习惯了利用与代价,裴辙的磊落让他惶惑,更让他自惭形秽。
似乎只有说服自己是有用的、对裴辙有用,才能让自己心安。
……
好在,他遇到的是裴辙。
***
姜昀祺去见姜正河那天,裴辙正好出差回来。
不过两人错开了。
裴辙到家的时候,宋姨在阳台心疼养的花,说昀祺出去训练了,晚饭才回来。
裴辙看了眼时间,没再说什么,进书房处理连轴会议的文件。
游况将这段时间于锋跟踪保护的邮件传来的时候,裴辙结束和孙部的电话已经有一会了。
孙部在最后问起姜正河,章粤的事他也听说了,“一开始应尧说要保护你,我觉得这样保险,就授权了。谁知道又出了S市那样的事,章粤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况且又在他辖区内”。
裴辙搁了手头文件,“我知道,钱老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钱老儿子就死在遂浒大爆炸。裴辙,这点你放心,他比你还要想抓到姜正河。他是不会允许章粤乱来的。”
裴辙顿了顿,几秒后还是没说什么。
孙部却在裴辙沉默里看出端倪。
虽然他眼光和钱老一样毒辣,为人却更温和,片刻放缓语气道:“我知道你从没往那孩子身上打主意。但他毕竟关系密切。你没这想法,不代表别人没有。尤其是章粤。”
“我知道。”
裴辙觉得这件事在他这里没有商量余地,“不过我不会让昀祺牵涉进去”。
孙部叹了口气,“怎么说呢……钱老肯定没和你打包票吧?裴辙,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那万一,那孩子自己也愿意呢?你对他好,他肯定愿意的”。
这个裴辙倒没想过,孙部提醒了他。
过了会,裴辙道:“我跟昀祺说过,任何决定都要与我商量。”
孙部笑,“那你可小看人心了”。
“他被你尽心尽力养这么大,日日在你身边,学你样子,五六分像总有吧?换成你,你会怎么做?他怎么做也不难猜。”
裴辙皱眉,眼前出现姜昀祺黏在身边的乖巧样子,“他很听话”。
孙部还是笑。
“总之,顺其自然吧。裴辙,你做什么都妥当,不要在这一件事上钻牛角尖。如果他要做,你就不要阻拦。我说这话当然有为案件考虑的成分,但我还是担心你。总不能事事如意不是?”
裴辙没说话。
他想起钱老的“事与愿违”。
直到电话挂了,裴辙一个人又坐了很久。孙部的话始终说服不了他。
姜昀祺是他手心的玫瑰,即使曾遭遇烈火焚烧,一度千疮百孔,也值得被用心呵护。
游况发来的邮件和以往一样,说明姜昀祺这段时间的行程去向,以及所有与姜正河有关的线索。
裴辙想起之前电话里被姜昀祺支支吾吾过去的“中途缺席比赛”,直接将时间轴拉到那一天。
比赛前、比赛进行中以及比赛后,姜昀祺都曾孤身一人前往惠新街776号街口。
裴辙一行行看下去,脸色凝重下来。
于锋在最后用了“可疑”二字。
“……下午五时二十七分,于惠新街776号街口超市购买一盒扑克牌……”
附带照片显示,姜昀祺在折叠那张黑桃A。
裴辙倏地站起!
扑克定位法。
前后三次进入遂浒,一开始军方并不知道姜家是如何准确传递信息继而交易军火。直到第一次遇见姜昀祺,那几名合众欺负他的同伴最后被带回了营地。审问之下,才有了扑克定位法的端倪。
裴辙凝视照片里神情专注动作娴熟的姜昀祺,脑海刹那闪过的极其短暂的空白,空白到令他后怕,心脏骤然紧缩的下一秒,完全克制不住的怒意瞬间腾起!
他跟他说了无数次。
无数次。
裴辙能感觉自己呼吸粗重,屏息几秒,他抬手拨通了游况电话。
电话一声接通,游况声音却比他先一步传来。
“裴司,姜昀祺手机信号一分钟前断了。”
裴辙闭眼,手机在他手里几乎要被捏碎,开口嗓音无比阴沉:“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