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举办婚礼的地方在夏威夷的一处私人海岛, 与世隔绝,隐蔽性极强。
段炎要想离开海岛,必须得到岸边乘船, 然而截至现在,并没有人看到段炎乘船离开。
所以,他一定还在海岛上。
段炎心情不好,肯定不会往人多的景点去。
池牧烟开着车把整个海岛转了一圈, 最后停车走路, 专门往人迹偏僻的地方去。
很快, 他在悬崖底下, 一块大礁石上看到段炎的身影。
悬崖底下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礁石,段炎正穿着红色婚服, 坐在最大的那块礁石上看海。
他的脚下, 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汹涌翻滚的海水正急促拍打着崖底礁石, 掀起白色浪花。
池牧烟心提到嗓子眼,红着眼睛站在远处轻轻叫他:“段炎。”
段炎听到声音,神色迷茫地转头看他, 轻轻笑了下:“烟烟, 你找到我了。”
池牧烟心慌得不行, 赶紧点头:“对,我找到你了,你别动, 我过去找你。”
“是你别动!”段炎突然语气严厉, 勒令他站在原地不要动。
段炎呼吸急促, 漂亮的眸子闭上又睁开:“你知道易辛禾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 我活着, 才是对段家最大的报复。我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理,我跟他长得实在太像了,那天晚上你都被我吓到了。”
池牧烟嘴唇发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的,那天晚上我只是没睡醒。”
“有区别吗?横竖都是被我吓到了。小的时候我还不觉得,现在越大越长得像他了。你说我外公外婆天天看着我这张脸,真的不会觉得恶心吗?”段炎突然弯腰,从脚边拿起一块碎石,疯了似的对准自己的脸。
“我他妈还拿着这张脸去拍戏赚钱!我怎么有脸拿着这张脸去赚钱!”
“不,你把石头放下。”池牧烟提起衣摆,指尖颤抖,“我过去找你。”
从他这里到段炎那里,有一些小礁石可以踩着走过去。
现在正在涨潮,浪花不断拍打这些小礁石的石面,再过一会儿,这些石头的石面肯定会被海水淹没。
“你别过来,离我远一点!”段炎不断后退,只差一步就会掉到海里。
段炎呼吸急促,眼睛红了一圈:“我的亲爸害死了我的亲妈,还要害死我,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池牧烟站在原地不敢动,哑声劝道:“段炎,你想想你外公外婆,为易辛禾那样的人渣寻死,不值得。”
段炎摇着头,突然笑了下:“我今天才明白,或许我死了,我外公外婆才能真正解脱,不然天天看着我这张脸,又得逼迫自己对我好,得多痛苦?”
池牧烟气得不行,尽量冷静地说:“你问过你外公外婆吗?你凭什么觉得他们是这么想的?万一他们跟我一样,看着你这张脸,满脑子都是炎炎好可爱,想亲他,想抱他呢?”
段炎倏地一愣:“你想亲我,想抱我?”
“对,我一见到你就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黏在一起,不然,谁要跟你结婚?”池牧烟咬牙切齿地说。
段炎心酸地笑着:“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种话,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我亲热。”
“段炎,你有点良心!我要是不喜欢你,我能任你在床上这么胡来?我们都要结婚了,你居然还在怀疑我!”池牧烟气到想骂人,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说,“我过去找你。”
“你别动,”段炎再次阻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烟烟,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话吗?”
池牧烟一愣:“哪天晚上?”
“我喝多的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逼迫想死的人,为自己活着。当活着特别痛苦的时候,我不能逼迫我妈为我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哪怕我是她亲儿子,也不行。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段炎幽幽笑道:“烟烟,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你老公。你能放我自由吗?我真的,不想再折磨你们了。”
池牧烟:……
拳头硬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数月前说的话,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砸到自己的脚。
海水不断上涌,即将没过石面。
池牧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静:“凡事都有例外,做人要学会变通。是,你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爱人,但是在你心里,我比你的命更重要,对不对?我在你心里排在第一位,你自己的命才排在第二位,换句话说,我的存在比任何一切都重要,我说什么你都得照做,你自己的意识才排在第二位,你得听我的!”
段炎安静听他说完,神色漠然:“歪理。”
“是,是歪理。”池牧烟看向海面,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工夫,海水已经没过了他们的脚踝。
池牧烟闭上眼睛,彻底耍起无赖:“老子蜀道山,再不给我滚过来,我先跳下去!”
半分钟后,两人已经回到安全地带。
坐回车上后,段炎低着头,不敢说话。
车上气氛压抑,池牧烟一点点抬起双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声音低沉:“段炎,我跟你外公外婆看到你,从来不会想起易辛禾,这就够了。而且你只是像他,又不是跟他完全一模一样,你有你自己的特色,并且你的耳朵,嘴巴,很像你妈妈,不是吗?”
“你的脸是独属于你自己的,不管是因为谁而长成这样,你都有骄傲的资本。”
“如果你因为这个事,疑心我们,甚至寻死觅活,那才是真的伤了我们的心。那天晚上,我真是刚做了噩梦,一下子看到你这张脸,没反应过来而已。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要是真把你当易辛禾了,或者看着你这张脸,有心理阴影了,我能对着你这张脸有那种反应吗?”
来海岛这些天,他们也会偶尔亲热一下。只是没有弄太久,浅浅地亲热一下。
池牧烟沉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来恶心我。”
“好,”段炎低头应道。
他转过身,把池牧烟抱在怀里:“对不起,烟烟,吓到你了。”
池牧烟头靠在他肩膀上,低低嗯了声。
他缓过神来,叮嘱道:“回去之后,千万别跟你外婆提要跳海的事。”
段炎闷声应道:“知道,我有数。”
池牧烟仍有些后怕,牙关都在颤抖:“还有,罚你一个月不许碰我。”
段炎身体一僵:“烟烟,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婚啊。”
池牧烟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去,他软软地靠在段炎怀里,有气无力地说:“你还知道。”
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了下去。
池牧烟想,段炎还有这种世俗的愿望,那就是没事了。
池牧烟终于放松下来,段炎却以为他生病了,着急地说:“烟烟,你没事吧?”
池牧烟白他一眼:“开车。”
两人回到庄园,外公外婆终于松了口气。
两人的鞋袜都湿了,幸好房间还有备用的,潮湿的衣摆则用吹风机吹干。
段炎拿起翼善冠戴上,按照流程往前厅走。
江涟漪突然叫住他:“等下,炎炎,走这边。”
段炎困惑地停下脚步:“外婆,我没走错啊。”
他之前虽然钻了牛角尖,但对婚礼流程还是很上心的。
江涟漪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段炎听话地又折回去。
此时江涟漪身边没什么亲友。
没人看到的拐角处,江涟漪抬起手掌,骤然朝段炎后颈扇过去。
江涟漪恨到眼睛发红:“这么大人了,居然敢逃婚。”
段炎倔强地沿着刚才的借口瞎编:“我没逃婚,就是出去走走,一下子忘了时间,哎呦。”
段炎话音未落,后脖子上又挨了一下。
江涟漪举起巴掌,又打了他一下:“你什么样人,我不知道?”
池牧烟扶正帽子走过来,轻飘飘地开口:“外婆,能帮我也打一下吗?”
“可以,”江涟漪动作优雅地推下袖子,举起手掌准备再打一下,机灵的段炎却早就推着池牧烟往前走了。
“待会儿再打,外婆,我们先走了。”
段炎这样说着,却推着他走到没人的地方。
池牧烟目光冷淡,扭开身体避开他。
段炎低声笑:“你怎么不亲自动手?”
池牧烟冰冷的眼眸瞟他一眼:“你管得着吗?”
段炎没皮没脸地凑过来,伸长脖子,露出自己被打到发红的后颈:“知道你心里憋着气呢,来,咬一口。”
池牧烟红着眼睛瞪他。
段炎总是这样,钻牛角尖的时候跟孩子一样,醒悟过来后又非常成熟,反倒把他当小孩哄。
想起段炎逃婚发的那些疯,池牧烟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得更近些,对准他的后脖子咬去。
段炎闷哼一声,没敢挣扎。
过了好久,池牧烟才松开他。
池牧烟鲜艳的嘴唇上已经染上不少血渍。
段炎倒吸一口凉气,摸向自己的后颈,触手一片黏腻。
段炎低头一看,自己的右手指尖上全是红色。
他弯起嘴角:挺好的,都咬出血了,肯定消气了。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巾擦擦自己的脖子和手指,然后又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拭去池牧烟嘴唇上的血渍。
段炎柔声哄道:“消气了吧,走,我们拜堂成亲去。”
隅樨铮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