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必这么献殷勤。

沉明河顶着一张睡意满满的脸打开车门把早餐拿上车的时候, 脑子里刷着这样的弹幕，但看着小狗摇尾巴一样的006，又实在是不好意思浇灭006的工作热情。

“006真的很喜欢明尼斯特出厂的那款机甲皮肤。”

兰斯疑惑。

沉明河打开餐盒说, “它把机甲的广告投影在自己的屏幕上了。”

取代了拟态的眼睛，让沉明河的眼睛时时刻刻看广告。

兰斯：“……”

他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006的方向, “不会是在詹姆那边中了什么病毒吧, 它以前的性格不是这样的。”

沉明河看了餐盒后点点头, 小舔狗006服务很到位，点的早餐正是他们会喜欢的。

“沉稳，冷静，和现在判若两机。它现在明显是被一段失忆程序覆盖着，偶尔地时候真实程序会暴露出来，但性格会相差这么大吗？照理来说, 像初六这样的高等AI，就算是被植入了新程序，性格也不会偏离太多的, 如果不是这个语音包我都不敢认它了。”

006的屏幕上出现大眼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无辜眨眼。

沉明河忽然有个大胆地想法，“它以后恢复了, 作为006的记忆会保存在程序里吗？”

“大概，会吧。”

兰斯不是很肯定。

术业有专攻, 他不是学这个的, 所以没办法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

沉明河，“应该把006现在的样子录下来, 以后放给你的机甲看, 就会得到一个社死机甲。”

“别了吧，他说不定会自闭的。”

兰斯觉得006罪不至此啊。

“可惜了。”

沉明河看着又开始重播广告的006, 意味深长地说。

浑然不知自己距离自闭仅一步之遥的006很“小心机”地展示着自己的喜好，“小心翼翼”地提醒主人别忘了它的新皮肤啊。

车外又传来了敲击声，笃笃笃，和刚才送外卖的那个不同，现在听起来有点急切。

沉明河只能够抠了抠眼睛，再次打开车门。

大概是没料到门这么快就开了，汉克·史密斯脸上焦急不安的情绪下有一丝错愕，他看到雄虫后急忙说：“阁下，榔头不见了，我找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对不起，只能够来打扰你们。”

“他没有来找我们，以前有这种离家出走过吗？”

“没有。”

汉克不安地绞着手指，“榔头很体谅我，从来不给我添麻烦。”

“有没有人……虫见过他往哪里去了？”

沉明河问。

沃克扯着嘴角笑了笑，很干的笑容，“有。”

他看了一眼雄虫。

沉明河了悟，“是明尼斯特工厂？”

“对不起阁下，我不该对孩子撒这么大的谎言。”

汉克啪地弯腰，速度之快仿佛拦腰被打折，“那时候我刚被学校赶出来，又听闻阁下被流放的消息，万念俱灰，就想到了自杀，跳河的时候遇到了十岁的榔头，他在街头流浪被欺负得厉害，脑袋出现了点问题一直以为自己八岁，为了他我努力活下去。”

“为什么说我是他爸爸？”

汉克脸上出现尴尬，微微别过头的动作倒是和榔头如出一辙。

“他认定我是他雌父，就一直缠着问我谁是他的爸爸，我、我不知道那时候脑袋想了什么，就脱口而出阁下是他的爸爸，我昨晚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但孩子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阁下请放心，我会纠正榔头的想法，不给阁下添麻烦的。”

“上来吧。”

沉明河调整了车内的座椅，让汉克·史密斯单独坐到后面去。

上车后汉克发现自己其实已经给雄虫阁下添麻烦了。

他在后座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绞在一起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看着雄虫阁下和他的伴侣，恍惚间更加坚信了之前的判断其实眼前的明河·明尼斯特非常陌生，除了名字，没有半点相似，那个记忆中羞红了脸的少年就像那日的落日余晖一样，仿佛都成了过往。

汉克觉得心脏绞痛，本就没有得到过却连那点回忆和念想都在彻底消失的痛苦。

·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沉明河早就料想到说不定要在车上休息或者过夜，临上车的时候就买了一些简单的清洁用品，他撕开了一袋湿巾给兰斯，“漱口喷雾在手边。”

离开B·216后，只要有条件，沉明河是绝对不想碰那些清洁器、固态水和营养膏的，皮肤接触到湿巾上纯净柔软的水，他才觉得这个脸洗干净了。

洗漱完，他们开始吃早餐。

桂花味拿铁的香气溢满口腔，兰斯说：“明河，尝一口？”

“不了，006给我点了热巧克力。”

兰斯抿嘴笑了起来，“咖啡喝习惯了，越喝越香的。”

“那我勉为其难喝一口。”

沉明河靠近了想舔走兰斯嘴角边的奶泡，但身体半抬起来才想起来后面坐着心焦的汉克，不能太过分，他遗憾地用大拇指擦掉兰斯嘴角边的奶泡送入口中，“有点好喝。”

兰斯眼睛是看不见，但他能够听见，能够感觉到啊。

何曾被这么对待过，素来严苛的他连亲人都不敢随意靠近，他们远着敬着、琢磨着揣度着……兰斯懒得敷衍他们表现出来的亲情，他们想却碍于他的冷漠不敢靠近。

兰斯耳廓发红，在银发的衬托下颜色更加明显。

“要先吃牛油果酱还是牛肉洋葱酱？”

配餐的是两种酱料，一甜一咸、一荤一素，006不愧是小舔狗，想得非常周到，点的酱料都是双份的，可以让他们都尝尝。

“刚起来，想吃牛油果的。”

“好呀，那我试试牛肉酱，洋葱油炸过，边缘有点焦黄，软塌塌的，看起来不错。我给你形容形容，牛油果酱里面放了奶酪碎、砂糖和当地的一种莓果，像树莓形状的绿色小果子，我猜测是酸甜口的。”

低垂着头再也不敢多看前面一眼的汉克忽然发现眼前多了一片堆着牛油果酱的硬欧包，刚刚出炉的欧包有着最原始的麦香，果酱没有馥郁的味道，凑到鼻尖却是好闻的。

等反应过来，汉克已经接过了欧包。

他别过头擦了擦眼角，声音闷闷地说，“谢谢。”

“吃吧，座位旁边有水。”

“谢谢。”

汉克不知道除了这声谢谢，他还能够说什么。

还能说的，大概只有“对不起”了吧。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可是他能够明显察觉到阁下并不要这一声“对不起”，每当他说，阁下平静的脸上隐隐地会出现抗拒和轻蔑，就像是在说：你要说对不起的雄虫早就不在了，对我说无用。

在车上解决完早餐，也到了明尼斯特工厂不远处的小镇，原定计划他们昨天就会来到这里，并在这里的小馆子里住上一夜。

计划赶不上变化，昨天去了斯威煾废弃工厂半日游，今天才来到这个名叫鸢尾花的小镇。

因小镇外种着颜色繁多的鸢尾花而得名，但小镇内最受欢迎的当属名为变奏的紫红色鸢尾花，处处能够见到它的身影，出现在各种各样招牌上、手工艺品上、小镇居民的衣服上。

踩在砖石小路上，看着路两旁的充满沃伦星球烟熏风情的建筑，当真是特别有味道。

兰斯，“……”

沉明河，“……”

也没虫说这个鸢尾花出名的小镇这么“烟熏火燎”的啊。

各种烟熏味道冲眼睛。

沉明河揉了揉眼睛，下巴抬了抬，“汉克，你看那是你家离家出走的少年吗？”

“对对对！”

汉克和很多对付离家出走的小孩家长那样，第一时间都想拽住自家崽崽打一顿，但在雄虫阁下提醒下，头脑瞬间清醒。

他脸色由愤怒到苍白，连连说：“忘记了，我说过要对他好的，却不知不觉把我姆妈怎么对待小时候我的那一套拿了出来。”

“没人是生来就会做父母的，你也是担心他，我之所以能够提醒你，因为我是局外人。”

沉明河让汉克不要冲动上去打孩子，那样反而就离心了，以后榔头会越来越不服管教。

徘徊在面包店前面的榔头也看到了汉克，他一开始要跑，看到姆妈怒气冲冲跑过来，他梗着脖子不动，后来发现自己被姆妈抱住了，温暖的怀抱一如好几年前他刚刚来到姆妈身边的时候一样。

一下子就戳中了少年心底的柔软，他一下子放下了抵触、伤心，觉得只要和姆妈在一起，什么雄虫什么爸爸都可有可无了。

“呜呜呜，雄虫阁下给我的钱被偷了。”

榔头埋头在姆妈怀里面大哭，“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走的，让我抓到那个狗杂种我要把他的脑袋塞进他的屁股里。”

汉克气笑了，狠狠地在榔头背上捣了一拳头。

等他们两个平复了心情想要回头去找雄虫和他的伴侣时，却发现他们早就没有了踪影。

汉克怅然若失。

“姆妈？”

“没有了，彻底没有了。”

榔头不懂，“什么没有了？”

“那个黄昏，没有了。”

榔头挠头，眉毛都纠结地皱了起来，完全不懂姆妈在说什么。

“走吧，我们回去，姆妈想想办法，你不能够再这么混了，应该去读书，我多上一份工就可以了。”

榔头才不要，“不行，你已经很累了，而且学有什么好上，里面出来的都是书呆子。”

榔头发现牵着自己手的姆妈怎么不走了，他回头，“姆妈，怎么了？”

汉克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个人终端在的地方仿佛炽热滚烫，骨传导的语音提示刚刚提醒他：霍拉梅耶转账五十万，请注意查看。

“姆妈？”

汉克嘴唇抖了抖，看着榔头懵懂的脸，他实在没办法如同刚去首都星闯荡时那样宁折不屈。

“榔头。”

“嗯？”

“雄虫阁下虽然不是你的爸爸，但你要把他当成雄父那样爱戴，以后要好好报答他。”

坐在旁边咖啡馆，沉明河和兰斯看着汉克父子两个离开，本就是萍水相逢，那就不需要告别。

“现在无关紧要的虫走了，开始执行我们的B计划。”

“A计划呢？”兰斯想听听。

“就昨天那个未成形的，我称之为A计划。”

兰斯莞尔，配合着说：“我愿听听B计划是什么。”

“好，附耳过来，我就告诉你一个。”

沉明河温柔地看着兰斯，声音缱绻，似鸢尾花上吹过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