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轻响, 那本封面上没有名字的书，掉在了地上。

林深转头, 呆呆看向林渊。

他的哥哥居然在家！

他现在不是应该, 去公司了吗？

林渊穿着深灰色的V领毛衣, 黑色休闲长裤。

赤着脚, 踩在拖鞋里。

别墅里常年中央空调, 恒温, 不会冷也不会热。

看着自己弟弟目瞪口呆的表情，林渊微微一笑。

他双手环抱胸前, 倚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

“怎么了深深？”林渊声音温和地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他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没、没有……”林深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吐沫。

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又干又哑。

显得是那样不真实。

林深结结巴巴地回答完林渊的问题。

他有些紧张地点头看看掉在地上的那本“书”, 又转头看向林渊。

自己因为怀疑，跑回家做坏事。

还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怎么想, 怎么丢脸。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身体僵硬得不行。

林渊挑挑眉。

他放下环抱在胸前的胳膊，从容上前。

然后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书。

卧室的地板很干净, 但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封面。

那张一直夹在里面的书签，被林深抽出来, 然后小心放在床头。

林渊看了一眼, 顺手拿过来夹在书中。

他整件事情做得是那样自然，连脸上的温和笑容都没减少丝毫。

林深站在一旁看着, 身体却越来越僵硬。

“……哥、哥哥。”他颤抖着声音, 轻轻叫了一声。

“嗯。”林渊随口应道。

他转头看向林深, 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舒服就好好休息。”林渊笑，“想喝果汁吗？还是想要喝点粥。”

他笑着看着林深：“哥哥去做。”

林深摇了摇头。

潘多拉的魔盒，在打开之前，会让人好奇又害怕。

可是一旦打开，好像就只剩下面对那一条路了。

林深深深吸了口气。

他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知觉，四肢也不再那样冰冷。

他看看自己温和体贴又天才的大哥，目光缓缓转到对方手上握着的那本书上。

林渊来得太快，他第一段都还没来得及看完。

——可也不需要看完了。

“哥哥。”林深又叫了林渊一声。

好像这个称呼，能够给予他继续开口的勇气：“这本书……不！”

他抿抿嘴：“这本日记，是他的吗？”

房间里，刹那间变得无比安静。

谁都没再说话。

林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握着那本日记，沉默着。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又或者，只是一会儿。

林深能听到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也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他垂在身侧的手捏得紧紧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打湿。

在他以为，他哥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对方却突然张了张嘴。

林渊问：“你都看到了？”

林深连忙摇摇头：“我只看到了第一段。”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上次……就是墨爵城来的那天晚上，我来你房间为他找睡衣，不小心看到了这本书其中一页的内容。”

他顿了顿，转开眼不敢和林渊对视：“我当时把这本日记撞到了地上，捡起来的时候就看到里面的内容。只是只是匆匆一瞥，可我……可我看到好多字。”

“也……也看到了墨爵城的名字。”

林深鼓起勇气，一口气说了下去：“那天在你公司的办公室里看到的，苏甜甜那本同人条漫册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很像，可是那上面文字很少，几乎都是漫画。”

“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吗？”林渊淡淡问道。

他的声音还是不急不缓，没有丝毫责怪林深的意思。

可是比起刚才的温和，到底还是显得平淡许多。

林深忍不住转头，飞快地看了林渊一眼。

他摇摇头，说：“那时候，是没有怀疑的。”

他深吸口气，补充道：“直到昨天看到学校论坛的帖子……”

“那个……”林渊弯了弯唇角，“说你暗恋我的帖子吗？”

林深：“……”

他就知道，他哥哥肯定是看到了的！

“我不是！我没有！”他连忙解释。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多余。

他根本不需要解释。

因为照片上压根就不是他啊！

林渊……

想必是知道的。

其实哪怕一开始，林深确实很容易把林渊当成言朔。

他们都是那样温和的，给予他无数温暖的男子。

可是他自己对言朔究竟是什么感情，林深自己都没弄明白。

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心心念念想要回去。

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弄清楚对言朔的感情。

但是后来，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充实无比。

忙着学习。

忙着应付学校漫天飞的八卦。

忙着和墨爵城……

林深想到这里，倏然一惊。

他脑海里飞快地回忆了一边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发现占据他这段时光大部分时间的，竟然还真是墨爵城！

他们一起刷题！

一起为了打赌能赢陆淼淼和欧阳影毅而努力！

考试出了成绩，会一起开心地庆祝。

也会为维护对方，做一些看起来蠢兮兮的事情。

然后！

他慢慢的……

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想起言朔。

！！！

林深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这样没良心的人。

言朔，是温暖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邻家哥哥。

他竟然因为墨爵城，慢慢的忘记想他。

他……

“我知道你没有。”林渊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低低轻笑出声。

他脸上乍然而现的冷漠已经重新收起。

林渊抬手，又揉揉临深的头发。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温暖。

对待林深的态度，就像所有哥哥对待弟弟一样。

连目光都干净清冽，不带一丝暧昧。

“胡思乱想什么呢？”林渊笑着又说。

他说完，却轻叹一声。

“深深。”他叫着林深的小名，“我们忘记这件事，好不好？”

“嗯？”林深有些不懂。

“哥哥会处理论坛上的事，你的小男友想必也有办法让学校同学闭嘴。”

林渊顿了顿，“如果他做不到，哥哥也会尽力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又揉揉林深的头发：“你忘掉这件事，好不好？”

“可是……”林深艰难地张了张嘴。

可是这种事，也不是他说忘记就能忘记的啊。

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拒绝，来自林渊这样温柔的。

甚至带了丝丝哀伤的请求。

“可是……”林深又张了张嘴。

他不敢看着林渊的眼睛，只能看着对方手上的日记本。

那是……日记吧？

他刚才这样问，对方并没有否认。

林深看到的第一段，就是标准的日记格式。

“20XX年，阴。

到这里的第三天，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和环境。

他说得没错，我果然是个坚强又薄情的人呢，笑。

只是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到他，不过也没关系。

没有什么是时间无法解决的。

三天不行，那就一周，一月，一年……

再不能相见，终究是会淡忘的。”

“哥、哥哥……”林深记忆力很好。

虽然只看了一遍，但第一篇日记的内容又不晦涩，他差不多记得里面的内容。

“这是，他写的吗？”他小声又问。

这一次，林渊沉默得有点久。

卧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气氛尴尬得，让林深的身体僵硬到发痛。

不过林渊到底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

他轻叹一声，补充道：“是他的日记。”

他们都没提那人的名字，却也默契地知道，彼此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谁。

“所以……”林深轻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日记里说的‘这里’，又是哪里？”

“他为什么说，再不能相见？”

林深喃喃问道。

他其实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可是看着林渊眼中，那越来越明显的痛苦。

林深张了张嘴，最后问道：“他就是视频里那个，说你如果你能一直幸福，他就会原谅你的……‘林深’吗？”

林深很难想象。

有一天“林深”这两个字，会从自己口中，在这样的氛围中说出来。

他这个问题一出口，林渊蓦然转头看向他。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诧。

虽然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但林深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震惊。

他想了想，拿出自己的手机。

墨爵城已经将视频发送给他。

林深闭了闭眼睛，点开视频，按下了播放键。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视频里响起林渊的声音：“抱歉……”

再然后，是少年那清冷冷的声音：“……一直幸福下去……我就原谅你。”

背景声其实很嘈杂，但是两人的声音还是听得分明。

林渊脸上的震惊，根本连掩饰都来不及了。

他猛然伸手，从林深手中拿过手机。

“他……他说什么？！”他喃喃说着，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林渊的声音有些梗住了。

他颤抖着伸手，悬在林深的手机屏幕上。

视频早已播放到最后，他可以看到自己抵在少年肩上的狼狈模样。

看到对方轻轻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可是视频拍摄的角度，让林渊根本无法看到对方的神色。

他只能看到少年微微仰头，似乎在看着夜空。

“哥？”林深担心地叫了林渊一声。

原来他都不知道吗？

啊是了！

他想起来，这段视频一开始，林渊是被扶着从酒吧里出来的。

他脚步有些踉跄，应该是喝醉了。

所以后面发生的这些事，连林渊都不知道吗？

“他说……”林渊的手还在抖。

他的手指颤抖得是那样厉害。

连他整个人都仿佛跟着颤栗起来。

林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渊。

他的哥哥，向来是那样从容淡定。

他是天才，是科技新贵！

是依靠自己也能在S市占据一席之地的强者。

也是是星尚学院毕业多年，也依然被后来的学弟学妹们津津乐道的优秀学长。

是家里的好儿子。

是两个弟弟可靠的大哥。

是那个会不断往林深微信里拼命转钱的大方的哥哥。

……

林深没想到，他竟然会见到这样的，几乎可以称得上狼狈的林渊。

“哥……”他咬了咬牙，伸手拿过手机，帮他拉回视频进度条，然后播放。

“一直幸福下去……我就原谅你。”少年干净独特的声音，再次在卧室中响起。

林渊的胳膊缓缓垂下。

他的手握紧，然后又放松。

再握紧，又放松。

……

“抱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平静了些。

“视频可以传给我吗？”林渊问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林深的眼睛。

“嗯。”林深点点头，立刻就将视频转发给林渊。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能够猜到，整件事。

视频发送的过程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林深沉默着。

林渊也沉默着。

“哥……”看着最后一点进度条走完，林深抬起头，“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当然。”林渊的目光有些不舍得从他自己的手机上挪开。

他看着林深：“你本来就是我弟弟。”

“那他呢？”林深问。

这个问题始终要问的。

被人或许认不出来，可是林渊的表现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是知道自己不是原主的。

应该说，从一开始就知道。

林渊苦笑一声：“他不是。”

他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机。

似乎担心会丢失，林渊将视频保存下来，然后又迅速做了两个云备份，这才几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他再次抬头看向林深，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让你看笑话了。”

林深摇摇头。

林渊后退一步，在自己床上坐下。

他拍拍身边，招呼林深：“过来坐。”

他们兄弟俩，就像这件事真的没发生一般。

肩并着肩坐在柔软的床上。

“想问什么，就问吧。”林渊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

林深忍不住转头看他。

刚刚对方明明还说，希望他忘了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没想到一个视频，竟然就让对方改变态度。

视频里的少年，对他哥来说，一定十分重要的。

或者，比自己还更重要？

林深有点不确定地想着。

他早已习惯了被家人漠视。

也习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引起家人的丝毫关注。

陡然到了这个世界，发现自己物理考个满分，全家都会乐呵呵地开庆功会。

过个家庭日，要特地全家一起去温泉酒店。

老实说，幸福来得太突然，林深一直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现在，是在我原来的世界吗？”林深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最后选择了这个问题作为开场。

“嗯。”林渊轻声应道。

林深默了。

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得到这个答复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世界，有着对他漠不关心的父母。

也有天才哥哥，可是对方的眼睛是不会看到自己平凡的弟弟的。

还有被宠成掌上明珠的妹妹，虽然不会骄纵，可是在她眼里，二哥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唯一的温暖言朔，现在在国外求学，已经很久都没出现过了。

林深从小到大就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一想起来都会觉得浑身难受。

他实在想象不出。

被爱和温暖包围了十八年的原主，陡然去到那样的环境，他一定会更难受的！

他呆了片刻，又问道：“我们，为什么会交换？”

“因为……”林渊苦笑一声，“你才是我亲弟弟啊。”

他伸手，又揉揉林深的头发，在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说道：“十多年前，发生过一次意外，你们交换过一次身份。”

“嗯？”

林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又释怀。

自己都能穿到小说里，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吗。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林渊又问。

他不等林深回答，补充道：“七岁以前的。”

林深一呆。

他想了想，好像记忆还真是很模糊。

他一直都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不过他也一直以为这是正常的。

毕竟很多人对童年的印象都很模糊，偶尔闪过一鳞半爪让他觉得陌生的记忆影像，林深还会觉得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

“就是你们七岁的时候。”林渊轻叹了口气，“你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生病的后遗症，后来发现原来不是的。是你的灵魂，和另一个灵魂发生了交换。”

林深：“……”

作为穿书的主角，他好像没有资格对这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多说什么。

“你们是怎么发现……”林深好奇地问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人？毕竟，我和他长相都差不多。”

“因为你虽然不记得生病之前的事，他记得。”

林渊又苦笑一声。

他的二弟智商是不低的，就是有时候呆萌呆萌的，又软又甜，全家都特别爱。

交换过来的小孩，确实完全的相反面。

对方也很聪明，但和林深比起来却要早熟许多。

他那双眼睛总是又冷又亮。

光是那双眼睛，就能让人看出明显的区别来。

一开始，小林深病好之后说起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大家都以为是他在说胡话。

他们父母还特别担心地带着他全世界求医。

医生看过。

心理医生看过。

大家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是怎么发现的呢？

他求着自己，带他去另一座城市。

那座他从来没去过的城市。

但他却能带着林渊，找到很多与他描述一样的地方。

他说，他曾在那里渡过整个童年，当然什么都知道。

然后他开始告诉林渊。

在他那个世界里，父母多么漠视他。

天才哥哥从来不会像林渊一样关心他，他只爱他自己。

而且他已经有了一个团宠小妹，自己在家里的存在感，低得和透明人差不多。

七八岁的小孩，像个小大人似的侃侃而谈。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有着林渊从未在自家弟弟眼中看到过的凉薄。

他倏然而惊，信了小孩的话。

他开始疯狂地担心，他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长大的呆萌小弟，在那样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该是多么害怕和无助。

林渊说服了父母，他们一家都相信了小孩的话。

他们仍然对他很好，毕竟对方是个无辜的小孩。

然后开始疯狂地想办法，他要找回他的亲弟弟，不能让他受那样的委屈。

林渊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坐在自己身边发呆的林深。

他忍不住再次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真实的触感，呆萌的弟弟，他真的回来了……

真好！

林深正想得有些出神，头发又被撸了一把。

他晃晃脑袋，呐呐说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没关系。”林渊说：“你在这个家，想走神就走神，想发呆就发呆。想逃课就逃课，想要哥哥做什么都可以开口。”

他又揉揉林深的脑袋：“哥哥只希望你接下来的人生，可以健康平安，快快乐乐。”

林渊的声音很温柔。

就像是春季里最温煦的风，温暖，带着干燥的阳光味道扑面而来。

将林深整个人都包围在中间。

林深却听得鼻子发酸。

他撇开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突然红了的眼睛。

“但是他……”他呐呐说道：“可能不太幸福。”

他一时之间没办法完全消化整件事。

但是大概的脉络却是清楚的。

简单说，就是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林深，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七岁时交换了灵魂。

然后他在对方的世界成长到十八岁。

接着，又因为神秘的原因和力量，他们换回来了。

这件事，他哥哥知道。

估计他父母啊，小澈啊都知道。

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心无芥蒂地接受了完全没有记忆，像是变了个人的他。

然后用尽全力对他好。

那些让他觉得有些夸张的，表达爱的方法，现在都有了解释。

所以……

林深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原来是这里的。

林渊啊，林澈啊，温柔有爱的父母啊……

全都是他的！

那……墨爵城呢？

林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墨爵城对他……

“现在不怀疑哥哥了吧？”林渊微笑着，问他。

他应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刚才看到视频时紧张到颤抖的，好像压根就不是他。

他甚至没再提那个视频的事，也没问林深视频是从哪里来的。

当然，他也没告诉林深，他们究竟是怎样又交换回来的。

林深其实还有很多的问题想问。

比如，林渊的那个“抱歉”是什么意思？

比如，那本日记又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只是挠挠脑袋，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才好。

“深深。”林渊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展臂，给了他一个来自哥哥的温暖拥抱。

“一直没来得及说，但是亲爱的弟弟……”他说：“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