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他脑子里一片浆糊,仿佛短短几句对话就占据了整个大脑的储存空间。
陆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是。”
“我喜欢的男生,是你。”
“……现在我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当不成朋友,你还想听吗?”
后来再回想,池昼记得自己懵懵懂懂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陆深说他知道了,之后不会了。
“知道”什么,又“不会”什么,池昼思绪太乱,当时没问清楚。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一切就回到了原样。
这场闹剧潦草地结束了,就连句点都没有,没人知道究竟是未完待续,还是戛然而止。
王知宇最先发现不对,奇怪地问:“咦,昼儿你最近怎么都不跟陆深一起走啦?”
池昼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避重就轻地说:“应该以后也不会了。”
并不是他刻意避开陆深,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
他发现陆深跟他其实没有那么顺路,虽然是同一个专业但是毕竟不同班,上小班制的课程的时候,甚至连遇都遇不到。
上大课的时候,陆深和他的舍友们换了前面的位置坐,中间隔着乌泱泱几排人头,想传个纸条都像拔河一样艰难。
许铭元问池昼:“你们那个……结束了吗?”
池昼迟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王知宇“啊”了一声,“那是谁赢了啊?”
张嘉翊在背后掐了他一把,示意他别这么没眼力见。
许铭元叹口气,说:“没关系,那就跟我们一起吧。”
接连几天,池昼都没跟陆深说上一句话。
还不如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互相整蛊之余,至少能说上两句有的没的。
池昼心里烦躁,想找点事情做,就到处找老师帮着打下手做项目。
正好有一个老师在做无人机相关的项目,他二话不说就加进去帮忙了。
第一天,刚踏进实验室的门,就看见陆深抬头跟他对视了。
老师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闻池昼和陆深在无人机比赛中获了奖,便将他们齐齐招揽到了麾下。
老师把他们分到一起,说:“你们都是一个专业的,又一起比赛过,应该比较熟悉。”
池昼:“……”
他心里想:估计陆深也忘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很多孽缘。
池昼又和陆深呆在一起了,但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们不会牵手,不会拥抱,不会一起吃饭,以最普通的形式相互称呼,对话都是专业的学术话题,走在一起都没有任何接触。
就像最普通的同学关系,不仅是同学,而且还是“其他班的同学”。
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有雨,断断续续地下着,鲜少有天晴的时候。
池昼因此养成了出门带伞的习惯。
陆深却不是这样,他似乎总是挑着停雨的时间来去,也是他运气好,每次都能遇见雨停的时候。
除了这天。
陆深的U盘落在宿舍忘了拿,他需要用到里面的资料。他走出门口,却被一场瓢泼大雨拦住了去路。
陆深抬头看了看密集的雨幕,又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他伫立在雨幕前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阵清浅的微风在他身边轻轻拂过。
即使对方刻意放缓了动作,陆深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池昼在他身边撑开伞,很僵硬地开了口:“我带了伞,一起走吧。”
陆深却说:“不用了,雨很快就停了。”
“这么大的雨哪有那么快停?”池昼瞪大眼睛问他。
陆深没答话,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半晌,池昼问他:“你在避开我吗?”
“没有。”
池昼固执地举着伞,停在原地,大有一副陆深不过来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陆深只好走到伞下,“好,谢谢你。”
雨水砸落在伞布上,哗啦啦的响个不停,将此刻的无言衬托得更为鲜明。
路上有没带伞的同学骑着单车疾驰而过,溅起一阵水花。
陆深习惯性地走到靠近车行道的这一边,又习惯性地握上伞柄,想要替池昼拿着伞。
然后就这样不小心碰到了池昼握着伞柄的手。
池昼的手指略显惊慌地动了动,他偏头看了一眼陆深。
陆深好像是才反应过来,收回了手:“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啊,池昼烦闷地想。
他一言不发地撑着伞,雨伞下意识地往陆深那边倾斜了些。
就是因为这个动作,他突然发现,陆深跟他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他们的肩膀不是挨着的,隔了一条两掌宽的沟壑。
池昼的伞本来就不大,这下更是显得有点鸡肋了。
池昼不高兴地抿了抿唇。
……他跟我靠近点能死啊。
淋死算了!
最后雨伞遮盖住的地方,竟然是彼此的半边肩膀,和他们之间那道不大不小的间隙。
这伞撑了跟没撑一样。
到了地方,陆深的左半边已经完全湿透了。
“麻烦你了,”陆深好像对自己被淋湿的状况浑不在意,他礼貌地对池昼道了谢,“谢谢。”
池昼心情很差,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思:“不用谢!”
池昼气鼓鼓地收了伞,一个不注意踩进水坑里,溅起的水花害他又湿了半边裤脚。
池昼说的话从没这么灵验过,那天之后,陆深真的生了一场大病。
刚开始只是小感冒。池昼见到陆深脸色苍白,时不时咳两下。
后来越来越严重,陆深似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睛勉勉强强撑开一半,也越来越懒得说话,走在实验室里像一具行尸走肉。
池昼全都看在眼里。可是,每当他走过去想说点什么,陆深用那种平静又疏离的目光制止他,无形之中划开距离,让他无从开口。
他不知道他们如今算什么关系,好像连关心都没资格问出口。
过了两天,陆深彻底倒下了。
池昼一走进实验室,就看见陆深一动不动地趴在桌子上。他身旁的电脑已经进入了息屏状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这样趴了多久。
终于,池昼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问出了口:“你怎么了?”
陆深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趴了回去。他的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沉闷地传出来,因为生病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没事。”
嘴上说“没事”,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陆深安安静静地趴着,他似乎已经很难受,连话都不想多说了。
池昼皱起眉,轻轻戳了戳他,“你去医院了吗?”
陆深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那你吃药了没?”
陆深这回不吭声了。
池昼又问了一遍:“你吃药了没?”
陆深耳朵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池昼提高音量,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你吃药了没?”
也许是因为池昼这个问句气势很足,好像陆深再不回答他就要开始吃人了。
陆深这才模棱两可地说:“感冒而已,不吃药也能好。”
意思就是没吃。
可陆深现在看起来动弹一下都像要命,根本不像普通感冒。
池昼强行把他拽起来一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出意料地触到一片滚烫的温度。
他松开手,陆深的脑袋又重重地垂下去,趴回了原位。
他带着鼻音说:“你离我远点吧,会传染。”
“传染个鬼……你发烧了!”池昼恨不能往他脑袋用力敲那么一下,砸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陆深有点敷衍地“嗯”了声,又不说话了。
池昼气不打一处来,重新把陆深拽起来,身子前倾,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感受到没?你、发、烧、了。”
陆深撑开眼帘,用视线将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描摹了一遍。
他似乎是花了点时间辨认“发烧”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等他转过弯来,他慢慢吐出两个字:“嗯,好。”
“好什么啊?”池昼又急又气,“烧死你算了!”
说完,他立马又想到他上次在心里说的“淋死算了”,赶紧“呸”了三下,小声嘀咕:“我乱说的。”
“起来,”池昼说,“我带你回宿舍。”
陆深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池昼只好一个人把陆深搬到床上,又找出温度计给陆深量了体温。
39度,再烧高点就能变傻子了。
池昼在陆深桌上找到了一袋药。
陆深倒是没撒谎,他确实是去过校医院的。只不过取药单上面的时间,显示的是五天前。
再看里面的药,只有一盒胶囊是拆过封的,被挖走了一颗。剩下的崭新如初,开都没开过。
池昼找到退烧药,又泡了一袋校医院开的冲剂,摁着陆深的头逼他把药吃了。
吃完药,陆深顺从地瘫回了床上,看着池昼弯腰给他盖好了被子。
池昼准备起身的时候,陆深叫住他。
“池昼。”
池昼紧张兮兮地问:“怎么了?你很难受?”
也许是生病的缘故,陆深的脸有点红,眼眶也泛着浅淡的红。
他声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关心我有没有吃药?”
池昼没明白他这个问题什么意思,但他想起陆深病恹恹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你趴在那里一副要死了的样子,还不让人关心了吗?”
“出门不带伞生病不吃药,你要当神仙啊?”
池昼直起身来,走到阳台口,把宿舍窗帘拉上。
光线被隔绝了,整个房间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外面雨声绵绵,潮湿四处氤氲。
“池昼。”陆深又喊了一声。
池昼应道:“在,怎么了?”
池昼听见床上躺着的人极轻地叹了口气,混杂在雨声里,像是错觉。
“你又不喜欢我,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陆深闭上眼睛,“你回去吧,谢谢你。”
又是谢谢。
池昼从来不知道陆深这么有礼貌,跟他说一次话就能收到一百个谢谢。
池昼在原地站了很久,纠结再三后,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床上陆深呼吸均匀,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回到宿舍,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后知后觉地辩驳道:“我又没有……不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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