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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适宜的热水冲过身体, 空气潮湿,将全身上下都再冲一遍后,神名深见关掉了花洒。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了,浴室内水汽氤氲, 在白炽灯下如雾般浓厚。
青年很快便穿上睡衣, 擦着头发走到隔间, 将毛巾扯下、挂到架子上时, 指腹擦过脸颊, 他对着镜子一怔。
……等等。
神名深见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双蓝眼睛, 脑海中浮现的是与其只差了亮度的另一双眼睛,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十几分钟前, 自己似乎有些——冒昧。
半跪在床上、去捧同位体的脸颊时, 就算刚洗完澡的人的体温也不算温暖,神名深见满心都是这个, 以致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而现在……卧室里的光亮不足,但他依然凭借优越的记忆力想起凑近时同位体睁大一瞬的眼睛, 以及手心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温度。
神名深见犹豫片刻, 把毛巾挂好,抬手捧住自己的脸颊,试图模拟出先前碰同位体时的那种触感——
“……”
不行,感觉完全不同。
或许是体温,又或许是别的因素,就算心理上知道那是另一个自己,神名深见对着镜子看了一会,也还是有些在意那份不太一样的触感。
他一边琢磨一边吹完了头发, 关掉浴室及客厅的灯,站到卧室门口时也还在想这件事。
“快来啊神名先生!”床上的拉弗格兴奋地拍着旁边的位置, 示意他过去。
床头的小夜灯亮着,暖黄的灯光只那么一簇,与更广的阴影将床上青年的瞳色衬得更为深沉,不过笑起来却还是一如既往。
神名深见下意识背过手,又觉得不对,连忙垂在身侧,过去脱掉拖鞋上了床。
两床被子已经摊开,他本想就这么睡觉,晚安的话正要出口,又卡在了嘴边。
“我关灯了哦?”拉弗格说。
“等等。”神名深见思前想后,承认自己何止是有点在意,是在意的不得了,于是他果断行动,打算再确认一遍。
忽然被抓住手腕、随后又被压住的拉弗格靠着床头板,借着小夜灯看见神名深见满脸认真,难得迷惑地打了个问号。
“?神名先生,”他干巴巴地说,努力保持面上的笑容,“有什么事吗?这么主动我很高兴,但稍微有点吓人了……”
由于动作的突然,神名深见半边身子都隔着被子压在拉弗格腿上,他有点不太舒服,又起来了,选择盘腿坐在一边,而在这段过程里,他一直抓着同位体的右手腕,以免对方反过来做什么。
拉弗格:“……”
“有件事很在意。”神名深见说,拽着右手腕的手松开了,但拉弗格脸上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僵住——
他的右手被握住,拉向神名深见自己,然后贴在了一边脸颊上。
掌心的温度忽然热了起来,拉弗格微微睁大眼睛,被子下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抖了抖,而神名深见已经自顾自地直入主题。
“你觉得怎么样?”他好奇地问,“和摸你的脸自己有什么区别吗?”
“……”拉弗格猜到了为什么会有这种发展,但他还是想确认一遍,“是因为洗澡之前的事吗?”
“对啊。”神名深见爽快承认,兴致勃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所以想看看你是不是也这样。”
他用脸颊蹭了蹭拉弗格的手心,催促道:“说说呗。还是说一只手感觉不太明显?”
青年的面容在夜灯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但蓝瞳却亮得像迎着天光的湖泊,好像轻轻一碰就能碎开玻璃般的波纹。
拉弗格在里面看见了自己,而他确信自己是拿出了有记忆以来最顽强的意志力,才克制住某种他自己也不甚明晰的未知冲动。
“是有点。”短暂的沉默后,他一本正经地接上了这句话,将左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身体前倾,“刚才神名先生你都是两只手,我也得一样才更能比对。”
于是神名深见松开手,让他捧住自己的脸。
“怎么样?”他追问,稍微分了点心琢磨距离是不是有点近了。奇怪,他为什么要关注这个?明明有过更近的距离。
“不过你的手还是有点凉,待会可得好好捂捂——”神名深见没忘了关心同位体,话只差个结尾,捧着他的脸的双手忽然用了点力,让他不得不止住话头,不解地挑了下眉。
“神名先生。”拉弗格说,语调和之前不太一样,略显严肃,就连神情中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他目光游移,又落在神名深见脸上,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这回轮到神名深见打出问号:“?”
他开始觉得有些古怪了。
“——感觉确实不一样。”拉弗格回答问题,轻快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他脸上,瞳色的晦暗被压下,“不过其实也很明显吧,现实因素和心理因素都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神名先生你这么认真,也太可爱了吧~”
“但我们就是一样的。”神名深见抛开那点古怪的感应,辩解道,“这和对着镜子亲吻就是一回事——所以我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你就不好奇吗?”
至于同位体又说“可爱”……算了,反正没什么。
“……”拉弗格凝视着他,语调微妙地开口,“我自然有好奇的地方。”
——现在于胸膛中奔涌的某种冲动,到底是为何、又该如何抒发?
想触碰更多的意愿不是头一天存在。不是止步于亲亲,也不是幼稚的蹭蹭,是想把这个人一直禁锢在视线下的、不可抑制的占有欲望。
不管是镜子还是其他,都没能阻止它。
神名深见还没有跨越这个,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被限制、并且安心待在里面。
但此时此刻,拉弗格发现似乎更想做点别的事。
心在蠢蠢欲动,但一直理智的大脑却没有给出任何缓解这份冲动的措施。
而神名深见敏锐地察觉到了同位体回答之中的异常——和自己关注的貌似并不是同一个问题,他有些困惑地歪头,却又因脸被捧住而不得不停止动作。
“你好歹在意一下。”他不满地道,“我觉得这个非常重要,难不成你知道理由吗?”
在说话的间隙,神名深见注意到同位体的眼睛——似乎过于深沉了,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蓝意几乎要如夜色般浓郁。
于是在等待拉弗格回答之前,被抛开的那点怪异又重新回到大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状中两人姿势的古怪之处。
拉弗格不知何时支起腿坐直了,以两人间的距离,很容易就能在床上滚作一团。
“算了,你先松开。”他顿时警惕起来,“你不觉得这样伸着手胳膊僵硬吗?”
拉弗格忍不住笑出声:“神名先生,你这么关心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神名深见:“?”
在他想反驳的下一秒,便见同位体的面容忽然凑近。
捧着双颊的手松开了,改为按住双肩,拉弗格使了点力,而在神名深见没有反抗的情况下,他成功把人按倒在床上。
冬天的厚被子垫在背后,足够柔软,神名深见猝不及防,更别提他已经渐渐适应了与同位体的接触,就连条件反射都没能起到作用。
“……”他有点懵,抬起眼,与自上方而来的视线撞上,拉弗格骑在他身上,两手撑住床面,低头露出一个笑。
逆者小夜灯的光,危险性都快从边缘溢出来了。
“这样你也更舒服,对吧,神名先生。”他笑盈盈地道。
“躺着确实舒服。”神名深见诚实地说,他估摸了一下两人此刻的姿势,警惕地做好了互殴的准备,“但你这是什么意思?记住,不准亲!”
“好凶哦,神名先生。”拉弗格一口一个神名先生,笑容越发明朗,“明明是你最先碰我、并且邀请我的呀?为什么这样紧张?”
“不过我不是想亲你。”在神名深见恼怒之前,他求生欲很强地说,“我们该睡觉了。”
神名深见确定他不是说谎,于是也放松了下来,抬手去推他:“所以你把我按倒干什么?要睡就睡吧,这姿势太奇怪了,又不是打架。”
在他的手按上拉弗格的肩膀时,后者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他没有移开,而是放弃了用胳膊支撑自己,一只手抓住神名深见的手腕,捞着人在床上滚了一圈。
神名深见懵了。
他整个人都被拉弗格捞在怀里,手被牵住一只,双腿也被夹住,连挣扎都要先挣脱钳制。
“等等……!”他费力地挣扎起来,“你不是说睡觉吗?”
“对啊,睡觉!”拉弗格理直气壮,为了制止他逃脱是下了死力气,“要不是神名先生你突然邀请我,我才不会改变主意!”
“别拿莫名其妙的理由搪塞!”
“才不是莫名其妙,是神名先生你不懂!”
两个人是真的在床上滚作一团了,床单和被子很快被蹬得乱糟糟,他们还差点和被子一起掉下床。
在短暂的悬空感消失后,神名深见安静了下来。他可不想把新洗不久的床上用品再拿去洗,这几天没那么温暖。
“你想和我在一个被窝里睡?”他按着拉弗格问,明明运动量不算大,但他已经累得要死了。
同位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一开始根本没想到这样的发展。
“嗯,还有,是抱着。”双手环着他的腰的拉弗格先是承认,又纠正了一个关键点,“神名先生你总是在意我的体温,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我不更好吗?”
“……”神名深见很想说这有什么值得强调的,又不是没抱过,一个被窝才是最重要的吧。
这是第几次对同位体妥协了?他有些烦恼,总觉得一次又一次地累积下来,对方越发肆无忌惮。
但这也没什么,反正都是“我”。
“随你吧。”神名深见叹气,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松开胳膊躺下去,“只要你不怕我们一整晚都睡不着。”
“我敢肯定,没有比这更愉快的一个夜晚。”拉弗格满怀喜悦地说,快乐简直要变成花花在空中漫步,他凑近躺下的神名深见,“那我关灯了哦?”
重复的问题,这次神名深见没阻止他,没好气地道:“快点。”
“啪嗒。”
小夜灯被关掉,探出半边身子的拉弗格又连忙缩回被子,结结实实地贴着神名深见。
“晚安,神名先生。”他轻声说。
神名深见在一片黑暗里眨眨眼,隐约的轮廓、几乎拂过脸颊的吐息和另一个人的温度异常明显,他抓住对方试图越过肩膀的手。
拉弗格紧张起来,又不敢抽回手:“你不会后悔了吧,神名先生?”
“没有。”神名深见沉思道,觉得还是不能让他太得意,但又不能互殴,所以什么能让他失态呢?
于是他在黑暗里低头,轻轻吻了吻同位体的手心。
“?”拉弗格整个人都僵硬了。
“好了,睡觉吧。”神名深见轻快地说,他翻了个身,牵着那只手盖在腰侧,背对同位体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到随之而来的呼唤——
“神名先生,你刚才……!”
“等等,神名先生,你不要无视我啊!”
“好过分、是真的太过分了——!”
随着他的装聋作哑,拉弗格也不再做无用功,闭上嘴。
就算安静下来,神名深见也没有睁眼,一片漆黑让他的大脑调取细节和幻想出什么都极为迅速。
吻住手心时,同位体的手颤抖了,他足够意外,那么那张脸上的表情也一定很有意思。
神名见甚至想到了自己捧住拉弗格脸颊时,他神情的微妙变化。
但是……
他克制住捂脸的冲动,确信耳根在黑暗中已经红透了。
——果然、亲吻手心还是太羞耻了!
他再次闭眼,试图让自己沉入梦乡,最好能一觉到天亮,就算会本能警惕身边的人也没关系,努力才会有结果——似乎是出于这样的心理,腰上手臂的重量忽然加重了……等等,是真加重了?
他猛地睁开眼,一动不敢动,生怕不服输的拉弗格想再获胜利,开启又一轮滚作一团。
拉弗格靠得更近了,但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将脑袋抵在神名深见的后颈,闷声重复道:“晚安,神名先生。”
漫长的沉默后,他得到回应。
“……晚安。”神名深见轻声说。
两个人看不见也没有看彼此,否则他们就能发现,对方的脸也红了——又或许他们并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