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妄过于震惊, 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黑漆漆的一长条缓慢地游到南妄眼前，口吐人言道：

“发现你来了北域后, 我一直想和你相认, 但是我不知道叶诳想做什么，在叶诳面前我不敢说出真相……”

南妄：“……”

他想的那件事，和童彦交代的事比起来, 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但是, 问还是要问的。

一样样来。

“先、先不说这个, 你就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搞个‘钟望生’的假身份？”

这话一出, 黑漆漆的一长条在空中扭曲了一下：“钟望生不是假身份, 童彦才是假身份。”

南妄奇了：“什么叫童彦才是假身份，你本名难道不叫童彦吗？”

一长条上下晃了晃，看上去像是在点头。

南妄：“……你先变回人形, 这样不好交流。”

童彦听话地变回了人形——钟望生的模样，随后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也不说话, 像是在发呆。

南妄催促道：“说话啊, 你本名不叫童彦吗？”

钟望生如梦初醒般摇摇头：“童彦是我在此世的化名，钟望生才是我真正的名字，这是亚父，不……”

钟望生犹豫片刻，说出一句令南妄大惊失色的话来：

“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 亚父。”

南妄大呼小叫道：“哎哎哎, 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啊，谁是你亚父啊！”

钟望生嘀咕道：“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等洗麟结束, 你都会想起来的。”

“啊？”南妄困惑道：“什么洗麟？”

钟望生解释道：“洗麟是龙族特有的登仙仪式，分神渡劫，一步登仙，此界所谓的‘分神’境界，正是化用了龙族的分神洗麟仪式。”

南妄思考了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了一点：“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的亚父，我现在之所以记忆全无、修为尽失，是因为我在……渡劫是吧？”

钟望生点点头。

“……”

南妄陷入沉思。

说实话，钟望生的故事比无歌那个更离谱。

如果能选的话，与其做钟望生的亚父，他宁愿做被观天眼从异世带回来的第四真传。

但是，如果钟望生真的把他当亚父，这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说不定，他能借这个机会，说服钟望生放下仇恨，放过青云门。

南妄想了想，试探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认错人了？”

“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他。”钟望生的语气无比肯定：“而且我给你了‘眼睛’，如果你不是他，你早就被龙血灼烧殆尽了。”

“等等，眼睛？”南妄醍醐灌顶般醒悟了过来：“我这观天眼原来是你给我的啊？”

“呵，观天眼。”钟望生冷笑一声：“明明是我们这里抢去的身躯，竟然敢给它们命名，叶诳……真是无耻至极。”

南妄没被他带跑思路，而是顺着观天眼继续想，很快又明白了一件事：“所以你之所以是个瞎子，是因为把眼睛给我了是吧？”

钟望生没有否认，只是试图解释：“当时情况紧急，你身处青云门，又只有一丝神识，周围全是豺狼虎豹，我没有别的能给你的东西，只能把眼睛给你……”

“胡扯，我在青云门的日子可好了，我人生中最大的波折，就是在那天遇到你——你咬死了我的糯糯。”

南妄恨恨道：

“你针对叶诳就针对叶诳，为什么咬死我的糯糯？你们魔族是有多喜欢连坐，是个兔子就杀？”

“什……什么兔子？等等！”钟望生惊呆了：“那就是叶诳！叶诳一直都跟在你身边！叶诳根本不是兔子，他是讹兽！他一直在骗你！”

“？”

突如其来的“真相”之下，南妄的大脑一度有些卡壳。

安诺就是……叶诳？

等等，这个问题有点熟悉，他以前好像遇到过一次。

南妄拼命回忆，最终想起了曾经一度得到过的结论——

如果安诺真的是叶诳，那也就代表着，那只陪着他在杂役处扫地扫了十年的兔兔，是青云门仙尊本尊。

叶诳放着好好的仙尊不做，来杂役处碰瓷一个杂役弟子？

还因为豆腐花的咸甜和他闹脾气？

这合理吗？

不，这不合理。

南妄很快得到了结论，冷漠且坚定地说道：“安诺绝不可能是叶诳。”

钟望生急切道：“你被骗了，讹兽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他对你说的所有的事全都是谎言！我一直想和你相认，我想告诉你真相，可是我不敢，我打不过叶诳，我怕他会对你不利，我没有办法保护你……”

南妄打断了他：“等等，你说你打不过安诺？”

“叶……好吧，安诺有你留给他的修为傍身，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把糯糯咬死了。”

“那是叶诳的分身之一，他的分身只能发挥出本体三分之一的能力，饶是如此，若不是秘境里可以引火燃爆，我早就被打死了，而且我并有没有咬死叶诳，是他自己放弃了这具分身，抽走了神识，把躯壳留给了我。”

南妄质疑道：“我不信，我了解糯糯，如果他真的打得过你，他宁可自伤一千，也要杀你八百。”

没办法，他家的兔子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钟望生艰难道：“有可能……他毁掉我一只眼睛、撕烂我的舌头又抽走我一半龙筋以后，觉得……消气了？所以就走了？”

南妄：“……”

当时的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糯糯身上，根本无暇顾及怪物的情况。

现在想想，他在秘境里见到怪物的时候，怪物的模样……貌似是挺狼狈的。

相比而言，安诺倒是坐在仙尊的宝座上，用着仙尊的身躯，除了失忆了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外伤。

不会吧，难道他家安诺真的是一只撒谎成性的坏兔兔吗？

叫什么来着，讹兽？

这可不行啊，等他回去以后可得好好教育教育……

南妄暂时记下了这一茬，随后又问起了观天眼的事：“如果观天眼在你身上，那也就是说，你才是真正的青云门第四真传？”

“什么第四真传，谁要做青云门的第四真传！”

钟望生像是被侮辱了一般大叫起来：

“那是龙族的眼睛，所有的龙族都有这样的眼睛，我们的眼睛和青云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南妄敷衍地哄道：“我现在搞不清状况，你先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我再好好捋一捋。”

“好……”

钟望生很容易就被哄好了。

南妄分析道：“六件神器，都是从一条龙身上扒下来的，也就是说，每条龙都能炼成六件神器？你也可以？”

“……”

钟望生看向南妄的目光无比惊悚。

南妄赶紧笑了两声：“哈哈，我就是这么一说，不是真的要炼，你看你紧张什么，对了，七窍玲珑心呢？你也有七窍玲珑心吧，那玩意到底是怎么个东西？”

在南妄期待的目光中，钟望生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血统斑杂，几乎无法化成龙形，唯一从龙族获得的传承，只有这双眼睛而已，即使这样，我的眼睛也远不如您的真龙之眼，真龙之眼可视未来，可破迷障，可见万物法则，远非‘观天’可以形容。”

说罢，钟望生嘲讽地哼了声：

“龙族绝不可能被低贱的妖族欺辱，就算叶诳想尽办法将龙躯炼成神器，也无法发挥出它们真正的威力，如今您已经归来，叶诳抢走的东西，也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南妄听到物归原主四个字，顿时打了个寒颤：

“什么物归原主，说的倒是容易！你打得过人家吗？”

这些个神器又不是简简单单的拿出来就行，每一件神器都与真传们性命攸关，魂魄这种高难度的暂且不谈，就说混沌金丹吧，他怎么说服楚松屏把金丹挖出来？

他但凡敢开口，都轮不到楚松屏动手，楚松屏的狗腿子们就能把他按在地上抽成陀螺。

钟望生这小子算是把双标玩明白了，在安诺面前唯唯诺诺地装瞎子，现在安诺不在了，当着他的面，就敢叫嚣物归原主了是吧？

还是挨打没挨够，不知道世事险恶。

东西现在在别人手里，想要拿回来，哪儿那么简单？

而且退一步说，他其实也不想把神器们拿回来。

钟望生说的深仇大恨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叶诳是谁，不知道叶诳做了什么，但是有一件事他知道——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兔兔。

前世的恩怨究竟如何他无从得知，但是他不想因为前世的恩怨而影响到今世的生活。

钟望生见南妄这么质疑他，顿时急了：“我会想办法的，亚父，叶诳受困于小世界法则，无法飞升也无法逃离，他会越来越弱，而我会越来越强，总有一天我会亲手为您报仇的！”

“报什么仇啊，我活得好好的呢！”

南妄气急败坏地敲了下钟望生的脑壳，清脆的一声砰，听上去空空如也。

“对，对，不报仇，就是，就是把本来属于亚父的东西拿回来。”

钟望生捂着脑袋忙不迭地说道：

“亚父你的修行本该一日千里、无比顺遂，而不是现在这样，就连筑基都困难重重，只能每天都辛苦地修炼‘穷奇化劲法’！”

南妄：“……”

他倒是想修炼来着，但是兔兔每天吃了就睡，根本想不起这件事。

钟望生弱弱地说道：“只要拿回神器，你很快就能飞升成仙了。”

南妄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我在想，六件神器有一件就能天下无双，要是我真的能同时拥有这六件神器，那我岂不是——”

岂不是——

等等。

当南妄真的开始设想自己同时拥有六件神器后前呼后拥、呼风唤雨的身姿时候，一个宿命般的问题突然出现在他心头。

南妄怔怔地问道：“前世的我是不是很牛逼？”

钟望生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是天地共主，世间一切向您臣服。”

“我有七窍玲珑心，可辨善恶，可识谎言，我有观天眼，未来会如何发展我心里门清，我还有所向披靡的无敌剑意、不会被毒影响的钢筋铁骨、同时运转灵气和魔气的混沌金丹，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自己炼丹、炼器、画阵、制符，九转还魂丹我当糖丸吃，一个不开心我还能用隐身阵隐身……”

南妄列举了一堆前情提要，最后一字一顿地问道：

“这样的我，是怎么死在叶诳手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