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杜雪泠几次开口, 又好几次欲言又止。

她似乎想编造些好听的借口来糊弄过去，但最终，她没有那么做。

“你知道……中原的封印吗？”

“我知道, 之前长老们集体外出, 就是因为秘境靠近封印、轻易不好处理吧？”

“那道封印，是用来封印某个秘境的，那个秘境无法被攻略, 只能通过封印的方法来解决。”

南妄点点头表示理解, 用目光示意杜雪泠继续说。

这个被封印的神秘秘境在原著经常刷存在感, 但是直到男主踏破虚空、飞升成仙, 也没有出现攻略神秘秘境的剧情, 是原著完结后读者吐槽最多的大坑。

杜雪泠沉默了好一会儿，总算是开了口：

“大约从两年前开始，秘境的封印就无法维持了, 所以你三师兄就……”

见杜雪泠久久不说话，南妄便主动接了话：“他去修复封印大阵了吧？”

南妄有点想不明白：“修复封印大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三师兄临走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 而且这都两年了, 他还没搞定封印吗，他一个人去的吗，需不需要帮忙啊？”

“……这是你三师兄让我还给你的。”

杜雪泠突然塞给了南妄一本书。

南妄定睛一看，赫然是战沉明曾经从他那儿搜刮走的《穷奇化劲法》。

过去每一次见到《穷奇化劲法》，场面大都非常尴尬, 但是在这个关头, 南妄心中升起的却是浓浓的寒意。

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冷的蛇, 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上爬。

“什么意思？”

南妄沉声问。

杜雪泠闭上眼，缓缓说道：

“三师弟他……不会再回来了。”

南妄的耳边轰的一下, 突然什么也听不清了。

沉默了片刻，他叫嚷了起来：

“等等，我……”

杜雪泠却一刻不停地继续说了下去：“中原封印与秘境直接相连，踏入封印即踏入秘境，而那座秘境，永远都不会被攻略，所以也永远不会有出口。”

“我不明白，”南妄摇着头，语气中甚至带着谴责，“为什么非是三师兄，宗门里那么多……我懂了，是真传，就是因为他是真传，所以就活该他去送死！”

普通弟子不能死，因为死一个少一个，真传就不一样了，真传弟子本质上连人都不是，就他妈是个神器的载体。

排名的不是真传，是神器，重要的也不是真传，是神器。

神器永远不会消亡，所以这个战沉明死了，还会有下一个第三真传，这个灵枝死了，还会有下一个七窍玲珑心。

一代又一代的真传，继承的都是同样的神器，每一代的真传对于宗门而言……都是一样的。

南妄突然明白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怪不得杜雪泠刚才还说当年希望仙尊另选第四真传呢，可不是希望重选吗，杜雪泠从一开始就知道，真传的使命就是送死。

神器的诅咒是真的存在的，牧远谣一点都没说错。

错的是他。

他曾以为所谓的救世就是像杜雪泠一样昼夜不停地照看宗门事宜、一个接一个地跑秘境，勤勤恳恳地为宗门呕心沥血、日月兼程，其实根本不是。

修仙界从来不承认努力的作用，没有任何一件事是能通过努力解决的。

努力不能解决的问题，要靠天赋，要是天赋也不行，就得用命去填。

真传的命。

杜雪泠垂着头道：“抱歉，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代替三师弟，但……”

这话直接击在心头，让南妄的眼眶酸涩了起来。

他想……杜雪泠又有什么错呢？

杜雪泠又有什么错呢？

她甚至不知道神器，她甚至、不知道神器，可她……却很清楚每一个真传身上的沉重使命。

她随时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每一次她都恨不得取而代之，可是不行，她的使命比任何人都要残酷，她得眼睁睁看着师弟师妹们死在她之前。

真正的诅咒并非来自神器，而是来自沉重至极的师门情谊。

像是一只无形的巨手，温暖、柔和、坚定地——扼住每个人的脖子。

南妄不由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要用他的命来换其他师兄弟们的命，他又会怎么选呢？

他是会选择明哲保身，还是坦然赴死呢……

杜雪泠突然道：“师弟，你如今在魔族过得不错，不如就留下吧。”

“你在说什么，大师姐！”

南妄抬起袖子擦擦脸，坚定地说道：

“出了秘境以后我立刻就回青云门，我要去救三师兄！”

只要下一个第三真传没有出现，那战沉明就一定还活着。

中原封印从始至终就不是一枪买卖，战沉明虽心甘情愿地深入险地，却并非真是去送死的，他得活着，活着才能加固封印，才能延缓下一个真传前来赴死的期限。

在这一刻，南妄无比理解牧远谣当年做出的决定。

他要救人，无论如何、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救人。

杜雪泠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南妄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五师妹那时候我们不也成功了吗？”

杜雪泠道：“那是不一样的。”

南妄哀求道：“求你了大师姐，我们起码试一试吧？说不定那个秘境是可以攻略的呢，说不定没有那么难呢？”

杜雪泠被南妄眼中的坚定灼痛眼角，但是这一次，她没有退让：

“师弟你不必再说了，我绝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青河。”

“什么青河，我和他不一样，我根本不是什么第四真传！”

极端焦躁下，南妄近乎口不择言：

“青河能占卜未来，他救下了所有真传的命，他自己搞不好都还活着，他多牛逼啊，我能和他比吗，我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的修为连内门弟子都比不上，如果非要选一个牺牲，那就牺牲我吧，拿我去换三师兄吧……”

“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太多了，师弟……”

杜雪泠同样眼中含泪，再也顾不上二师尊当年为所有人下的封口术，情不自禁道：

“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也好，你大师兄也好，三师弟也罢，还有五师妹，早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我们的命本就都是你救的，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再为我们赴死呢？”

南妄愣了愣：“等等，什么我的提醒，我什么时候提醒过……”

等不及他想明白，一声自下而上的咆哮突然传来：

“你们这些骗子，还要骗我亚父到什么时候！”

随着咆哮一起到来的，是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

原来就在他和杜雪泠说话的时间里，钟望生已经醒了。

也不知道钟望生听到了多少，但是很显然，当他听见南妄说想要“牺牲”的时候，他忍不住出手了。

即使南妄没有问出当年的真相，他也早就隐隐约约预感到，亚父一定也是为叶诳而“牺牲”的。

钟望生的攻击对象只有杜雪泠，一点都没碰到近在迟尺的南妄。

杜雪泠随手便招架住了钟望生瞻前顾后的攻击，雪琉璃架在钟望生嘴里，如同支架一般带着杜雪泠不断往上飞去。

她的身姿无比高大，像是将怪物整个踩在脚下。

雪琉璃的剑身缓缓散开，由长剑变成一把纤细的长鞭。

杜雪泠道：“吃了我的剑阵还有这样的余裕，倒是有点本事，既然剑不行，那就试试鞭。”

回答她的，是一声更加凶恶咆哮。

“等一下，别打，别打……”

南妄在五楼说着劝架的话，可惜用处不大。

这两人动起手来，甚至可以用天地变色来形容，雷霆夹杂着冰雪，霹雳带闪电。

还好这里是秘境里面，对外界没有影响，这则要是在外面，这两人对环境的损害可能比秘境本身还大。

南妄劝了一会儿也就不劝了，因为他发现战局完全是一面倒。

钟望生就占了个体型大而已，根本不是杜雪泠的对手，他在雪琉璃的攻击下不断负伤，一半被雪琉璃的残片钉在楼道上、另一半从楼上掉出来悬在空中，哀嚎声不断。

和他相比，杜雪泠半点都没受伤，手中的鞭子挥舞得虎虎生威。

南妄话锋一转：“大师姐您留点情，小孩子不懂事，分不清好坏……”

杜雪泠抽得更卖力了。

似乎要将原本聚在心头的那口气顺便发泄出去似的。

南妄：“……”

没办法，钟望生这小子不长眼，偏偏这时候醒了。

醒来以后还不知道装死，非要往枪口上撞。

这顿打是他自己讨来的，怪不得别人。

很快，一条黑色的怪物从顶楼自由落体，摔到地面上，溅起无数烟尘。

杜雪泠则御剑缓缓落下，她神色漠然，白衣纷飞，配上眼角上粘上的鲜血，仿佛一尊没有心智的杀神。

南妄哈哈一笑：“大师姐，揍累了嘛，要不要喝点水？”

杜雪泠看着南妄，担忧地说道：

“没想到魔界都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看来你也不能在魔界久留了，还是回来我们青云门吧，起码青云门里不会出现这样的傻子。”

南妄：“……”

其实他觉得……钟望生的智商可能和大师兄大差不差，差别在于大师兄有人护着，钟望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