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妄也没能想到, 他这回的梦，整整持续了上千年。

好在梦境中的时间比较模糊，嗖的一下就能过去几十年, 上千年也不过就是弹指一挥间。

在此期间, 七窍玲珑心说的话，一个接一个得到应验。

叶诳换了几十具人族身躯，每一具都是黑发黑眸。

或许他的心中真的存了想要成为人族的念头, 但是, 就算他成了人族, 他也一样无法摆脱红莲龙神的诅咒。

不管龙妄有多看不起红莲龙神, 他也无法抹除来自同族的诅咒, 这是这是天道对龙族整个种族的偏宠，即使是族人自己也无法与之对抗。

对于叶诳而言，他需要面临的问题远不止身上的诅咒。

那些南妄在后世见到的、永无止境的秘境, 其实就是入侵此界的其他死界。

死界永远都不会消失，所以秘境也永远不会消失。

弱小的死界不会主动入侵强大的死界, 但强大的死界会不断吞噬弱小的死界以变得更强。

也就是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 秘境会变得越来越强，别说叶诳座下的弟子们无法与之对抗了，就连叶诳自己也渐渐被逼到了极限。

如果叶诳不想有朝一日死在秘境里，他就只能舍弃他的弟子、他的山门、他的一切，只身一人前往更弱小的死界, 如逃犯般不断流窜, 直到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这也正是红莲龙神希望见到的场面。

可是叶诳偏不。

他偏要做没人敢做的事, 用真龙之眼都看不见的未来，硬生生拼出一条绚烂的生路来。

叶诳的一生都在为生而努力, 他的生命耀眼到极致，如黑暗中的焰火那样吸引着龙妄的目光。

龙妄于叶诳而言，便是求生的执念引来的奇迹。

如果没有龙妄，叶诳的生命早就走到了终点。

然而，龙妄也并非无所不能。

龙妄的极限，也快要到了。

最近，南妄夺舍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南妄在拼命抵抗每一次夺舍，但是他的努力没有任何作用。

注定发生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他不能，龙妄不能，七窍玲珑心也不能。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原因很简单，单单就是因为洗麟的时间，已经过了。

龙妄曾经说过，死都不会洗麟，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天他才知道，他们整个种族都必须经历的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意识会越来越模糊，直到他彻底无法醒来；他引以为傲的能力会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他无能为力的原形来。

他可以一直不洗麟，即使这么做他也不会死，最多最多也就是陷入沉睡而已。

等到他的生命衰弱到一定程度，他的龙族本源之力就会向所有族人发出求救，到时候他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引来他的大哥龙夜，被强行送去洗麟。

再怎样的滔天恨意都无济于事，因为只要过了这一遭，只要龙妄从洗麟归来，他也就不会再在乎这些“小事”了。

龙妄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龙夜，但是现在，他似乎有些理解龙夜了。

龙夜或许也曾对抗过洗麟，只不过最终以失败告终。

而他不同，他就连洗麟的勇气都不曾拥有，也不敢给自己爱的人许下任何虚妄的未来。

在龙妄愁眉不展的时候，叶诳再一次成为了他的支柱。

那个曾想尽办法留在此界的叶诳居然松了口，说要带龙妄走，去不同的死界，看不同的风景，过不同的人生，最后即使死在途中，也是一场无怨无悔的旅途。

一个被丢进死界等死的罪人，居然要带着上三界龙族的真龙到处流浪，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做法，就连七窍玲珑心都被震撼住了。

龙妄这一生都在向死而行，而叶诳，却是向生之人。

他们何其有幸走到一起，至于日后的分离，也算不上不幸，最多只是，幸运的代价而已。

……

他们最终并没有离开青云界。

青云界是叶诳为死界取的名字，也是日后青云门的由来。

唯有三千小世界可以拥有名字，但是叶诳随心所欲惯了，比起他做的其他事，为死界取名，反而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一件了。

变故发生在——腾蟒找到叶诳的那一天。

在无穷无尽的死界找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活又脏又累，但无奈龙夜许诺的报酬实在太丰厚，如果腾蟒不干，也有的是人想干。

找到叶诳，腾蟒欣喜若狂，但是，见到叶诳身边的龙妄时，他立刻变了脸色，转头就跑。

仗势欺人、好大喜功那是只有话本里才会发生的事，真实的世界残酷的同时又无比合理。

不杀叶诳，得罪龙夜，杀了叶诳，得罪龙妄。

他可不玩站队的花活，这两位大佛，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大佛们的事，只能大佛们自己解决，他的任务就是立刻回去把情况如实报给龙夜。

腾蟒的心思根本瞒不过真龙之眼，他想跑，也绝无可能跑得过龙妄，龙妄与腾蟒缠斗在一起，不过三招，就把腾蟒按在爪下。

生死危机的关头，腾蟒也顾不上其他了，把原本要用来对付叶诳的东西拿了出来。

亲手杀死神兽需要背负的杀孽太重，对日后的修行影响很大，龙夜可以无所谓，但是腾蟒不行，所以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既不用自己动手，也可以完成龙夜交代的任务。

上三界的神器，甚至可以储存死界。

龙尊宝库里就有一个特殊的死界，这个死界的破坏性极大、攻击性极强，连普通的小世界都能入侵，很快便强大到了上三界都无法坐视不理的程度，为了维护下界稳定，某位龙神亲手将其封印，做成神器献给龙尊，而腾蟒为了完成任务，在龙夜的默许下，将储存死界的神器偷偷取走了。

这个死界，就是日后的中原秘境。

死界被投下的瞬间便吞噬了半个中原，龙妄却拿它毫无办法，因为死界已被龙族收服，无法对龙族造成任何伤害，所以龙妄无法踏入死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叶诳亲手种下的花花草草、走过的羊肠小道、挂在枝丫上的红灯笼一个接一个被死界夺走。

混乱之中，腾蟒遁逃，龙妄怒而变回原形，仰天长啸。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在很早很早以前，在发现入侵的死界越来越强的时候、在不管怎么教导那些修仙者，都无法让他们的修为突破金丹的时候、在叶诳换了几十具身体依然无法摆脱诅咒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能龙夜过来。

他就是死，也不愿意被龙夜压着洗麟；叶诳就算最终逃不过死路一条，他也绝对不会愿意死在龙夜手里。

可是，可是光这样还不够，他还必须要封印死界，他还必须要留给叶诳……活下去的方法。

【帮帮我，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七窍玲珑心沉默不语。

南妄同样沉默地看着这对没有未来的恋人，他是来自未来的人，他已经猜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等到整个中原都被死界吞噬，放弃逃窜的叶诳握住了龙妄的手，平静地对他说：

“别怕，我们一起。”

“不……我不和你一起，这一回，我不能和你一起了，我马上就要……洗麟了。”

龙妄颤抖着推开了叶诳，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他最后一次推开叶诳。

他一边勉力维持镇静，一边说着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口的谎言：

“我和你说过的，所有的龙都会洗鳞……你要等我回来，等我神识回归，立地飞升，就能为青云界打通飞升的通道，让死界变成小世界，在这之前，我的身躯会化作灵气哺育死界，让更多的人可以修仙，对了，我把我的伴生灵也留给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留给你……你等我，等我回来……我就和你结成道侣，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们分开。”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唯有再也不和叶诳分开除外。

龙夜觉察到他已经开始洗麟，也就不会相信腾蟒的话，更不会亲自来到死界。

真龙舍弃的身躯能让小世界晋升中世界，同样也能把死界的灵气提升到普通小世界的程度，丰饶的灵气会培养出真正求仙问道的修真者们。

腾蟒留下的死界他会想尽办法将它封印，他还能留下他的伴生灵，留下龙族所有的功法、心法，所有的神器、宝物……

所有的事，都会变得更好。

唯有，再也不和叶诳分开除外。

龙夜的例子在前，他已经无比明晰自己的未来。

他的神识会化作万千碎片入万千轮回，经历无数次爱恨情仇，每一段都刻骨铭心，每一段都跌宕起伏，最终回来的那一个人，拥有所有轮回的记忆的龙妄，是他，却不是那个只爱叶诳的他。

龙妄这一生的经历对于洗麟过后的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般短暂而渺小的刹那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叶诳还活着。

就像是最初一样，就算没有他，叶诳也能活着，也能活得很好。

“……好，我答应你，我会一直活着，直到把死界变成小世界，重登仙位，吓死上三界那些讨厌的神仙。”

最后的最后，不断崩塌的废墟里，南妄看见叶诳扯下龙妄的衣领，与他交换了一个满是谎言的吻。

……

南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在重力的牵引下朝地面摔去。

还好杜雪泠就在旁边，她眼疾手快地扶住南妄，说道：“四师弟，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五、五师妹呢！”

南妄咬牙切齿地问道。

灵枝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摆：“师，师兄……”

南妄气都没喘匀，断断续续地说道：“快，你快把……七窍玲珑心掏出来，让我揍一顿出气！”

灵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