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退出系统又重新打开，眼前的画面没有半点改变。
不过他一向心性沉稳，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说起来是他刻板印象了，再优秀的商业人才也会有自己的个性和癖好，这无伤大雅，而且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不能脱离现实生活太久。
谢临渊情不自禁地反思起来，是他束之高阁太久，被圈子和阶层固化，思维也被影响，才会如此的狭隘，是以自己的偏见去揣测，规束其他人。
谢临渊虽然傲慢，但他的礼貌和谦逊是刻在骨子里的，并未觉得自己时间宝贵，就擅自打扰温元柒，安静地等他抢购完。
他也没有闲着，继续探索这个所谓的商业系统，并翻出了过去的档案。
他刚刚上线，只听到了任务完成的提示音，并不知晓过程，记录一切的档案正好补齐了他缺席的这段时间。
谢临渊立刻点开了。
一分钟后。
两分钟后。
三分钟后。
……
谢临渊的阅读速度很快，但他久久沉默，来回将所有的文字看了三遍，思绪才重新开始流转。
这……
这真……
这真的算是商战吗？！
谢临渊出生在谢家，成长环境十分极端，再加上谢父养蛊一般的挑选继承人方式，他四周充斥着尔虞我诈，看不见的硝烟，心智还未成熟，就耳濡目染了太多黑暗和算计。
之后他在国外白手起家，乘上了时代的潮头，回国后，在公司内毫无根基的情况下，他从众多私生子手中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不仅如此，就连他那在商场浸淫半辈子的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路，他如履薄冰，步步算计，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建立了自己的商业帝国。
可以说，他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也是最懂商战的人。
但是现在……
看着眼前这套如丢泥巴般儿戏的商战手段，不仅得到了商战系统的专业认定，还取得了如此好的效果，他迷茫了，世界观都要被重塑了。
扪心自问，他被困于如此小的环境，利用手头稀少的资源，也只能得到这种效果，而温元柒做得比他更轻松，如果按投入产出的比例评定等级，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屈居第二名。
在某种程度上，温元柒确实是这十年来最名副其实的商战天才。
谢临渊难得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直接被气笑了。
温元柒此时正提着他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从门店里出来，脸蛋上笑出了两个梨涡，他突然听到了低沉悦耳的低笑声，近得像是贴着他耳朵发出的。
温元柒脚步一顿，环顾着周遭空旷的环境，眉头紧皱。
是他出现幻觉了吗……等等！
他看不到感受不到，也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冥冥之中有种强烈的预感：
专属系统终于来救他了。
温元柒眉眼舒展开，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你，是你吗，我的统？”
谢临渊知道这趟是无功之旅，温元柒不是他需要的人才，刚想悄然下线，就被发现了。
出于礼貌，沉默了三秒钟后他应了一声，“嗯，是我。”
温元柒的期待没有落空，他咬着下唇，眼眶都红了，如果谢临渊实体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激动地扑过去，狠狠抱住。
“我终于等到你了，你一直不在，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多么惨，我真的不会商战啊，每次都只能战战兢兢地，生怕完成不了任务被电死！”
温元柒这段时间一直提心吊胆，伯父对他有滤镜，不肯相信他，而他作为店长，又必须在唐觉景他们面前保持形象，他只能把苦楚往肚子里咽，如今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压抑很久的情绪倾泻而出，眼眶越来越红。
谢临渊本想说清缘由后立刻下线，但看到温元柒这副样子，开口时鬼使神差地换了一套说辞，“你不想商战吗？”
“当然不想啦！”温元柒一时气愤，直接把东西摔到了地上，脸蛋也气鼓鼓的，“是那个圆球强行绑定我的，我说我是笨蛋，脑子不好用，不是什么商战天才，但它说解绑也是死，不完成任务也是死，那我能怎么办呢？！”
谢临渊：“。”
他对自我的认知倒是很正确。
他讨厌狂妄又虚假的人，温元柒虽不是他赏识的商业天才，但好在够真诚。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温元柒晃了晃毛茸茸的头，眼神透着澄澈的愚蠢，像是乖乖的祭品，全身心信仰着他的神明，“我都听你的。”
谢临渊见惯了风雨，对一切都习以为常，但面对这个宿主，却时时陷入沉默。
“你，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面对人工智能，温元柒没有半点包袱，诚恳地摇了摇头，“你没来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用自己的办法，糊弄一下。”
温元柒白净软糯的脸蛋笑得有点傻气，“你们评定的标准是什么，我本来只是想混个D等，只要电不死就行，没想到最后的成绩还不错。”
温元柒的语气毫无炫耀，反而透着丝可怜，让人能想象出他面对任务时那无助焦虑的样子，心生怜悯。
但他面对的是软硬都不吃的谢临渊，谢临渊想起档案中记载的内容，无言以对。
“评定系统并不计较你采用的办法，只看结果，虽然……”谢临渊顿了顿，略过了不好听的话：“但得到的结果确实配得上高分，你不必惶恐，这都是你应得的。”
可他不想得到这些，温元柒想了想说道，“之后的任务能到及格线就行，你不要想太复杂的商业手段，我太笨了，恐怕执行不好。”
谢临渊语气一顿，“之后？”
温元柒眨了眨眼，“对呀，你不都已经上线了吗，当时那个圆球说了，你是我的专属系统，会帮我的。”
谢临渊的反应十分冷漠。
澄清误会后，温元柒对他毫无价值，他自然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他刚要直白开口，温元柒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出了很多信息，“你，你又要下线吗？”
温元柒的眼睛澄澈水润，在阳光下是漂亮的琥珀色，眼仁弧度饱满，难过时眼尾微微下垂，透着可怜的气息，手也情不自禁地搅着衣角，像只被丢弃的可怜小动物，懂事到不会扑过来挽留，只是小声说道，“可你才上线，怎么又要走了，是因为故障还没修好吗？”
这一瞬间，谢临渊突然意识到温元柒其实跟他一样，甚至比他还惨。
他不想无故变成系统，为宿主服务，而温元柒也是被强行绑定的，他也无法凭着自我意愿，主宰命运，却要被迫承担着因果，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受到惩罚。
他提了好几次“电”，应该对此十分恐惧。
错不在温元柒，他也不该迁怒于他。
“我确实不会经常上线，如果你有问题，可以给我留言，我看到之后会回复。”
温元柒的眼神立刻亮了，“那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就要去总部工作了，估计会有新的任务，我正好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呢。”
谢临渊泼冷水，“我不会时刻在线。”
温元柒被放养了两个月，要求变得很低，“没关系，你的故障早晚能修好的。”
谢临渊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我并不是因为故障，而是心情不好。”
智能AI没有所谓的情绪，只有人拥有，在没弄清楚商业系统到底是何产物之前，他不想擅自暴露身份，只能用这种方式隐晦暗示。
温元柒长长地哦了一声，不住点头，“我懂。”
“……你真的懂？”
温元柒笑容灿烂，眼睛都眯了起来：“当然啦。”
金属圆球凭空出现又消失，彻底刷新了他的认知，专属系统有情绪问题也很正常，他家的那人工智障还经常跟他闹脾气，打嘴仗呢。
他顿了顿，问道：“你的心情不好，能用言语解决吗，还是一种模式？”
“……”被刷新下线后，谢临渊的耐心更多了，再次给出暗示：“可以。”
“这么好呀！”温元柒没想到他能帮上忙，喜出望外。
谢临渊彻底被打败了。
这副样子就不可能真正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险些再被气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对自己的评价还真是很贴切。”
笨蛋。
温元柒觉得谢临渊是在夸他，嘿嘿地笑了一声：“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
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孤军奋斗，不能指望这位宿主……谢临渊思忖之间，下定了主意，“那我就先下线了。”
现在没有任务，自然没必要拉着人工智能聊天，温元柒便爽快地说道：“下次见。”
谢临渊看着温元柒的笑脸，过了足足五秒才低声道，“下次见。”
温元柒并不清楚他因为太笨，刚刚差点被谢临渊抛下，心情非常好，哼着歌回到门店。
唐觉景他们早就回来了，笑着问道，“你买到什么了，这么开心？”
时间只过去了十几分钟，温元柒却早就忘记了他抢购的事情，低头看着两个塑料袋，意味不明地说道，“这可帮了大忙了，当然开心啦。”
唐觉景并未多想，主动帮他拿东西。
到了关门时间，他们去庆祝了一番，不醉不归。
时间总是无情的，就算温元柒再不情愿，也到了去总部报到的时间。
早上醒来时，他困得睁不开眼，但想起他那心情不好，需要言语疗愈的专属系统，特意抽时间哄它：
“统，早上好呀，今天阳光很好，我刚刚发现我养的花重新发芽了，这是个好兆头，希望你的心情也能变好！”
他默默地补上了一句：也希望你能经常上线。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温元柒在心里沮丧了一秒，又很快调整好了心情，吃完饭后坐车去公司。
为了不暴露身份，温元柒特意让司机在隔壁街停了下来，步行走到过去。
他仰头看着摩天大楼，站在角落里做思想准备。
为了更符合人设，他特地换上了西装，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步走进了公司。
周围都是精英白领，脚步匆匆，谈话间会随意地蹦出几个专业名词，只有温元柒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小孩子在玩角色扮演。
按照流程，应该是HR接待他，但因为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直接去了主管办公室报到。
他只跟徐行舟在网上聊过，温元柒最大的印象便是被降智后，像是喝了假酒，如今现实见面，才发现徐行舟的形象非常符合社会精英。
徐行舟今年30多岁，眼尾留下了岁月侵蚀的细纹，能身处这样的高位，也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
他的相貌比较普通，但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衬得他俊逸了不少。
温元柒站在办公桌前，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声音干涩地念出本就准备好的台词：“主管你好，我是温元柒，之前在微信上跟你聊过。”
徐行舟坐在办公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笑得别有深意。
他其实是对手公司派过来的商业间谍，已经在这里卧底半年时间，成功取得了信任，可以展开工作了。
但他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偷偷跟前公司联系，让他们派来了一个小职员。
他不好亲自去做的事情，可以由小职员代劳。
老李也是会挑人的，温元柒的长相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生好感，更能成事，而且姿态也够谦逊，能乖乖听从他的命令，不会生事。
徐行舟非常谨慎，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却没料到那晚接头时，温元柒对他使用了“降智buff”，他所谓的严格查证，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成功人士绝不瞻前顾后，徐行舟认定后便不会起疑，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温元柒旁边，紧紧地握着他的肩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好好做事，功劳自然不会差了你的。”
温元柒害怕职场，在网上百度过很多，这是领导常见的示威话语，他含糊地点头，“知道，我一定会加倍努力。”
标准答案很让徐行舟满意，他挑了挑眉，重新坐下来，“你并不需要做好本职工作，但绝不能留下把柄，在这里我的话是最重要的，你要时时刻刻记得一切要以我为首。”
“……”他刚来就开始拉帮结派了？！
温元柒在心里感叹了职场的复杂与黑暗，但面上装得十分乖巧，“我清楚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温元柒处处都符合卧底的职业素质，徐行舟再次点头，“我知道你都清楚，但我还是多嘴一句，在这里，你不能叫我过去的职位，也要忘记自己过去的身份，从现在开始，你只是温元柒，一个刚进入职场的小员工！”
温元柒：啊，那不然呢，我还能是谁？
他这个主管看上去不太靠谱啊，怎么白天也像是喝了假酒呢！
但入职的手续已经办完了，就他这个水平也没资格挑三拣四，温元柒主打一个听话，再次应了下来。
徐行舟非常满意地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温元柒走出办公室后，长长地吐了口气，朝他的工位走去。
办公室的节奏极快，虽然充斥着各种声音，但有种死寂一般的凝滞，温元柒被这个气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在椅子上蜷缩成了一团，生怕有人看不顺眼。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徐行舟没有找人带他，同事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把温元柒晾了一整天。
温元柒乐得清闲，恨不得以后都这样。
他接触的事情越少，商战系统给他发布任务的机会也就越少，他也能过段舒心的日子。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温元柒发挥了学生的优良传统，离下班还有三分钟时，他就在收拾东西了，半边屁股都离开了椅子，只等时间一到就冲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元柒兴奋的眼睛逐渐暗淡，染上了疑惑。
都下班了，大家怎么还不走，难道是工作都没完成吗？
温元柒的视线转了两圈，发现他斜后方的同事桌面已经收拾干净了，正在低头玩手机。
他思考了几秒，弯腰凑了过去，“你好，我叫温元柒，今天刚来报到。”
这么大的部门，人来人往，突然多个新员工很正常，男生打量了他几眼，友好地笑了起来，“你好，我叫柯斯宁。”
两人闲聊了几句后，温元柒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吧，为什么还不下班？”
都是同命可怜人，柯斯宁毫无保留，哭丧着脸说道，“换了新主管后，一直都这样，他不想走，要给上面做样子，我们也不敢动啊！结果下班时间越拖越晚，就算没什么事干，也要硬熬到九点多，关键还没加班费！”
温元柒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险恶，刚要感慨，耳边便响起了熟悉的提示音：
【这不仅能影响到办公室的环境和气氛，更容易固化成企业文化，从而伤害企业形象，请宿主关爱同事，合理解决这件事。】
温元柒突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这张嘴啊！
早知道这样，他就是在办公桌前坐一个晚上，烂在那也不会多问一句！！
任务发布后便不会收回，温元柒感觉天都塌了，同事作为过来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温元柒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在桌子上摊成了一摊泥。
要命了，他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冲进办公室跟徐行舟理论一番，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必须改正……呵，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真傻！
他现在也不是没人照顾的宿主了，温元柒下意识想向专属系统求助，又犹豫了。
专属系统心情不好，他还立刻去烦它，万一好得更慢了怎么办？
温元柒始终有种刻板印象，觉得“心情不好”是一种程序病，要慢慢治愈。
他纠结了几分钟，打开了仓库，试图自己解决。
……
五分钟后，正在看擦边视频打发时间的徐行舟，突然觉得眼前一晃。
桌上的台灯像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他看了一眼，并未在意，但屋顶的灯也开始了频闪。
垃圾公司，电路都出现了问题！
徐行舟眉头紧皱，想跟后勤打电话报修，余光鬼使神差地落在了那盏台灯上。
灯光频闪得很有规律，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是莫尔斯电码，意思是让他去死。
！！！
徐行舟的头皮立刻麻了，触电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个人都慌了神。
他在原地无意识地徘徊了两圈后，掀开百叶窗的一角，看着整间办公室。
办公室灯光明亮，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只有办公室的灯在规律频闪，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诅咒。
事实证明人懂得太多，会被自己的想象吓死。
徐行舟认定闹鬼后，身后凭空吹来了一缕凉风，皮肤寸寸战栗，他被瞳孔紧缩，什么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地从办公室里出去，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办公室的人听到声音，愣愣地看了过去。
“徐主管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他总算是早下班了，我也能去接孩子了！”
“快走快走，万一他又回来了，那我们又没法走了！”
“下班”二字有特殊的魔力，所有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跑了。
柯斯宁也是今年刚工作，但特别照顾后辈，见温元柒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急着去拉他的胳膊，“快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万一徐行舟杀个回马枪，又要罚坐两小时了！”
温元柒深藏功与名，笑得意味深长。
徐行舟如果赶回来，他就继续操纵开关，反正技能卡的时效有整整两个小时，他就不信在他手抽筋之前，徐行舟不会被吓到神经错乱！
成功完成任务后，系统的结算信息会强制分享给谢临渊，谢临渊见温元柒又拿了一个最高等的奖励，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点开了。
第一次见面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他被刷新了认知，任务的过程算在意料之中，谢临渊淡然地浏览了一圈，看到温元柒使用的技能卡，依旧被震撼到。
技能是无视条件限制，强制开启，如果他得到这张技能卡，会打开保险箱，获得机密文件；或是打开电脑得到关键数据，最起码他会用在刀刃上，而温元柒……
他用这个技能卡控制灯光，装！鬼！吓！人！！
谢临渊嘴角动了两下，再次被气笑出了声。
温元柒啊，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