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罩在庭院中的满簇花朵之上,游鱼在一方石池中游动,冷风扑在落地窗上被室内的温暖结成了雾。
边厌的外套随意地搭在一旁,只穿了件T恤躺在躺椅上,露出手臂上大面积的纹身,青筋暴起于肤下露着压抑的凶狠。
关悦坐在一旁,在纸上记录下谈话过程,推了推眼镜问道:“所以,你真的打算和池殊出去旅游?”
即使周围环境再舒适,但这也还是一场心理治疗,伪装抹杀不了根本。
这样的心理治疗让边厌很不适。
边厌僵着身体躺在躺椅上,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便不再多说。
“边厌,”关悦皱着眉取下眼镜,换了个坐姿,“你既然选择了治疗,就不要带着这种抵触情绪,到现在为止你除了嗯就是不,你要我怎么继续下去。”
躺在躺椅上的边厌眼睫颤了颤,半晌才从喉咙里硬邦邦地道出句不好意思。
关悦听见后没再多说什么,抿着唇将眼镜戴上,边写边问道:“你既然不想告诉他你病的事,那这次出去你做好准备了吗?”
笔纸摩擦地沙沙声伴着关悦温和的嗓音传来,边厌闭着眼努力让自己放松,努力让自己遗忘这是在治病,但下意识地防备却让他满脑子的话最后都只化作一个嗯从鼻腔发出。
关悦笔尖一顿,不说话了。
气氛开始变得沉重压抑。
默了良久,边厌在心里叹了口气,直接从椅子上坐起来,睁开眼看向关悦。
“我觉得我做好准备了,”边厌眼神里杂着很多情绪,“我看了很多视频,看了很多旅游攻略,我能模仿出视频里那些情侣的眼神和动作,也知道到哪个景点该怎么做该有着什么样的反应。”
末了,他又重复强调道:“我觉得我准备好了。”
“那只是你觉得,”关悦不赞同,她敲了敲纸板,“你知道出去旅游一趟能发生多少意外吗?你能做好所有意外场景的模仿准备吗?边厌,你不能。”
“更何况,边厌,如果人池殊知道你现在所有的动情都是装出来的,你要人家怎么想。”
“我没有..全装,”边厌皱眉下意识地反驳,“有情感涌动。”
“但大多伴随着生理反应,”关悦说,“情感涌动归情感涌动,和共情不是一回事。共情是,你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并对此产生一定的情感,边厌,你有吗?”
“我现在不说其他的人和事,就单拿池殊来说。最单纯的情绪上的共通,而不是你长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情感变化。”
边厌坐那儿思索了好一会儿,原本绷直的脊背也慢慢弯下去,他用手撑着额头,窗外阴沉沉的光笼在他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清的落寞。
其实关悦也不愿意这样逼他,跟他把事情挑的这么明白,但别无他法,有些事情是一定要用最狠的手段去解决。
窗外的雨势渐大,冷萧的秋风也加足了力裹着雨珠摔在青石板上,落出一片清响。
边厌绷紧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嘶哑着声说道:“是有的。他很不一样,不开心的时候,我不想看见。”
这几句断断续续,像碎片一样支离残破的话语听得关悦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边厌这一生有多苦,她这个做大姨的不是不知道。
但成年人的世界,大多都会先顾着保全自己,很多事不是关悦没办法插手,而是她不敢插手。
“边厌,”关悦低低地喊了声,坐过去拍了拍他的手,“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边厌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又恢复清明。
他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要他。”
“但我不能,在黑暗中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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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殊坐沙发上逗着老妈养的金毛,棉质的纯色打底衫松松垮垮地垂下,看着颇有几分闲情养老的架势。
相比于池殊的悠闲,已经退休了的朱老师相反更像个忙碌的劳动人,撸起袖子走来走去,朝池殊车里塞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
“妈,我这是国庆,不是春节过年。”池殊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去按下老妈的动作,“更何况我们两又离得不远,就二十多分钟的车程,你至于搞得跟游子远出一样嘛。”
朱老师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这是难得管你,就一趟车地让你把东西全部带走,免得你以后来烦我。”
哦,感情是这么回事,倒是池殊自己自作多情了。
池殊一挑眉,让了道:“行,您装您装。”
老妈对他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喊他帮忙,给池殊动作利落地打包了一箱柚子,拉着推车将它送进后备箱。
至此,池殊的后备箱终于别塞得满满当当。
池殊揉了揉金毛的头后,去洗了手,然后走到客厅中央红木柜上立着的牌位面前,抽了三根乌沉香点燃,对着面前的黑白画像拜了三下。
距离老爸去世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面前的香炉也盛了一轮又一轮的香灰。
但纵使这般,很多痛苦也是抹去不掉。
池殊看着面前的照片,是他没见过的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他伸手摸了摸照片上的眉眼,笑道:“走了,过得很好,下次回来看你。”
其实说到一半,酸涩的情绪就猝不及防地汹涌而上。
这个是没办法的事,子女对父母的依恋总是最柔软的,时间流逝不掉的。
池殊搓了搓脸,从衣挂上取下毛绒卫衣,边套边走向车库。
这套独立小洋房是老妈他们当教授的政策优惠,环境什么的都特好,当时一出池殊就立即拍板给老妈贷款买下。
早些年日子过得太苦,老了后再怎么说也得让人享享福。
陪伴上的,物质上的都不能缺。
“朱老师,”池殊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揽过她的肩,问道,“弄完了吗?”
“差不多行了,”老妈再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便开始漫长的嘱咐。
什么这个一回家就要放冰箱啊,那个只能放一个月啊叭拉叭啦地一大堆,池殊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探身去看有没有什么破漏,生怕这里面一个什么东西漏了弄得整个车都是一股子味道。
检查完后池殊便关了后备箱,拍了拍老妈的肩:“行啦,您老扒拉地说这么一大堆我也记不住,给我发个文档呗。”
“滚蛋,”老妈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爱记不记。”
池殊连忙躲开,一边上车一边调侃道:“小朱女士,你这可有点不文明啊,没点高阶知识分子的样子。”
“还不是你个小混子太皮。”老妈退开让他倒车,嘴上说着不在意嫌弃的话,可真到了要看着人走的时候心里那点藏着的柔软立即展露无余。
老妈走过来趴着车窗,嘱咐道:“工作别太累啊,别熬夜早点休息。”顿了顿又说道,“出去玩注意安全啊。”
“会的,”池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不舒服就给我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别自个儿硬撑着。”
老妈皱了皱鼻子:“我知道的,没多大的事儿,我上次去检查医生就说没问题。”
池殊他们一家人都这样,平日里讳疾忌医,一到身体真的出问题了,这三天两头比谁跑医院都跑的勤。
池殊叹了口气,回了声没问题就好:“我走了,赶紧进去,外头冷。”
老妈应了声,走到一旁。没进去,就站那儿看着池殊走。
大抵天底下的父母都这样。池殊没敢回看,也没敢去看后视镜,这个东西看不得。
老妈家离自己那栋小公寓其实并不远,就隔了一个区,但可能是因为国庆长假出游的原因,路上堵得要死,池殊那辆SUV又大,堵在路上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到了家。
到了家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将后备箱里的东西全部搬上去,也不管该怎么放,反正就一股脑地全部塞进冰箱,剩下地就找个阴凉地给它们待着,反正就现在这天气,一时半会儿坏不了。
手机屏幕亮个不停,基本上都是一些亲戚朋友发来的国庆问候。其实现在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是个假都能给你来上几句问候。
什么快乐啊美满啊,这些一看就是群发的消息,看得人心里直叫尴尬。
放平日里池殊看见了就肯定马上回,免得后头忘记了那些多嘴的亲戚又要在底下嚼舌根。
但今天不同,距离他和边厌的私奔逃离还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可他连行李都还没收拾好。
池殊收行李其实挺快的,但并不包括跟边厌出去旅游这一情况。他得慢慢挑,慢慢选,不止是衣服,还有香水啊配饰这些的。
就连内裤也得好好选。里里外外的,都得精挑细选。
毕竟年纪大了,不像小年轻那样在很多事上不怕羞,翻了天的热火烧尽一切尴尬。
窗外的乌云开始聚拢,雨被压在后头蓄积着喷发。等着池殊收拾好后时间早已过半,他急忙修眉抓头发,随后便拖着行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路上还是堵,池殊看着那一长条的车流心里越发急躁,前后都夹着车,想换道也不行。
其实时间还有,但池殊就是着急,他想快点见到边厌。
明明只有两天没见,明明每天都有通话,可池殊就是觉得像是隔了好长时间。
北城的交通警察还是挺给力的,穿着雨衣就上阵,没花长时间就把这滩死水搅动,放闸疏通。
池殊一路上踩着车速限度往店铺方向冲,到的时候车才刚停稳他人就跳了下来,本想着还要去铺子里跟栗娟他们打声招呼,却没曾想关门的那一瞬间,拖着行李站在门廊上的边厌就撞入了眼中。
鞋面有点湿,应该是等了挺久。
池殊是个感性的人,而不经意的细节最能催化那翻涌的情绪。
“边老板,”池殊笑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挺凉,“等了多久?”
边厌笑了笑,捻了捻他垂下的碎发:“没多久。”
骗人。
可池殊心甘情愿被骗。他伸手勾过他的脖子,将唇压上去。
两人的唇都凉,可碰上的那一瞬间火星开始腾起,燎了一片的原野。
味道不甜,两人都抽了烟,甘甘苦苦的滋味融合交换。
这要是个女孩子肯定觉得臭,但他们是两个男人,只会觉得舒坦,搂着爱人抽了一支绝世好烟。
撤唇的时候池殊有些喘,缺氧的兴奋。他按了边厌的头,让两者额头相抵,喷着炙热的呼吸说道。
“边厌,池老师带你逃离这个操.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