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妈妈。

而且妈妈还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那一瞬间, 岑希的眼睛都睁大了。

嘴唇同样张开，惊讶地看着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妈妈。

岑希的脑子完全反应不过来眼前的情况，跟卡机了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既没有反驳妈妈对他的称呼，也没有被吓到转身就跑。

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手足无措。

而妈妈在清晰地看到他那张脸后, 就更加确定了。

完全就是女版的岑希。

虽然化了妆, 戴了假发, 有点遮掩的痕迹, 但妈妈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别人可能会认错，她绝对不会。岑希现在的样子, 和她年轻时候真是太像了。

可就算已经确定了，妈妈还是问了一句：“岑希, 是你吗？”

“不、不是的。”岑希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了。

他紧张得说话都在结巴，表情和语气都无比慌乱：“妈妈, 你认错了。”

妈妈：“……”

岑希：“……”

救、救救！

岑希眼前一黑。

他都在说些什么啊。

妈妈显然也被岑希的这个反应哽了一下，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周围同样在等待电梯的人群见到动静，好奇地将目光投向这对‘母女’。

岑希咬了下唇。

好在他们并没有看太久。电梯到达一楼, 发出“叮咚”的声响。

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

十几秒后，门口只剩下他们母子。

可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又有新的等候电梯的人在附近停下。

“你……”妈妈刚开口, 又忽然顿了下。

然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先跟我过来。”

“……哦。”岑希的声音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但他很听话，乖乖跟上了妈妈的脚步。

-

两人来到了二楼的甜品店。

之前给岑希打包回去的蛋糕放在了车上，妈妈干脆直接带他来吃了。

点了一杯奶昔, 和两个小蛋糕。

蛋糕母子俩一人一个。

临近年关，商场里的人很多, 不过大部分都是来采购的。

超市采购，或者在商场给孩子们买过年的衣服，所以甜品店这种地方的人反倒不拥挤。

店里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人，他们的位置在最僻静的角落，谈话也不用担心有人听见。

服务员将他们点好的蛋糕奶茶端上来后，妈妈才开口询问：“是一时兴起吗？”

“……”

岑希摇了摇头。

他垂着脑袋不说话，连蛋糕都没有吃。

妈妈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希望岑希在和她聊这件事时，心情能够放松一点。但现在看来，效果似乎也不怎么好。

妈妈也沉默了片刻。

“没关系，希希，先不用害怕。”妈妈的嗓音依旧轻柔：“你可以先跟我说说，是个怎样的情况。”

“我觉得很有意思才打扮成这样，还是因为……”

妈妈停顿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是因为在你小时候，我总是将你打扮成女生，所以你……你有了性别认知障碍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

岑希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是的，在他小时候，确切地说，是3-5岁的这个年龄，妈妈确实很乐衷于给他穿漂亮的小裙子，将他打扮成一个漂亮的小女生。

没什么理由，大人们觉得很有意思就这样做了。

而且岑希当时也很配合，没有反对，所以他们并没有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妈妈记得，当时小区里搬进来新的住户，那家人有个小男孩，在楼下儿童区玩的时候，看见了穿着裙子的岑希，特别热情地喊他妹妹。

旁边的大人们都在笑，但岑希却乖巧地应了一声哥哥好。

他没有纠正这个称呼。

是因为自己的这些行为，才导致岑希分不清自己的性别，将自己打扮成女生吗？

这是妈妈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希希……”

“不是的。”但岑希却否认。

“我没有性别认知障碍。”

妈妈微微一怔。

“真的没有，我……”岑希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忽然蜷起，原本准备好解释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只否认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妈妈重复了一遍。

岑希也重复了一遍：“我没有性别认知障碍。”

“……”妈妈听懂了。

她有点无奈：“希希，你别这么抗拒，我就是问问有没有这种可能……”

“没有。”岑希语气很闷。

他不高兴地打断妈妈的话，嘴角耷着，然后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开始吃蛋糕。

不过他那个表情，不像是在享受蛋糕，倒像是在杀死蛋糕。

妈妈看着他的动作，等他吃完了才开口：“那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想法吗？”

“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岑希又不说话了。

白色的蛋糕叉被他拿在手中，拨了拨盘子里的奶油。

岑希在组织话术。

他之前想好的解释，是从学姐叫他去漫展开始往下说。但妈妈刚刚问他，是不是因为小时候把他打扮成女孩子的原因，他要先否认这部分……因为确实和妈妈无关。

他小时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也没有想过这么多。

而且他从六岁上小学开始，妈妈就没有给他穿过了。他是高一那年，学姐叫他去漫展才喜欢上的。

但妈妈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岑希不说话，她以为岑希是不是在拒绝沟通。

想了想，她试探性地开口：“如果你不想跟妈妈聊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和其他人聊一聊这件事。”

“什么？”岑希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谁？”

“心理医生，可以吗？”妈妈说。

岑希的大脑宕住了。

他眨了下眼，又张了张嘴，反复几次，艰涩地开口问道：“要叫……心理医生吗？”

“不是，别误会了。”妈妈解释：“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说的话——”

“现在是有点不愿意了。”岑希垂下眼。

他知道妈妈的意思，妈妈只是觉得，面对她如果压力很大的话，他可以先和心理医生聊聊，后续再由心理医生转达他的想法。

岑希知道妈妈大概是这个意思。

但知道是一回事，会觉得委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心理医生，性别障碍，这样的词汇，对岑希来说太冰冷了，而且还是出自最亲近的妈妈口中。

“我会跟你聊的，但现在不想说，可以吗？”岑希抿着唇，觉得自己好难受：“等过段时间我再解释。”

-

岑希都这么说了，妈妈当然只能同意。

两人先去了岑希开好房间的酒店卸妆换衣服，然后再打车回家。

回到家时，是下午四点多。

岑希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电子锁开门的声音，第一时间往门口走去：“老婆，你今天怎么……”

话没说完，爸爸先看见了岑希进门，然后才是岑希的妈妈。

“没什么。”妈妈的语气听着有点疲惫，换下鞋子进屋：“就是在商场看见希希了，过去找他。”

“啊？希希也在刚刚的商场吗？”爸爸看向岑希。

岑希没什么精神地点了点头。

爸爸：“……”

爸爸又看向了岑希的妈妈。

好奇怪，怎么感觉这娘俩心情都不怎么好的样子。

一个垂头丧气，另一个眼神复杂，欲言又止，还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很无奈的样子。

爸爸有些茫然。

目光在岑希和妈妈中间转溜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母子俩几乎是同时开口。

说完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又错开目光。

爸爸：“？”

爸爸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小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似的。

这下爸爸的心情也复杂了。

“真的没有什么。”岑希又补充了一句。

他抿了下唇：“我回房间休息了，吃晚饭的时候再叫我吧。”

“希希——”爸爸还想说什么，但被妈妈拉住了。

“好了，好了，先做晚饭吧。”妈妈叫住了爸爸，不让他继续去烦岑希。

岑希听到身后的声音，长睫轻轻颤了颤，然后关上了门。

-

难受。

难受得在床上滚来滚去。

岑希来回几圈，成功被外套里的手机硌到，于是郁闷地将手机拿出来。

但就在打算放在床头的时候，岑希的动作忽然一顿，又收回了手，转而打开微信。

毫不意外他的微信有好多小红点，还全部都来自一个人。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周旭枫这会儿还停留在他女装的事情上，聊天记录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岑希粗略地扫了一眼后，一口气给周旭枫发了好多小猫揍人的表情包。

好多张，都刷屏了。

周旭枫收到的时候还挺惊讶，愣了一秒，打字：【这是谁惹你生气，来找我发脾气来了。】

岑希：【没有找你发脾气。】

岑希不承认。

他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特别不高兴地打着字。

但过了一会儿，又全部删了。

周旭枫一直盯着手机，自然看见了聊天框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新的信息。

周旭枫先忍不住了。

今天的岑希明显有点不对劲，周旭枫问他怎么了。

但岑希没回。

周旭枫：【不是去逛街了吗。】

背着他，穿女装逛街。

周旭枫当时就很想去逮人了，在家里坐立难安几个小时。

岑希：【是啊。】

岑希这下回复了：【:(被我妈逮到了。】

岑希：【直接逮现行的那种，尴尬死了。】

又尴尬又慌乱。

周旭枫：【？】

周旭枫：【什么？】

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岑希鼻子有点酸，垂眼打字。

岑希：【我心情很不好。】

糟透了。

岑希：【我妈认出我了，她觉得我是不是有性别认知障碍，还想让我和心理医生聊。】

说出口之后，剩下的话似乎就变得简单多了。

岑希一口气给周旭枫打了好多字：【我很难过。】

在他心里，就算女装的事情被发现了，妈妈也应该无条件地相信他才对，而不是先猜想那样的可能性……妈妈今天的反应，让岑希觉得难受。

岑希：【我没有啊，只是单纯喜欢，容槐都说很正常的，怎么会是性别认知障碍。】

岑希：【周旭枫，你怎么不说话。】

岑希在周旭枫面前好霸道。

他心情不好，一点道理都不讲。

消息发过去还没有一分钟，就要求周旭枫立刻回复他。

周旭枫：【在。】

周旭枫：【宝贝，你有没有和你妈妈解释。】

周旭枫了解岑希，尤其了解他的小毛病和小脾气。

所以他毫不意外岑希的回答——

岑希：【没有。】

顿了顿。

岑希：【今天不想说。】

岑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找周旭枫，不是为了让周旭枫帮他解决什么问题。

他就是有点不高兴。

现在说出来后，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也隐隐有些消散了。

岑希翻了个身，将下巴搁在枕头上，又撤回了那堆“啊啊啊啊”，才继续打字：【问你个事。】

周旭枫：【嗯？】

岑希：【你知道我是男扮女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周旭枫：【……】

岑希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周旭枫的伤口撒盐。

但他一点都不心虚:D

就要问。

就要问！

岑希：【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吗？】

周旭枫：【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觉得岑希是变态啊。

周旭枫：【觉得惊讶。】

岑希：【嗯嗯？还有呢。】

周旭枫：【然后把你穿过的所有女装都想了一遍。】

周旭枫：【觉得真的很漂亮。】

周旭枫：【所以就算是男生也无所谓。】

岑希：【……】

所以，你就是，这么弯的，对吗？

岑希觉得他傻了才会来问周旭枫。

好无语。

岑希：【周旭枫。】

周旭枫：【嗯。】

岑希：【你才比较像变态。】

岑希：【如果你现在在我面前，我会邦邦给你两拳。】

周旭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