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还愣在原地。

陆鸣就这样注视着他，眼底攒着笑，直到他脸上的惊愕消散，逐渐被红意覆盖。

他垂下眼睛：“陆鸣。”

像是给出回应一般，也像是在印证陆鸣对于“喜欢”的解释。

他说：“我也爱你。”

陆鸣忍不住揉揉他的脸颊，重新把人抱在怀里。

车窗淌下的雨水稀薄了些，隐约能看到行人撑着伞快步赶赴目的地。

陆鸣放开池还：“找个时间，跟我回家吧。”

明明是很简单平常的话语，却让池还心中一动。

“好。”

和陆秉承的见面比想象中要容易。

陆鸣设想过很多次将池还带回家是什么样的情况，或许再和他吵上一架，或许是沉默得让人发慌。

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平和，甚至能用和谐来形容，就像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

陆秉承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一直在挑起话题，询问池还的近况，夸赞池还的能力，对公司的发展方向给出了他的建议，像一个长辈一般。

池还的表现游刃有余，仿佛又让陆鸣想起在贾盛婚宴上看到的，那个举重若轻的池还。

和酷仔相处太久，差点忘了池还很擅长讨长辈欢心。

害他白担心一场。

整个屋子里最热情的要属林龄。其实很早她就想和池还见面了，只是碍于陆秉承的态度搁置下来。

“今晚要不要在家住一晚？”林龄的目光看向两人。

陆鸣回家的次数并不多，往往是例行公事一般，吃个饭就走了。留下总是不可避免地与陆秉承发生摩擦，久而久之，林龄也很少留人了。

“不早了，明天再回去吧。”陆秉承也在此时开口。

陆鸣看了一眼他，又看向池还。

林龄笑着说：“可以的话，我就让阿姨去把你房间隔壁的客房打扫出来。”

陆鸣朝池还靠近一些，低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觉得不自在的话，我们就回去。”

池还轻轻摇了摇头：“那今晚就叨扰伯父伯母了。”

吃过晚饭，池还跟着陆秉承进了茶室，继续饭桌上没有细说的商业场上的话题。

陆鸣眼神询问池还，后者回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陆鸣回了二楼房间。

他的房间在走廊尽头，自带一个面向花园的阳台，楼上同样的位置是陆秉承和林龄的卧室，只是要更大一些。

成年以后，陆鸣很少在陆宅过夜，进入这里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

他推开门，房间被打理得很干净。

刚走进去时还有些陌生，随着陆鸣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好像房间认出了主人，变得越来越熟悉。

在这里长大的十几年间，房间的装潢换过几次，但有些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陆鸣只要站在那里就能想起过往的记忆。

他停驻在落地窗前。窗外月光皎洁，隔着一层白色纱帘照入房间。

这个点已经不算早，别墅区里的孩子早已经被叫回家。

陆鸣用食指挑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去。年幼时，当被各式各样的家庭教师堵在房间时，他总是这样，从窗帘的一角偷窥别人的童年。

“叩叩。”

身后传来敲门声。陆鸣从回忆中抽身，大步走过去，打开门——以前他总这样给授课老师开门。

门口站着池还。

“阿姨说你在房间里。”池还歪了下头。

“进来看看？”陆鸣让出门的位置，邀请池还进来。

“这么快就聊完了？”他问。

“不早吧，快半个小时了。”

陆鸣一愣，低头确认腕表上的时间，的确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是他在房间里待得忘了时间。

“我爸有为难你吗？”陆鸣问。刚才他本想跟过去，但池还阻止了他。

“没有，伯父给了我很多公司未来发展方向的启发。”池还摇头，边说边打量周围。

房间的装饰很简单，和陆鸣住他对门时那套的装修风格一脉相承。

阳台旁，靠着落地窗放着一架显眼的钢琴。

“你会钢琴？”池还问。

陆鸣挑眉：“小池同学，看来你很少逛论坛。”

陆鸣以前弹奏的视频被人传了上去，那个帖子现在还在论坛的精华列表里。

“小时候东西学得庞杂，钢琴学过一些，但技术算不上好。”

陆鸣掀开琴盖，随手奏了几个音：“比你的水平差远了。”

他在论坛里看到过池还的视频，这几年的校庆晚会上，池还都有钢琴独奏。

“看样子，钢琴几乎是圈子里人手一件的装饰品。”池还轻笑了一声，在陆鸣随手弹的旋律后面跟了几个音。

两人就这样默契地随意弹奏，几小节几小节地接续向后。在池还的加成下，这首即兴的曲子甚至还有点好听。

“你喜欢钢琴吗？”池还问。

“兴趣不多，就像你说的，一个必备的装饰品。”陆鸣边说边弹，不经意间错了一个音。

弹错的高音与和弦冲突，打破了乐曲原本的和谐与连贯。

下一小节池还接手，他变化和弦把这个错音融了进去。原本突兀的音符转化为新的音乐动机，反而成了乐曲的一部分，让这首曲子层次更加丰富。

陆鸣挑眉：“你喜欢钢琴？”

这样的处理需要深厚的功底，陆鸣练过琴，清楚知道没有兴趣的话，那个过程简直枯燥难熬。

但池还的回答却让陆鸣出乎意料：“不喜欢。”

“被强迫学琴以后，原本可能有的一点喜欢早就变成了厌烦。”

乐曲的节奏骤然加快，随后一点点放缓，在池还手指的跃动下，结束于几个干脆利落的音符。

池还转头看向他，似乎对这首合奏很满意，眉眼舒展：“今晚过后，好像又有点喜欢了。”

进门就被琴吸引了注意力，池还的视线从琴上离开，在房间内环视一圈，停在角落的实木展柜。

玻璃橱柜内摆满了奖章奖杯一类物品，池还走上前细看，涵盖的领域多得让人不敢相信。

“这些……都是你的？”池还问。

“嗯，这是一部分，还有一些没什么含金量的，一部分扔了，另一部分在楼下杂物间里。”陆鸣的语气平淡，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称奇的事情。

池还的手指轻触在玻璃上，掠过成柜的荣誉，心里却隐隐发涩。他知道获得这些需要付出什么、牺牲什么。

“累吗？”池还轻声问。

“累。”陆鸣说。

池还皱起眉。他的眼神看得陆鸣心里一软，无奈摊手：“也不至于这么累，我比较聪明。”

池还没忍住被逗笑。

突然，他的视线被一个有些熟悉的奖杯吸引，他凑近些看底座上的字。

文森特*怀克国际钢琴大赛，特等奖。

非常有含金量的一个钢琴奖项，池还也得过。这个奖章旁边，还有好几个眼熟的奖杯。

池还：“……”

他轻哼一声：“这就是你说的技术一般？”

“确实技术一般，很久没碰过琴了。”陆鸣无辜道。

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个奖杯，池还差点让陆鸣蒙混过关。他看向最下方的颁奖时间，的确已经很久远。

若不是陆鸣的语气诚恳，加上刚刚乐句弹奏的生疏，池还都要怀疑陆鸣的错音是不是故意的。

池还进来时陆鸣没关门，林龄刚才听到楼上的琴声，仿佛回到以前的时光，没忍住过来看看。

她轻敲几声敞开的门，把水果放到门边的桌上：“给你们送点水果，没打扰到你们吧？”

池还收起外露的情绪，礼貌回应：“当然没有。”

他转身后露出了身后的橱柜。

林龄笑着说：“那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在楼上的房间里。”

“楼上？我记得那些在杂物间。”陆鸣质疑道。

林龄一愣，接着掩饰性一笑。

笑意慢慢收拢，她眼神闪烁几下，像是做出决定。

“在楼上。”她说。

三楼除了主卧，还有一个会客厅和几间客房，除此以外就是陆秉承的书房。

陆鸣推测存放那些东西的地方，可能性最大的是空置的客房。

但林龄却领着他直接略过所有客房，停在书房门口。

“在这里。”林龄的话打消了他最后一丝疑虑。

三楼是陆秉承和林龄的私人空间，池还没有跟上来。

陆鸣推门进去。

陆秉承的书房格局一直没变过，从他有记忆起就是这个样子。每次受训，陆秉承都会把他叫到桌前来。他对这里很熟悉，但几乎从未主动踏入过。

三楼的书房是他小时候最害怕去的地方。

进门处一个沙发，往里是一张宽敞的实木办公桌，靠墙摆放着一连串的柜子，一目了然。

陆鸣踏入这里时，多数情况都带着畏惧的情绪，后来即便没有畏惧，也总是带着其他的情绪，很少分心观察这里。

书柜里大部分是书，小部分是文件资料，更小一部分是荣誉证书。

他继续往前走，终于在转角的地方找到了他寻找的东西。

一整个橱柜里，琳琅罗列着和那些本该在杂物房积攒灰尘的东西。

这个柜子旁边有一根装饰柱，又在房间最里面，陆鸣几乎从来没留意过。又或许他看见了，但时间久远，有些东西他都快没有印象，从来没联系到自己身上。

陆鸣视线扫过去，手指一顿。那些早已被他丢弃的部分居然也在这里。

他在楼下和池还说的是，有些“没有含金量”的就扔了。

但实际上不全是这样。

它们被扔掉，更多的是出于对陆秉承的反叛。

陆鸣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看到它们。

“你丢掉的那些，你爸都收了回来。”林龄叹了口气，“他连我也没告诉，直到被我撞见。”

她拉开底下的抽屉：“除了这些，你以前涂画的东西他也留着。”

陆秉承一直让林龄瞒着这件事，直到今天说漏了嘴。

她本想带过去，转念还是借这个时机和盘托出。

陆鸣的视线扫一一扫过这些物件。

陆秉承的父爱或许寄托在这些东西中，却没有在陆鸣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小时候的他看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

但现在，陆鸣的心里只是由最开始的惊讶到一点一点平静，再到什么也没有。

从书房出来时，陆秉承刚巧上楼。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陆秉承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解释。

陆鸣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打了个招呼。

但两人错身而过时，陆秉承还是叫住了他。

“小鸣，你是个优秀的孩子。”

有些话说出口比想象中要容易。

陆鸣脚步停了一瞬。

他扯出一个笑：“谢谢爸。”

“但我已经长大了。”

留宿了一晚上，第二天林龄又留了他们一顿午饭，两人才离开。

“有空就和池还回来吃饭吧。”临走前，陆秉承突然开口。

陆鸣：“好。”

-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陆秉承和陆鸣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变得亲密，但至少不再剑拔弩张。

陆鸣能感觉到心里一直拧巴着的那股劲在随时间慢慢淡去。

陆秉承开始主动打电话过来，在商场上攻于心计的人有些拙劣地模仿林龄的方式询问他的近况。

正如他对池还、池还对他说说的——

总比以前要好。

一切关系正在回归正常。

-

今年A大的校庆恰逢整数年，比往年更受重视，图书馆上都垂了大红色的横幅。

虽然池还只要求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但陆鸣还是把一整天都空余了出来。

早上池还睁眼，转头看到身边的陆鸣。他看向床头柜的时钟，现在已经过了上班的点。

池还的睡意一下就无影无踪，惺忪的睡眼睁大：“你怎么……没走？”

陆鸣：“我请了一整天假。”

他把池还揽入怀中，低头吻了吻他，然后一路向下。

快要吻到锁骨时，池还制止了他的动作。

被推开的陆鸣眯起了眼睛：“小池。”

近几天，池还已经拒绝了他很多次。可以亲，可以抱，但就是不能做别的。

标记期还没有结束，这样的表现有些异常。

池还在陆鸣唇上落下一个吻，眼神无辜地看着他。

非常乖巧。

但就是不听话。

陆鸣叹了口气，把原本想要继续的动作换成吻，惩罚一般地堵住池还的呼吸。

他轻咬一口池还的下唇，无奈道：“小池，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池还避开他的视线，答非所问：“你请一天假，不会耽误工作吗？”

陆鸣：“我可以在家处理。”

池还：“去公司处理更方便吧，你只用把下午的时间留给我就行。”

陆鸣看向他：“小池，你是在赶我走吗？”

“没有。”

陆鸣一时间气笑了。他捏着池还的下巴转回来：“你告诉我你准备干什么，我就去公司，怎么样？”

池还不说话。陆鸣也不着急，就这样和他僵持。

终于池还败下阵来。他的声音极轻，语速又快，陆鸣没听清，又问一遍。

池还挫败地呼了口气，避开陆鸣的视线，咬牙道：“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