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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现实

美人稀里糊涂成了万人迷 喻狸 8171 2024-08-31 09:43:35

整个极乐城在往下垮塌。

电力设施受到影响,走廊上的光源全部熄灭,整间房间陷进无穷无尽的黑暗,不仅是人,连所有陈设都一起浸到了潮水一般的漆黑里。

一行人从过去记忆里回到封闭房间,来不及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就感到脚底下一层厚重的地板在震动……还有破裂。

无数条裂缝从房间中央的地面出现,以一种令人恐惧的速度在不断蔓延。

再下一秒,就听“哗啦”一声,细小的石子块伴随着地上琐碎的东西一起从中间突然塌下去的大洞里掉落了下去,转瞬没影。

如同在经历一场震级最高的灾难。

所有人被震得头晕目眩,但是,没有时间给他们发呆。

庄自服拔腿从房间里冲了出去,边跑边提醒后面一帮还在原地的核心人员:“趁还没有塌,往楼上跑,跑得越高越好!”

他们现在在极乐城的二十二层,在现在这种时候往下跑到一楼绝对是天方夜谭,他们只能往上跑,最好跑到最高楼,这样即使楼塌了也有生还机会。

房间里的脚步声多起来,反应过来后都在往外跑。

就在最后一个人从门口离开时,他们所有人都听见后面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仔细听,不远处大约五六步的距离,似乎传来了剧烈的玻璃碎裂声,再之后,有东西重重踩了上去,玻璃咔嚓咔嚓的声音之中,隐约能听见一些脚步声。

沉重、缓慢且死气沉沉。

好像房间里某个活物被唤醒,从结实的枷锁中逃离了出来,准备踏平这处关押他无数年、让他不得自由的牢笼。

“妈的妈的妈的,快把门给老子打开——”

“这要塌了,你们没看见吗?”

“放我们出去!”

一楼大厅里,四面八方逐渐聚集了一群乌泱泱的玩家,他们有的在拿凳子砸窗户,有的在拼命踹门,更多的人在绝望地对着墙角闪烁诡异红光的摄像头嘶吼。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极乐城背后的人不开放大门权限,他们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劳无功。

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这样闹了大半天,大门仍然毫无动静。

绝大部分玩家眼中漫出了一层激动的血膜,很多人都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尤其是那些刚从副本里死里逃生的玩家。

他们在副本里机关算尽、蝇营狗苟,好不容易从吃人地狱里逃出来,现在却要被他们平时休息的安全屋压成肉饼,谁能甘心?

他们拼了命地活下来,没有人想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所有人都克制着难看的脸色,在大厅里寻找起别的出口。

而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耳朵动了动,敏锐地从空中听到了些难以形容的声音:“喂,你们有没有听见……”

没等他说完,整个极乐城大厅突然“咚!”的一声,响起了一道巨大的落地声——他们头顶天花板上裂开的大洞里面,猝不及防地掉下来了一个漆黑的东西。

他重重砸到地面,令大厅里的所有人玩家都剧烈地抖了一下。

大厅里几乎飘起了雾一般的灰尘,没有人具体看见刚才以恐怖速度掉下来的究竟是什么,他们只感觉到脚底下的地面像是被一把重若千钧的锤子狠狠砸了砸。

玩家们吞了吞口水,望向那片浓雾。

大概一分钟过去,那片让人喘不过气的浓雾才慢慢消失。

然而,当看清里面有东西走出来时,他们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只有在副本里才能经常感受到的恐惧。

那是人吗?

……大概是吧,他有手、有脚、似乎还有脸。

大厅里,一团高大的黑雾漂浮在空中,以人的肉眼,能看见下面略微稀薄一点的黑雾里有一双皮肤苍白的脚,没有穿鞋,上半身似乎也未着寸缕。

腰间往下箍着一条仅到膝盖的白色布料,髋骨之上,有一串妖诡的黑色未知字符浮在皮肤上方,从腰腹一直绕到后背再绕到前面脖子。

脖子上面本该是脸的地方,被雾气笼罩,一点样子也窥不见。

明明是看不见他的五官也看不见他的表情的,但不知怎么在场的所有玩家都能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奇异物种似乎在嗅闻空气。

他在找人。

极乐城还在震动,但没有刚才那么厉害,已经有玩家忘记现在正处在随时会被压死的危急时刻,只顾着一直看大厅里的“人”了。

他们一直盯着那团黑雾看,直到黑雾人脸部的位置突然出现一双金色的眼睛,无声无息睁开,带着无尽阴冷地扫向大厅里的人。

……他好像心情很烦躁。

当所有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极乐城突然停止震动,他们所有人眼前一黑又一晃,仿佛在往深渊里坠落,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眼睛也不能睁开。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短暂的三四秒,片刻之后,四周就响起了结结实实的“咚”、“咚”声。

接连不断。

其间还有杀猪一般的惨嚎。

“干,”庄自服往四周一扫,脸上顿时变得铁青:“怎么又把我送回来了?我特么差一步就跑到顶楼了。”

他们又回到了那片村子,无星无月的夜晚,河岸边上一个人都没有,空中的暴雨下得如此凄厉,哗哗地冲刷着地面上的所有建筑。

周围的玩家摔了一跤后纷纷爬起来观察四周——这是他们进副本后的习惯性举动,需要在第一时间掌握所处环境的信息。

但他们观察一圈后,就发现,这里并不能以普通副本衡量。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在副本里,他们不能触碰到周围的一切事物,天上的雨也根本淋不到他们身上,有几个撑着伞的村民路过,竟然直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奇怪,太奇怪了……

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玩家们都聚在一起谈论这个奇怪的现象,但他们不敢太大声,因为,前面的一个亭子旁边,那个黑雾人正若有所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黑雾人也一样和他们来到了这里。

不,应该说他们所有人都是因为黑雾人才会被莫名其妙卷到这里。

江珉随皱起眉,望着那黑衣人半晌,突然抬手握住旁边宋吟的手腕,将人拖到了自己身后,这是一个类似于“藏”的动作。

他身上那件漆黑的外套也被脱下来,兜头罩在了宋吟身上,在宋吟摸着脑袋看过来时,江珉随低声道:“先别让他看见。”

温悯明显在找宋吟,但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抱着什么样的企图。

以他们目前掌握到的记忆来看,宋吟当年不告而别,被村里人带走到城市里生活,没有和温悯说再见,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就那么走了。

如果温悯想要解读成,宋吟不想在他身边待下去,比起和他相处的那些日子,更喜欢城里的生活,所以才这么一走了之。

那么对刚受过村民围剿刮肉的温悯,或许会觉得宋吟背叛了他,甚至于迁怒宋吟。

江珉随脸色微沉,和现场大部分玩家一样,目光一直放在黑雾人身上。

雨一直滴答滴答下,玩家们无法离开黑雾人身边超过两米的地方,只能在黑雾人附近活动。

黑雾人似乎还在找人,不过在进到这个村子之后,黑雾人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脚步缓慢地在附近走动,看见附近有村民的时候,会停顿一秒再继续走。

一直到十米之外的另一个亭子附近,黑雾人突然彻底地停了下来,于是如同脖子被拴着一根绳的所有玩家,也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们困惑地看向黑雾人。

只见黑雾人望着亭子那边,那双奇诡的金色眼睛里,突然漫上了不可思议的怒意。

……

河岸隔一段路有一个亭子,朱色的四角顶檐,四根柱子也朱红如血,除去一个台阶,其他柱子之间都是长椅。

温悯就站在亭子中间,一眼不眨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温家。

他身上已经恢复了起码的人样,露在衣服外面皮肤长出新肉,笼罩在周围的黑雾也一点一点消失不见,重新露出了他的脸和身躯。

温悯没有贸然过去敲门,他好像一直在等身上的肉长回来。

等全部长回来,不会吓到别人以后,他再过去见爸爸妈妈。

在塔楼写完那张纸条后,温悯的心情就重新平复了下来,他现在已经能冷静地、不带任何私人情绪地去和别人交流了。

重新长肉的过程不算久,温悯在雨天里站了半小时,胳膊、脖子和脸上的肉就全部长得七七八八。

他用提前准备好的纸擦了下皮肤上残留的血迹,就将脏纸巾放回到口袋里,抬起头,冒雨从亭子里跑出去一路跑到了温家门口。

半个小时前,温家一家三口正坐在小屋子里吃烤鸭,他们把温楼围在中间,一直给他碗里夹菜,因为刚度过一场危难,他们活下来后的气氛比以往还要更温馨。

简直是和和睦睦,美满一家人。

不过刚吃完饭,夫妻二人就把温楼留在家中,一前一后出了门。

他们村的人能活下来,全靠僧人把解毒的办法告诉了他们,不然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受罪。

所以,村长让大家吃过饭就来他家里集合,好好地感谢他们的救命恩人。

村民们都把不能熬夜的小孩和老人留在了家中,提上一袋卤好的鸡鸭鹅或者上山采摘到的果子,一起去了村长家。

他们准备把这些送给僧人,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感谢。

温悯敲门的时候做好了没人来开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刚敲没两下,面前的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温楼。

温楼显然没想到门外的人是温悯,开门前还兴高采烈的,门一打开,看见温悯那张脸后,表情瞬间就变得很臭。

不及门半边高的少年抬起下巴,不满地望向温悯,质问道:“你来干嘛?”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推温悯一把,不过在最后关头,他咂了下嘴,不知为何将手放下了……嘴里还残留着薄薄的肉感,顺着血水一起滑到胃里。

那感觉真的……

特别恶心。

所以他不想碰到温悯。

令他费解的是,明明他刚吃过温悯的肉,这家伙居然还能找上门来,脸上也没表现出一丝愤怒,好像完全不在乎一般,这真是太好笑了。

半开的门外,温悯面庞上呈现出一种大理石般的质感,他半垂眼,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纸,当着温楼的面开始写字。

他写得那么快,都没有给温楼不耐烦的机会,下一秒,就把写着一行字的纸摊到了温楼面前。

不管多少次,温楼都觉得温悯这副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想法的样子,是那么可笑、又可怜。

他环绕着手臂,斜靠在门框一侧,往上面瞥了眼。

【宋吟被接到了哪个城市,告诉我具体地址。】

门里的人愣了愣:“宋吟?”

温楼长期生活在夫妇二人给他打造的温室里,没出去劳作过,只知道温悯和一个人一起生活,但并没有见过本人,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嘴角掠过一点傲慢的笑容:“哦,就是你家里那个人啊,我倒是知道他被谁接走了,听爸妈说了一嘴,但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

温悯的表情很平静,倒不如说他这次来敲门就做好了注定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准备,所以温楼的刁难没有让他的情绪产生变动。

温楼有些不爽:“你身上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让你做什么,说实话,你连站在我家门口我都嫌脏,你能快点滚吗?”

他语气很差,恶意毫不遮掩,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外面的雨忽然愈发急促得猛砸下来,在密集的雨声之中,一道闷雷陡然炸开。

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惨白的光,霎时照亮了温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那张面庞被照得没有丝毫人气,两颗幽沉的眼珠也有些阴森,有那么一刻,他身上竟然迸发出了某种让人畏惧的非人感。

温楼心里一跳,总觉得温悯今天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不过他可不想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露出一点害怕的情绪。

温楼硬撑着表情,驱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快滚!”

说着,温楼就要把门关上,但在他把门关上之前,温悯就及时把手挡在了门缝里。

【告诉我在哪里,说完我就走。】

雨下起来有些疯狂了,听着那要命的雨声,温楼心中莫名有些焦躁起来,他怒冲冲看着温悯,一把甩开了温悯的胳膊。

接着,他讽刺道:“我真是奇怪了,别人都去城里了,你非要找过去干什么?你就这么自私,不想让人家过好日子,必须要跟着你一起过苦日子才行?”

温悯沉默一秒,安静写字。

【我不会让他和我回去。】

【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如果有机会,我会搬到他附近。】

【我,不会打扰他。】

“哈,”温楼笑起来,似乎是真觉得温悯很搞笑,他用一种轻蔑的目光把温悯从头扫到脚,说道:“你怎么会有机会?就凭你这残疾身躯?”

“还是你要没日没夜捕鱼,然后卖了攒几张钱跑到城里去?我劝你别有这些想法,别人说不定早就想甩开你了,你还眼巴巴凑过去招人烦。”

“够了,我还要打游戏机呢,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你该回哪去回哪去。”

温楼耐性告罄,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还有,我警告你,别再给我爸爸妈妈送一些奇怪的东西了。”

“这样看我干什么?我妈把你那袋文冠果都给了我,我当然知道,说真的我有点无语,你这样是在讨好我妈妈吗?”

温楼转身走进屋子,从桌上拿起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后,又重新走回到门口,“别再往我家里送一些垃圾,我妈妈还怕你在里面下毒呢!”

话音刚落,袋子被温楼扔到了温悯身上,一颗颗饱满的文冠果从袋子里飞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了湿漉漉的地面,还有几个砸在了温悯的大腿上。

地面一片狼藉。

温悯垂下眼,定定地看了会那些文冠果,眼皮轻微地动了下,不过他没有弯腰去捡,甚至下一秒他就把目光从那些果子上移开了。

他固执地重复一句话。

【告诉我在哪里。】

温楼见他这么难缠,也有点发毛了:“神经病。”

他一脚把掉在脚边上的一颗文冠果踢出门外,呸了一声,就要上手关门,然而温悯的纸条比他关门的动作更快一步到来。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去告诉邻居,他家的游戏机是你偷的。】

“…………”

温楼在两秒的呆愣后,不可置信地看向温悯,他大吼:“你敢??”

温悯转身就走。

“温悯,你站住!”

“你给我站住!”

似乎是不敢相信温悯居然真的敢去告状,温楼气得脸都发青了,眼角一片通红,眼见温悯越走越远,他下意识就想追出去。

但最后他还是没找死,急匆匆回屋里拿了一把伞,还给自己裹了件外套才追出去。

温家夫妇虽然说不上穷,但是绝对没有闲钱去买一部游戏机的,温楼手上的那一部是他在某天晚上趁邻居不在家,偷偷溜进去偷来的东西。

那晚正好被出去捕鱼的温悯看见了,温楼当时很慌张,威胁他不准说出去。

其实不用他威胁,温悯也懒得说,因为村里没有人会相信他说的话,而且温楼可以随时把游戏机丢到村里任何地方,以此来撇清不是自己偷的。

所以他不会去做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不过温楼没有想到那些。

他似乎是太急了,害怕温悯会败坏他的名声,以至于什么都没多想,跑着追过去一把拽住了温悯的衣服:“温悯,我说让你站住,听不见吗?”

“你是个聋子吗!”

温楼出奇的愤怒,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泥点弄脏的裤脚,想打死温悯的心都有了。

他今天晚上本来该躺在床上美滋滋玩游戏机的,如果不是温悯,他哪用冒着大雨跑出来?这个该死的畜生,死哑巴!

看看他现在,居然还假装听不到自己说话,一直往村长家的方向走。

今晚不仅雨下的大,连风也吹得很猛,撑着的伞被吹歪,温楼被飞进来的雨兜头淋了个正着,他骂了句脏话,心里很烦,但又有些害怕。

他跑快一步,拦在温悯面前,忽然改变语气道:“我刚才是骗你的,我也不知道宋吟被送到了哪里,这又不关我的事,我哪会知道。”

温悯抬起头,往温楼脸上扫了一眼,正好捕捉到温楼眼中闪过的心虚。

他没理会温楼,绕了个方向,继续往村长家方向走。

他知道今晚所有村民都在村长家里。

温楼急了:“你是不信我?”

他见温悯脚步不停,甚至还加快了速度,咬紧牙关,大声吼道:“死哑巴,我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一直往前走?给我站住!!”

温悯还是在继续往前走。

温楼见他这么软硬不吃,气得脑子嗡嗡,耳朵里塞满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跟着跑了几步,正要说什么,下一秒,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些顿悟,他猛地停了下来,再也不往前走了。

“好啊,好,你继续走吧,”温楼冲着前面的背影吼,“我干嘛要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呢?我直接回去把游戏机扔到邻居家院子的角落不就行了吗,他只会以为自己不小心掉在那里了。”

“你去告吧!死哑巴,看看谁会相信你说的话!”

听见这道声音,温悯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沉默地望向温楼。

温楼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还好他反应过来的不算晚。

看着温悯没有表情的脸,温楼心情格外愉悦,甚至产生一种将温悯狠狠踩在了脚下的高人一等感,看吧,温悯永远拿捏不了他。

温楼得意洋洋,他瞪了一眼温悯,准备转身回去处理游戏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道男声突然穿过雨幕焦急地传了过来:“喂,那边那两个小孩,赶紧从那里离开——”

因为雨声太大,一开始温楼和温悯并没有听见那声音,直到男人越走越近,他们才听见那声警告。

“什么啊,”温楼嘀嘀咕咕,“离开?离开哪?”

温悯顿了一下,立刻抬头看向旁边。

在他和温楼的两米之外,有一栋被拆了一半的房子,昏暗的雨夜中房子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被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在他们眼中不停放大。

……放大?

温悯瞳孔微缩,他立刻伸出手抓住温楼的胳膊,扯着温楼一起往外跑!

但还是迟了,在赶来男人惊恐的视线中,拆迁房像是一只速度飞快的豹子,朝他们张开了尖锐獠牙——只听“轰隆”一声,无数沉重的预制板伴随着闷雷声从空中掉落。

温悯感到后背上压下来一座泰山,直接将他压趴到了地上,胸口似乎也被一根钢管直接穿透而过。

疼,太疼了。

今天他简直把一辈子的疼全部受过了一遍。

或许是产生了抗性,温悯只是闷哼了一声,就没有再叫。

反倒是旁边的温楼,他被压下去的第一时间就尖叫了一声,双手一软,晕了过去。

“天啊,这可怎么办才好,我一个人搬不动这么重的东西……”

“你们忍忍,我去叫人。”

男人也是晚上吃过饭后准备去村长家集合的村民,他特意挑了一条近道走,没想到刚转弯,就看到两个小孩站在摇摇欲坠的拆迁房下面。

没两秒,两个小孩都被压倒了。

他抬高伞转身跑远,箭一样冲到村长家里。

村长家已经摆好了宴席,村里将近大半的人也全都到齐,当男人砰一声拍开门的时候,有人还在打趣他怎么跑这么急。

男人恍若没听见一般,说了句:“被压在房子下面了!”

有村民困惑道:“说啥呢?”

男人气也没喘匀,飞快道:“温家那小孩,被最近要拆的那房子压倒了,快去救人……老温,快动啊,是你们家小孩,温楼!”

温悯感觉眼皮很重,他眼中的目光正在一点一点涣散,脸上也有点痒,好像是头发中间的血在往下流。

他呼出一口气,目光往旁边一瞥,看见昏迷不醒的温楼后,又呼出一口气。

温悯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到发困,想要将眼睛彻底闭上的时候,有十几道脚步声突然朝这边逼近了。

温悯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因为傍晚他被村民们捉到之前,也听见了这魔音一样的声音,不过,他抬起眼后,看见的却是一张张担忧的脸。

冲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们连伞都没有打,浑身被淋得湿漉漉的,不管不顾往这边跑。

人们渴望被爱,无法否认当一个人长期处在被排挤的环境里,突然看见一点有人爱他的苗头时,他会多么想用力地抓住。

温悯听见自己原本快要消失的呼吸忽然重了些。

他右边五指微微张开,嘴唇也动了动,想要做出一个口型——直到夫妻二人越过他,直接跑到温楼面前,蹲下去,用颤巍巍的手指去抚摸温楼的脸。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脸上的水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小宝,小宝!”

“快,”男人拉开女人,接着转过头叫村民们一起帮忙抬预制板,“小宝,你再坚持一会,没事的啊。”

他们表现得那么着急和痛心,仿佛现在被压在下面的人不是温楼,而是他们自己。

昏暗雨夜中,十几个人齐力抬着那些沉重的预制板。

有了村民们帮忙,温楼和温悯身上的所有重物都在最短时间内被搬开了。

然而,温悯却感觉后背上的东西仍然没有撤开,他还是喘不过气,还是痛得难以呼吸,他抬起胳膊,想要朝夫妇二人伸出手。

但他只从分开的五指里,看见抱着温楼的夫妇二人着急跑远了的身影。

温悯在嗡嗡的耳鸣中,听见了一些人声:“温悯怎么办?”

“先别管他了,”另一人回答,“看他还睁着眼,应该没事,走吧,先去看看温楼有没有伤到脏器,老温都快急疯了。”

于是最后几个村民也一起走远。

滴答……

滴答……

滴答。

雨越下越急,地面积起深约半寸的积水,温悯倒在一片水泊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村民的背影。

当天晚上,当所有人围在温家门口,四处检查温楼身上的情况时,几里之外趴在地面的温悯最后一点呼吸消失,背部的微末起伏也恢复了平整。

没有人想到温悯死了,毕竟那僧人都说了,喝了白莲水的人有强大的再生功能,那他就算断了一条腿,肯定也能自己恢复啊?

这一点他们可是在禅房里亲眼目睹过的。

所以,没有人觉得温悯会有事。

更没有人想到这一晚,他们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连天都还没亮,他们的村子就被泡在了血河之中。

半夜一点多,有人被尖叫声惊醒,迷瞪着从床上坐起来,余光便看见窗外似乎有一点血光,他茫然地披上一件衣服,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看看。

结果下一刻,他就踉踉跄跄、屁滚尿流地跌坐到了地上。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视野尽头是一团黑雾——那团黑雾把手从他胸口里拔了出来,重新走远。

他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着,身上的黑雾还不太稳定,时而会消失,露出一张惨白发青的、熟悉的脸。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尖叫,不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所有人都在窜逃。

他走过的地方尸殍遍地,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跑,他速度很快,而且,很残忍、很果断,每抓到一个人都会在一秒钟内捅穿心脏。

最后,黑雾踩着遍地的血水,走进了最后一个目的地——温家。

他停在门前,凝视着那扇门,三秒后,他抬起了手。

以前把手拍痛都打不开的一扇门,现在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片脆弱的塑料,他伸手一推就掀开了。

他一步一步走进屋子里,只见早已经醒来的三口人正缩在床上,惊恐地望着他。

女人的表情难以形容,但她唇角的皮肤牵扯几下,最后还是勉强地露出了一个笑,她逼迫自己发出声音:“温悯,我是妈妈啊,你还认得我……”

然而,她还没有说完,屋子里就响起了几道“噗嗤”声。

就像当初女人在禅房里一样,温悯也同样。

同样,没有手软。

血光冲天。

……

“那团黑雾里的人,该不会就是那个被压在下面没人管的小孩吧?”

“叫什么……温悯?”

“不过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知道?”

玩家们凑在一起议论纷纷,直到有人喊了他们一声:“别问有的没的了,先快点躲一躲吧!”

“啊?什么——”

从最初进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开始,他们所有人就和黑雾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连接,黑雾人是中间的那块磁铁,而他们是被不断被吸过去的小磁石。

没人能离开黑雾人附近,所以,他们一抬头就看见,在血一般的长河中,成人版的黑雾人身上冒出了更多更浓郁的黑雾,金色眼珠也变得更加阴冷。

……他似乎因为故地重游,也被怒意传染了。

他伸出手,把他旁边的高个男生被他硬生生举了起来,不顾男生挣扎就朝前一扔,男生重重砸到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接着,黑雾人抬起头,目光放到了其他人身上。

“卧槽,我们可不是那些村民……!!”

但没有用,黑雾人还是在朝他们靠近,又一个人被他举起来,往地上随便地一扔。

一时之间,过去和现实里的惨叫几乎重叠到了一起,撕心裂肺,令人心脏都为之一颤。

玩家们克制着发抖的呼吸,尽力往黑雾人的视角盲区跑,很快,他们发现了更令人绝望的事:“妈的,极乐城的道具在这里不能用!”

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坏消息,他们经历过无数个有非人类的副本,在鬼和人类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之下,他们只能借助道具来获胜——

但是现在却告诉他们,道具不能用。

绝望在空气中蔓延,玩家们眼睛发红,看着黑雾人再一次举起他们另一个同伴。

就在这时,一个砖瓦屋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温悯。”

众人一怔。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出声吸引黑雾人的注意,所以这个突然出现的声音让所有正在逃窜的玩家都有一瞬的凝滞,他们忍不住停下脚步,朝前看去。

暗红的墙皮旁边,宋吟从江珉随的身后走了出来,他伸手拽下脑袋上的衣服,抬起头,用黑漆漆的眼睛望向人群中央的黑雾人。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那是一个拥有惊心面容的人,眼尾轻微上挑,一抹红从面颊蔓延到眼角,与纤长的眼睫相衔接。

他肩膀上披着宽大的衣服,被布料包裹在其中的,是绝对无法和黑雾人抗衡的纤细身躯。

在所有玩家不忍的目光中,他依旧不退不缩,目光如水一样,平静地放在黑雾人身上。

“我在这里。”

他微抿唇,用仿佛能蛊惑人堕入深渊的声音轻声道:

“——不过来吗?”

黑雾人一动不动。

几乎是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下一秒,黑雾人就像是哗哗燃烧起来了一般,带着不停涌动的黑雾,以非人的速度瞬移到了宋吟身后。

他身上的黑雾一点一点逸散开来,密密实实地拢到了宋吟身上。

像在确认宋吟的存在,又像是,一个想念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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