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这就死了,这么快。”有人在郁燃耳边嘀咕了一句,自以为声音很小, 其实全被他听见了。
郁燃回过头, 是那个挑染绿毛的大少爷,演员不合常理的扮相在剧情中会被NPC自动合理化,所以当对方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佣工中,显得气氛诡异。
杨观岳扶了扶自己脸上的平光金丝眼镜, 仿佛这样子能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就在此时,他也瞟到了不远处漠然盯着他的青年。
郁燃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把注意力放在地上那具骇人的尸体上。
“舌头被割了?”
“她是谁?被杀了吗?”
“大夫人从娘家自幼带的大丫鬟, 哎呦。”
“老天保佑, 老天保佑。”
四周吵吵嚷嚷, 挤满了看热闹的船员和佣工。
最里圈, 安叶君被人搀着, 满脸都是慈悲, 她不停地捻动手里的檀木佛珠, 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好似在超度亡魂。
江罗春和没有存在感的二姨娘离得较远, 似乎看不得这血糊糊的景象,微微蹙起眉, 眼神盯向了别处。
“让开, 让开, 老爷来了!该干活的干活去, 别在这里杵着!”
外圈有人大喝道,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四散开来。
杨福水杵着拐棍, 原本就肃穆的长相,此刻化作了船舷上铁青的锈色,皱纹扭在一起同墓碑上的裂痕,脸上生了潮湿的青苔,一抽一抽,好像有虫子要从皮肤底下钻出。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小厮鲁双双,影也站在餐厅门口,同身旁的男人交谈。
“这是怎么回事?”苍老的声音喑哑刺耳,安夫人指尖从佛珠上挪开,将事情与老爷细细说了一遍。
“打赌?”杨福水扫过一周,把目光落到了大少爷杨观岳脸上,“你说。”
杨观岳露出懵逼的表情,“我,我不知道啊,他们就开玩笑,我也看个乐子。”
谁知道这群变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真的去割别人的舌头啊?
杨福水拧起白毛长虫般的眉,他早死的前妻生的大儿子从小便资质愚钝,整日溜猫逗狗不干正事。他也不要求从他这蠢儿子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问众人,“你们可有打赌割舌头一事?”
最开始向安叶君求助的那位堂小姐站了出来,“堂哥们说要打赌割了小厮的舌头,姑母让含夏来劝,紧着就出事了。”
“谁进过餐厅?”杨福水敲了敲拐棍,他知道自家这群混账东西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竟然敢在他寿宴上干这种事,恐怕是想吃家法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承认。
杨福水重重地哼了一声,“好罢,都不承认,那就一个个查。”
说罢他目光巡视一圈。
杨观岳找准了时机,举起手,“那个……爹,我来查吧,我可一直在玩扑克牌没进过餐厅,清清白白得很,所有人都可以作证的。”
杨福水眉头抽了抽,踟躇着顿了一下,二少爷还在楼上休息,此时除了一众仆人佣工,就是女眷,确实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颔首道:“别又搞砸。”
“不会不会。”杨观岳连连摆手,“虎父无犬子嘛。”
杨福水才不信他满口油嘴滑舌,招手,“王影。”
影神从后头走上前来,他是这里的管家,颇受杨福水信任。
“你协助观岳查明白此事。”杨福水啧了两声,出来走了没一会儿就满脸倦色,要上去休息了。
鲁双双刚想着自己怎么逃脱这门麻烦的差事,安叶君就前来放走了他,说亲自陪老爷上楼,要商议些事情。
众人被驱散离开,餐厅里只剩下了有意留在这的四个演员,外加一个活体道具。
“很好,人凑齐了。”影靠在餐桌旁,没有要立刻查案的意思,“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次大家拿到的拍摄目标是“查明船上命案的真凶,并按照人物逻辑和剧情线逻辑补完剧本”,意思就是不仅要查出杀人凶手,还要在不ooc的情况下将剧情走下去,这么看来,每个人的人设信息都是关键,有必要共享。
他最先开口,就第一个介绍完了自己。
影在这个剧本中叫“王影”,是杨家干了十年的管家,做事井井有条,能力出众,深受老爷信任。
鲁双双是杨福水的贴身小厮,从小在杨府长大,对杨家有极其深厚的感情。
而杨观岳则是杨福水的大儿子,不是安叶君所处,是杨福水第一任夫人所出,从小调皮捣蛋又没有母亲管教,所以为杨福水不喜,没有什么实际的权势。
郁燃则是府中雇佣的柴房长工,平常连主人的面都见不着几次,与杨家没有什么深层的瓜葛。
“诶诶,说这么多,你们都不觉得这个剧本有问题吗?”杨观岳拍掌,“这他妈背景确定不是抄的《翩翩蝶舞》那部电视剧吗?你们应该都看过吧,90后童年阴影之一,我妈当初看这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看完吓得一周不敢关灯睡觉。”
“看过。”影竟然也点了点头,“确实,不仅是背景,连人物形象都相差无几,像一个模板上套下来的。”
【破案了,我就说这怎么这么眼熟,时泪啊,可惜年代久远当初又被全面禁播,现在已经找不到完整的视频资料了】
【什么什么?我没看过,那是什么电视剧吗?】
【是一部超有名的宅斗剧!我敢说是现在所有宅斗剧的开山鼻祖,就是剧情太过阴间,最后女主角竟然死掉了】
【当初被禁好像就是因为剧情太过阴暗,导致很多人看完做噩梦来着,不过真的是经典,那xxx和xx就是从这部剧出名的】
【被禁还有一个原因,你们都忘了吗……】
【前面别说求你,我他妈现在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
【我来讲我来讲,这部剧当初被传得格外玄乎,其实是因为出过人命!】
“虽然我没看过。”鲁双双举手,“但当时有个新闻闹得挺大的,据说本来前三部完结了,编剧还写了一季终章,但在拍摄的过程中,有一个主演因为太入戏,在片场自杀了。”
燕时澈微微抬眸,见郁燃神色如常,似乎根本没有把鲁双双的话放在心上。
他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说一句话。
“那角色是谁来着?”杨观岳嘶了一声,回忆道,“啊,我记得了,是演江罗春那个吧!”
影叩在桌上的指尖顿了顿,骤地望向了郁燃,他从进本开始就觉得有违和感,果然,这么一想通,就再也不奇怪了。
江罗春的面貌与眼前的青年有六分相似,特别是眼睛那一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那女人眼型比郁燃更加阴柔,且截然不同的气质模糊了他俩的相似度,所以才一直没被察觉。
不过影没有当众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趣,他转了话头,“先看看尸体。”
含夏抱怨而死,双目死死地瞪大,头发散乱,在死前应是经历过激烈的挣扎。
郁燃同影一起在尸体前蹲下,挑开了含夏的袖口领口,果然有红痕,在临死前被人死死地束缚住的印子。
她手中那节舌头的血已经淌干净了,舌面开始发紫变白,化作一块僵硬的石头。
郁燃顿了顿,主动把先机让给了影。
影淡淡地看了一眼青年,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撑开了含夏的嘴,掰开已经僵化的牙齿,果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她拿着的舌头就是她自己的。
口腔里的情况则更为糟糕,所见之处血肉模糊,就像肉糜一样烂成了一片,血口处被人用蜡油封住了血,已经结了一层蜡白的壳,手法极其残忍。
不过让众人胆寒地不止这一点,而是原本是舌头的位置,却含着一只黑漆漆的长椭圆体。
影将那玩意扣了出来。
那并不是个完整光滑的椭圆,而带着一节一节的断纹,像是什么昆虫的蛹。
“蝶蛹。”郁燃说,他扬了扬下巴,“劳烦,影神,可以弄开她嘴里的蜡吗?”
影再次把手指探了进去,将一块块灰白发粉的蜡油粘着口腔黏膜抠开。
蜡油掉落,含夏的口腔里瞬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血珠,她嘴里的肉就像被虫蛀了一样,咬成了一点一点的圆孔。失去了蜡油的塑封,口里很快就溢满了一圈小血洼。
眼前的场景实在诡异到让人头皮发麻。
就在众人围着尸体忍着恶心观察的时候,郁燃默默地站起了身,他绕着餐厅走了一圈,到处都是蝴蝶的图案。
无论是壁挂、摆设、桌椅、窗帘、灯具……这东西就好像是个神秘符号,或者是某种象征,带着一种美学过头的诡谲感,将餐厅装饰得光怪陆离。
郁燃将目光放在了餐厅里最里头,吧台边的小桌上搁着一只复古留声机。
这似乎也是蝴蝶号的特供,花型黄铜喇叭大开,底座上雕刻着树叶和藤蔓,指针上面是一只翩飞的珐琅彩蝶。
留声机上放着一只碟片,郁燃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拨好指针,在最初的刺耳刮响之后,颇为老式的小提琴声和钢琴声轻轻地扬了起来。
前奏过后,一个哀怨的女声渐起,在扩音下有些模糊失真,仿若轻言诉说,缓缓地哼着奇怪的调子——
蝴蝶要飞到哪里去?绢绣牡丹的银勾簪,呷一口浓蜜到嘴里甜。
蝴蝶要飞到哪里去?铜山滚烫的红玛瑙,温一壶暖意到金杯满。
蝴蝶要飞到哪里去?晚春月夜的兰花瓣,阖一双软羽到香蕊间。
蝴蝶要飞到哪里去?幽宅深院的老神龛,荡一把秋千到旧屋檐。
蝴蝶要飞到哪里去?锈迹斑驳的铁船舷,落一夜长眠到浪头边。
……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