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第二天还要回国子监去,早上醒得很早。
楼远钧醒得比他更早,他睁开眼时楼远钧已经衣着整齐地回到床前坐下看着他睁眼。今儿楼远钧穿的衣裳比平时要繁复一些,连江从鱼这么不注重衣着的人都觉他这模样比平日多了几分正式。
见他醒了,楼远钧伸手托着他的后颈,往他眉心落下个轻浅的吻,哄道:“天色还早,你可以再多睡会,我今儿还有正事要办,得先走了。”
江从鱼感受到楼远钧落在自己额头的吻,一下子想起昨晚两人的荒唐。他们虽没做更过分的事,却是把彼此都彻彻底底了解了一回,光是那样相互帮助已经叫他难以消受了,若是下次……
江从鱼不敢多想,整个人都清醒了。他说道:“你快去忙吧,不要耽误正事了。”这都没到鸡鸣时分,楼远钧就已经收拾整齐了,显然他平时是抽不开身的,只是心里记挂着他才特意找过来。
楼远钧道:“眼下不少人对朝廷灰心失望不肯入朝,朝中许多老臣又已经年迈,秦首辅能力虽然不算拔尖,但论资历是最适合的,办起事来也中规中矩,能踏踏实实地把政令执行下去……虽然他在家事上有些不当,但他目前依然是最适合的首辅人选。”
朝堂经历过好几轮的清洗,楼远钧亲政后可用的人还不多,秦首辅目前不结党营私、不祸害百姓、不自作主张,能把他的要求贯彻到底。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知道秦首辅对儿子的苛待时楼远钧也只是看几眼就没在意了——到底是人家臣子的家事,他一个皇帝能怎么管?
说不准事情闹开了,许多人还觉得从结果来看人家确实把儿子教育得挺好的,不如回去也给自己儿孙来点棍棒教育。
道理是这个道理,楼远钧还是和江从鱼解释了几句眼下选择秦溯父亲当首辅的原因。
楼远钧怕以后江从鱼知晓他身份后觉得他眼盲心瞎,又给他多添一道罪状。
江从鱼却没想到楼远钧还给自己仔细分析这么多。
他倒不觉得当今圣上用秦首辅有什么不对。
哪怕秦首辅是装的,在人前装得也挺到位。只要秦首辅能把事情办好,谁管他在家里怎么教儿子?
只有他儿子在外头惹出祸来,言官们才会捋起袖子去弹劾。要不然言官难道还去弹劾说他教子过严,总是对儿子非打即骂?
江从鱼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才会觉得秦溯有这样一个爹实在太煎熬了。
江从鱼道:“我对他当首辅没什么意见,那又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只是他若不管管他小儿子,以后他家会不会闹出大事来就不知道了。”
俗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
那秦家小儿子连对待自家兄长都那样恶毒,到了外头难道还会收敛不成?也就年纪还小,才没有闯出大祸来。
楼远钧笑着夸道:“我们家小鱼是最能明辨是非的。”
明明别人也这么喊自己,江从鱼听楼远钧这么喊就是不由自主地耳朵发热。他催促道:“你快出门去吧。”
楼远钧往他唇上亲了一口。
江从鱼推开他不让他继续乱来。
他还没洗漱呢,可不能让楼远钧瞎亲。
楼远钧轻笑出声,依着江从鱼的意思踏着熹微的朝色出门去。
今天是要上朝的,虽说他身为皇帝朝会去晚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难免会碰到较真的人追根究底。
总不能让江从鱼还没入仕就担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恶名。
楼远钧一走,江从鱼也没继续睡了,起身把自己收拾齐整,跑去看秦溯醒没醒。
秦溯平时也醒得早,昨天又昏睡了大半日,早上哪里还能躺在那儿?他勉力起身在房里扶着桌椅行走,偶尔牵扯到伤口也没吭声。
他是很能忍耐的。
江从鱼看到秦溯自己下床了,跑过去关心道:“你怎么这就起来了?”
秦溯道:“我伤在背上,腿又没有受伤,当然能起来。”
江从鱼问:“你不会还想回国子监去吧?”
秦溯对上江从鱼那不赞同的目光,顿了顿,说道:“我休养两天再回去。”
江从鱼道:“那你且安心住下,看看你爹怎么处置你那弟弟再说。我书房里有许多陛下赐下的书,据说都是禁中藏书的抄录本,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要是难受可别逞强,该躺躺,该喊大夫喊大夫。”
秦溯点头应道:“那我就叨扰了。”
江从鱼道:“不叨扰,不叨扰,你爹给了那么大一锭金子!”
秦溯莞尔。
他父亲并不是舍不得给他花钱,他从小读到的珍藏孤本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挂在他那简陋书房里的书画也都是拿出去能卖出好几套宅院的名家之作。
他这位父亲只是在某些方面格外偏执而已。
江从鱼见秦溯竟还能笑出来,愈发不能理解他们父子之间的事了。他说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多事劝你了。只不过你下次挨‘大杖’若是再不跑,我可不管你了啊。”
秦溯自己要是不立起来,他总不能再跑去相府把人背出来吧?
到那时候楼远钧不知得气成啥样。
秦溯道:“这次是……我没想到后面会打得这么重。”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一次家法,秦溯不知挨过多少次了,所以感觉这次应当也是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
江从鱼觉得就算是不这么重的责罚,无缘无故就打上那么一顿也是不应该的。
只不过秦溯的想法一时半会显然拧不过来,江从鱼唯有叹着气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江从鱼陪秦溯吃过早饭,匆匆赶回国子监。他都挺久没回来上课了,可不能第一天就迟到!
不想才跑进国子监,戴洋就把他拉去僻静处说话:“你劝我们别去看秦溯,结果自己跑去秦家,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朋友?”
江从鱼没想到连戴洋都知道自己去秦家了。
他惊疑不定:“你们都知道了?”
难道他把人背回家的事居然传得那么广?
那他可真是对不起秦溯。
戴洋道:“别人应当不知道,是我爹给我讲的。”他爹不说他都不知道,江从鱼居然敢跑秦首辅府上做出那样的壮举。人家秦首辅还在禁省当值,他直接跑人家家里把秦溯给背走了!
见过莽的,没见过这么莽的。
对上戴洋那“你怎么敢干出这种事”的震惊目光,江从鱼讷讷说道:“我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脑子一热就那么多干了。”
既然戴洋从他爹那里知晓了不少事,江从鱼就简单讲了几句秦溯在家中的处境。
他当时只是怕秦溯又挨了打,去的人多了会让秦溯难堪,没想到秦溯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听了事情原委,戴洋便不怪江从鱼了,点着头说道:“他的私事确实不好到处宣扬,他自己不想说的话我不会跟别人讲的。”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何子言跑过来问:“都要上课了,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江从鱼朝戴洋挥挥手,一手揽过何子言的肩,招呼道:“走走,回去上课了!”
何子言拱开他搭过来的手,瞪他。
江从鱼哈哈大笑:“你都又长一岁了,怎么瞧着还是这么可爱。”
何子言气恼:“你才可爱!”
江从鱼笑盈盈:“这我当然知道,你不用专门夸我。”
何子言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何子言想到前天看见的那一幕,忍不住问:“那天来接你的人是谁?”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江从鱼都没反应过来,纳闷地问:“你说哪天?”
何子言道:“就是我生辰那天。”
他这两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人的模样他没看太清,但是清清楚楚地瞧见对方把手揽在江从鱼腰上,江从鱼是被对方直接带进车里去的。
思及江从鱼提到过的那个居心叵测的“师兄”,何子言担心江从鱼才到京师就被人骗了个底朝天。
江从鱼没想到何子言要送那么多客人,竟还能注意到自己上了楼远钧的马车。他知道何子言是关心自己,也没有瞒着何子言:“是我兄长来接我。”
何子言道:“就是你那个师兄?”
江从鱼点头:“对,是柳师兄把他引荐给我的,绝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不用担心我被人骗了去。”
何子言还是不放心:“那你端午那天把人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江从鱼觉得没什么不能让何子言他们见的,只不过想到楼远钧明确说过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他又有点犹豫起来。
“我问问他愿不愿意。”
何子言道:“怎么?他难道丑得见不得人?”
江从鱼恼了:“我兄长才不丑,我兄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何子言恨铁不成钢。
他就知道,江从鱼那么喜欢的人肯定有张好脸!
何子言道:“既然长得不丑,那怎么不愿意见人?整日藏头露尾,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江从鱼道:“才没有见不得人,韩恕都见过的!”
何子言闻言也恼了,气道:“那就是瞧不上我这个外戚,不屑见我们呗。他是不是让你也别跟我玩?!”
江从鱼不高兴地道:“你怎么胡乱给人扣罪名?我兄长从来不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何况我跟你玩,与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关系?你别整天胡思乱想。”
何子言不吭声。
江从鱼道:“行了,我回头就写信去问问兄长,看看他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他本来想的是单独和楼远钧玩一天,第二天再约何子言他们玩。
现在想想要是楼远钧第二天也有空的话,大家一起玩儿也没什么。
他不是要立刻把他们的恋情公之于众,而是想让楼远钧以他师兄的身份与何子言他们认识认识,免得何子言总疑心楼远钧图谋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