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早上醒来的时候,莫名感觉耳朵痒痒的。
他伸手往上面捏了捏,没捏出什么不对,不知怎地就想到楼远钧耳朵格外敏感的事来。即便他们已经在一起好几年了,每回不小心刺激到楼远钧,这人的反应还是会叫他吃不消。
当初才刚认识时楼远钧就爱摸他耳朵,难道是这家伙以己度人,觉得他的耳朵也会格外敏感吗?关键是,楼远钧觉得这地方会很敏感还动手摸它。
看来陵游说得对,楼远钧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对他怀有别样的想法。
当然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若是他自己没那个心思,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就被楼远钧哄迷糊了!
江从鱼没再胡思乱想,用了早饭出门回翰林院当值去。
阮遥出使北狄回来后便不当起居郎了,如今又回到翰林院修书。他见到江从鱼迈步入内,笑着打趣道:“我们的大忙人终于得空回来看看同僚了?”
江从鱼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坐到阮遥旁边的空位上,与他一起整理典籍内容。
翰林院诸官没被宣召去御前当值时基本都是在整理各类书籍。
最近翰林院正在采集各地风俗礼仪、历代典故以及奇闻趣事,以供皇帝以及天下学子开拓眼界。
这活无非是考验你的耐心以及编整能力,江从鱼干起来轻松得很,时不时还能和同僚们分享在自己读到的趣闻,供大家停下来笑一笑算作休息。
翰林掌院远远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笑声,就知晓是江从鱼回来了。
这小子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被召到御前待着,与翰林同僚们却丝毫没生疏,个个都喜欢他喜欢得紧。
江从鱼认认真真忙活了大半日,午后便积极揽下个给楼远钧送文章字画的跑腿差使,堂而皇之地溜达进宫。
楼远钧刚午歇起来,就看到江从鱼抱着一堆字画和文稿过来了。
他想说“你不是说你今天不来了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自己说了江从鱼就真的照做。
毕竟江从鱼前两天就是这么干的。
楼远钧换了个问法:“怎么过来了?”
江从鱼一点都没有假公济私的心虚,理直气壮地道:“给陛下送新一卷的《岁时记》,陛下现在有空看看吗?”
这套《岁时记》本来就是他与楼远钧商量着弄的。
当初江从鱼才刚高中状元,楼远钧就下令让翰林院修纂此书并指定江从鱼每个月来给他送书稿。
大魏疆土辽阔,各地的风俗差异甚大,且时刻都会发生各种新鲜事,这套《岁时记》编个十年八年都编不完。
为此,楼远钧堂而皇之地给了江从鱼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说是方便江从鱼送书稿供他闲暇时评阅。
明眼人都知道这位陛下就是故意给江从鱼特权,但人家当皇帝的自己愿意放江从鱼进宫,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谁叫人家小小年纪就深得帝心?
根本羡慕不来!
还是省省力气把精力放在正经事上吧!
楼远钧想起寝殿里就摆着一整排《岁时记》,只不过不是这样的手抄稿,而是内府刻本。
很明显,他们此前通过这种方式光明正大见面的次数多不胜数,要不怎么连刻印成书的《岁时记》都已经这么多了?
越是了解,楼远钧就越觉得以前的自己莫不是昏了头,要不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就连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想让江从鱼在旁边陪着,甚至还允许江从鱼代批奏折。
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
楼远钧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江从鱼的耳朵上。
昨晚那种趁夜潜入别人房中的下作行径,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
偏偏他就是做了。
江从鱼没等到楼远钧的回答,抬头望去,冷不丁对上了楼远钧有些灼人的视线。
楼远钧正在看他的……耳朵?
江从鱼一下子想起了解毒前的那一晚,楼远钧在他耳边厮磨许久,问他能不能咬。
若是平时江从鱼肯定是不愿意的,谁没事想被人咬上一口,可楼远钧当时的语气太令他难以拒绝,他便乖乖由着楼远钧咬去。
那时楼远钧鼻端的热息萦绕在他耳侧,仿佛在挑拣着该从哪里下口。
叫他觉得煎熬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从鱼感觉楼远钧的视线竟也像是隔空灼烧着他的耳根。
江从鱼耳尖不由自主地红了。
楼远钧眸色转深,伸手捏住他那极易显露情绪的耳朵,语气微冷地质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江从鱼对上楼远钧愠怒的双眼,耳上热意霎时散去。
楼远钧食指上那冰凉的玉戒碾过江从鱼温热的耳背。
他虽没与任何人相恋过,更没与任何人有过情事,不知怎地却看得出江从鱼因何失神。
江从鱼肯定又在想着他们从前的事。
江从鱼只会喜欢那个把阴暗残忍那一面隐藏得极好、什么好东西都愿意送到他面前的自己,不会喜欢现在的他。
楼远钧很想把江从鱼关起来,在江从鱼身上每一处都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用更多的日日夜夜让江从鱼记住他,而且只能记住他。
楼远钧用指腹摩挲江从鱼耳后那一小片白皙肌肤。
那上面的咬痕比昨天更浅了,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该由他来补上。
江从鱼被楼远钧过分灼烈的视线看得背脊发凉,他猛地退开了一些,不让楼远钧再肆意捏弄他的耳朵。
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前几次那种心里毛毛的感觉并非他过于敏感。
江从鱼没忘记楼远钧此前警告般的话语,提醒道:“陛下你说过的,我们以后只是君臣关系。”
他还没做好就这么糊里糊涂和楼远钧更进一步的准备,弄得好像他们之间只有情欲似的。
楼远钧收回了自己的手,神色也恢复了平时的清明淡漠。
仿佛刚才泄露出来的欲望并不属于他似的。
楼远钧说道:“朕当然记得,难道你以为朕会对你做什么?”
他绝不承认自己与那荒淫无道、以胁迫他人为乐的先皇是一路人。
楼远钧岿然端坐,当场来个倒打一耙:“朕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对朕没有非分之想而已,以后你在朕面前别动不动就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江从鱼听得直磨牙。
偏偏他刚还真想了,连理直气壮反驳回去都做不到。
既然楼远钧都这么说了,江从鱼当即顺势保证道:“臣一定谨记陛下的话,绝不越界半步。”
楼远钧觉得这句保证相当刺耳,可话是他自己先说出去的,江从鱼只是按照他的意思做而已,他连想问江从鱼罪都找不到由头。
他随手拿起江从鱼送来的《岁时记》新篇看了起来,只是唇角始终微微下垂。
见楼远钧明显怏怏不乐,江从鱼又有些心软了。
换成是他分明只有是十四五岁的记忆,却突然被告知这已经是十年后,最为倚重的几个人都已经从身边调离,恐怕也很难信任任何人。
江从鱼见楼远钧对《岁时记》还算感兴趣,试着询问:“陛下喜欢谁的诗文?”
楼远钧道:“朕没有机会品鉴诗文。”
他牢记着江清泓教导他的话,抓住一切机会活着,抓住一切机会学那些经世济民之学,至于文人的雅叙闲咏,他始终没有空闲去赏玩。
且不说当时大魏江山风雨飘摇,即便天下太平无事,于帝王而言字画诗文也是用以悦目娱心即可,不必涉猎太深。
江从鱼好奇地追问:“听说当初曲伴读可是‘京师第一才子’,他平时不与你谈论诗文吗?”
楼远钧语气淡淡地回道:“朕也听说你到京师后与接替曲伴读的‘京师第一才子’秦溯齐名,这几年你俩并称国子双璧,时常以诗文相和,坊间还有人把你们的诗文合在一起刊印成书。这一点,朕倒是不如你。”
江从鱼:?
是谁?是谁给楼远钧讲的这些事?
楼远钧明明才醒来三天,怎么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解得这么清楚!
瞧见江从鱼一副被雷劈中的表情,楼远钧微微笑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朕当然不可能全听你一个人的说法。”
不能怪他不信任江从鱼,是江从鱼只字不提关于他自己的事,他才会命人把江从鱼与其他人的交游情况给他理出来。
现在他已经清楚地知道……江从鱼这家伙跟谁都像有点什么。
他每天都有着用不完的热情,连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都要跟人家唠嗑几句。
就是因为江从鱼跟谁都这么要好,这几年才没有往他们君臣二人早已暗度陈仓的方向猜测。
就像那个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咬痕,无声无息就消失了。
楼远钧心里涌出一种难言的失落,看向江从鱼的目光更为幽深。
江从鱼哪里想得到在这种事上还能讲什么偏听兼听?
他难道还要把别人给自己取的别号全讲给楼远钧听?
这样的话,他五城兵马司编外成员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常年于街头巷尾代抓大小嫌犯的热心群众,正是在下!
江湖人称神捕状元郎!
说不出口,根本说不出口。
江从鱼和楼远钧分辨道:“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跟你说做什么?正经大事我可什么都没瞒你。”
楼远钧知道江从鱼说的是真话。
可正是因为江从鱼当真是这么做的,他才觉得心里的空缺越来越大。
如果江从鱼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才爱他,对他给予权势地位并不在意,那将来是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江从鱼转过身毫不留恋地挂冠而去。
明明他没有与江从鱼相遇相恋的记忆,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却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心脏。
仿佛随时会爆裂开。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
他会把江从鱼关起来。
他母亲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个怪物。
楼远钧道:“是朕不对。”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会突然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没办法,他对楼远钧太熟悉了,总觉得前头有个能叫他吃大亏的陷阱在等着他。
楼远钧道:“等会你留下一起用膳,就当朕给你赔礼了。”他朝江从鱼露出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冷淡的眉眼仿佛都染上了几分柔色,“你想吃什么?现在命人开始做还来得及。”
江从鱼被楼远钧笑得晃了下神,心脏又不争气地怦怦直跳起来。
本来他都快习惯楼远钧的冷淡疏离了,这一笑又勾起了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想念。
江从鱼有些结巴地道:“我、臣吃什么都可以。”
楼远钧闻言看向江从鱼的嘴巴。
红润而诱人。
看起来软得很。
更像是被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