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在东宫吃着锅子,外面果然下起了雪。
阿宝赖在他身边读了许久的书,见外头积雪已经深了,便拉着江从鱼到外面玩雪去。
江从鱼本身就是玩心重的,自是不会放过这严冬才会有的玩雪机会。他边蹲下团雪球边笑着给阿宝介绍道:“以前我住的地方不怎么下雪,得跨过几个县才能看到雪花,我老师还不让我去,说是等我走到了雪早就化完了。”
阿宝道:“怪不得你这么喜欢玩雪!”
江从鱼坚决不承认自己都快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贪玩,反驳道:“你从小能看到雪,还不是一样喜欢。这是人之常情!”
眼看外头刚堆积起来的新雪软乎乎的,两人便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快快活活地在雪地里互扔雪球,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楼远钧寻过来的时候,江从鱼这人正立在假山上,噗噗噗地朝阿宝连发雪弹,一点都没有不能欺负小孩的自觉。
……往昔冷清寂寞的东宫,看起来热闹得不像话。
阿宝注意到楼远钧的到来,一下子噤声不动了,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挨雪球。
江从鱼察觉气氛不对,转头一看,就瞧见楼远钧正朝假山走过来。他差点脚下一滑,好在及时扶着假山稳住身形。
楼远钧看了阿宝一眼,打发阿宝先进屋去。
阿宝给江从鱼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撒丫子跑了。
留江从鱼独自面对已经来到假山下的楼远钧。
说好这人只有十五岁的记忆,怎么感觉他这眼神比以前的楼远钧还能唬人。
愣是让他生出点莫名其妙的心虚来。
江从鱼试着解释:“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上来的,玩着玩着就突然在这里了。”
楼远钧相信江从鱼的说辞,因为这家伙也就办正事的时候靠谱一点,别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莽到不行。
楼远钧道:“快下来。”
江从鱼看了眼楼远钧站的位置,楼远钧离假山很近,他一伸脚就能踩到楼远钧的肩膀,要下去肯定越不过这人。
“你在这里站着我不好下去。”
江从鱼忍不住说。
楼远钧淡淡道:“上去的时候没见你犹豫过。”
江从鱼本来直接一跳就到地上了,现在只能背过身去慢吞吞往下爬。他才下到一半,便感觉被人环住了腰。
很快被那手臂带入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之中。
熟悉是因为他们过去几年的耳鬓厮磨。
陌生是因为他们这一整个月几乎都没怎么亲近过。
天又飘起了雪。
冰冰凉凉的细碎雪花唤回了江从鱼的思绪,他意识到自己靠在楼远钧怀里太久了,试探着喊道:“……陛下?”
无人知晓他心底深处此时奔涌而出的渴望,渴望听到熟悉的声音,渴望那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围,渴望抱着自己的是那个……熟悉的人。
楼远钧收紧环在江从鱼腰上的手臂,似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嵌入自己怀里。他能感受到江从鱼身体微微发颤,能感受到江从鱼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一股难言的失落与渴求也涌上他心头。
“你不喜欢朕。”
楼远钧开口。
“你不爱朕。”
江从鱼听着楼远钧低哑的声音,一瞬间想到过去许多次楼远钧哑声说出的“没有人爱我”。
他明知那是楼远钧说来让他心疼的,却还是没法当做没听到,每次都恨不得回到过去抱住少年时的楼远钧,告诉他这世上爱他的人很多,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江从鱼转过身用力抱住楼远钧高大的身躯,把脑袋抵在楼远钧温热的胸膛上,认真说道:“我喜欢你,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喜欢。”
楼远钧把江从鱼抵在假山之上,俯首看着江从鱼微微濡湿的眼睫。
他已经摸索出来了,江从鱼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对他示弱他便没办法招架。
“你若是喜欢朕,”楼远钧哄道,“为什么不主动亲朕?说不定你一亲朕,朕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江从鱼明知楼远钧说的纯属鬼话,却还是受不住楼远钧这么勾诱,仰头亲上楼远钧近在咫尺的唇。
他本来准备一贴上去就退开,不料楼远钧几乎是在他吻过去那一瞬就钳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抵在假山上亲了个彻底。
江从鱼没忘记这是在东宫,紧攥着楼远钧的手臂想提醒他别在这里亲得太过分,却只清晰地感受到那强而有力的臂肌在自己手中越绷越紧 ,大有把他囚困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他想结束这一吻别无他法,唯有乖乖用唇舌满足楼远钧的所有索求。
这到底是楼远钧天生就这样,还是他这些时日暗自研读那些避火图的结果?
江从鱼根本腾不出脑子来思索这件事。
好不容易等楼远钧亲够了,这人竟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怎么还不如朕熟练?”他心情颇好地伸手捏玩江从鱼的耳朵,“我们当真在一起好几年了吗?莫不是你骗了朕?”
江从鱼气得磨牙:“对,我骗陛下的,陛下可千万别信。”
楼远钧轻笑一声,手在江从鱼耳朵上用力一捏,说道:“那你这欺君之罪该怎么罚?”
江从鱼咬牙提醒:“这里是东宫!”
楼远钧道:“说得也是,不能在东宫。”
他本以为回到这个地方会回想起许多糟糕的记忆,现在看着江从鱼气呼呼的模样,那些记忆里的明枪暗箭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人。
“那你跟朕回去吧。”
楼远钧说道。
江从鱼警惕。
楼远钧哄道:“你不是关心河东的灾情吗?不想知道秦首辅为什么求见朕?”
江从鱼确实挺关心的。
见楼远钧转眼间就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仿佛刚才把他抵在假山上亲的是另一个人,江从鱼觉得跟楼远钧回去也没什么。
秦首辅到底当了这么些年的文官一把手,真要换掉他的话朝中随之而来的人事变动可不小,他怕楼远钧少了近十年的记忆应对不来。
江从鱼让人去跟阿宝说一声,自己跟着楼远钧走了。回去的路上,他就跟楼远钧问起秦首辅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楼远钧道:“你既然不是朕的恋人,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哪来的资格过问朕与首辅的谈话?”
江从鱼道:“我那是气话……”
楼远钧道:“是吗?那你承认你是朕的恋人?”
江从鱼一时间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只能闷声说道:“是你自己不承认的。”
是这人非要跟他划清界限,张口就是“我们之间以后只是君臣关系”,这让他怎么承认。
楼远钧坦然认错:“是朕不对。”
江从鱼微微讶异。
楼远钧道:“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江从鱼忙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怪你。”楼远钧比他更不想忘记这些年的事,如果不是没有别的选择,谁愿意抹去自己十年记忆?
楼远钧驻足注视着他,饶有兴致地说道:“朕现在才十五六岁,说起来你应当算是我师兄。”他似乎很喜欢这个新称呼,俯首问江从鱼,“师兄,朕能不能亲你一下?”
江从鱼没想到楼远钧居然能直接按自己的记忆算年龄,先是被他的无耻惊了一下,接着才提醒道:“这里随时都有禁卫来巡查!”
他们正走在宫道上,两面都是覆着白雪的红墙,远处依稀能见到一队巡逻的禁军由远而近。
楼远钧见江从鱼看起来随时都想跑,打开手中的伞往两人身前一挡,在伞面的遮掩下亲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亲吻当真能唤起记忆,他越亲越觉舍不得把人放开,恨不能把江从鱼囫囵着吞进肚子里。
直至听到巡逻禁卫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楼远钧才放过江从鱼,支起手里的伞笑着说道:“走吧,回去了。”他带着江从鱼转了个弯,并没有正面迎上已经走到不远处的那队禁军侍卫。
主要是他看到那里头好像有江从鱼的一个朋友,不想让刚被自己亲过的江从鱼在自己面前与对方热络地打招呼。
江从鱼反倒没瞧见,任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亲了那么久都没心思看别的。他不得不再度和楼远钧约法三章:“以后不能在外面这么亲!”
楼远钧爽快答应:“好。”他语气愉悦,“都听师兄的。”
江从鱼:“……”
江从鱼想和他理论,又觉得理论着理论着又会被亲,只能把话题转回河东的灾情上。
楼远钧没再卖关子,与他说起秦首辅的来意。灾民都走到京师来了,秦首辅想瞒也瞒不住,所以他主动来请罪,也提出自己将会主动请辞,与楼远钧提出几个适合的接任人选让他挑选。
江从鱼道:“那太溪县是怎么回事?”
楼远钧道:“是他小儿子伙同舅家侵吞民田,其他乡绅也跟着效仿,先遭天灾又遭人祸,太溪县才乱到捂不住的地步。”他顿了顿,“他认为是有人暗中挑唆才会闹成这样,不求从轻发落,只求朕能彻查此事。”
江从鱼想到自己在秦家见过的那个恶毒少年,感觉他自己就做得出这种事。
他把自己当年去秦家捞秦溯时碰上的事儿讲给楼远钧听。
江从鱼本意是想说秦首辅这个儿子可能天生就坏,楼远钧听在耳里却变了样,语气幽幽地说道:“真羡慕你们同窗之间的深厚情谊。”
他都不知道江从鱼和秦溯还有这样的过往。
江从鱼:。
这脑回路是楼远钧本人没错了,由始至终都没变过。
楼远钧道:“确实有可能是你说的那样,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暗中作乱的可能性。朕已经派了人去河东,也让韩统领这段时间加强巡防力度,你这段时间别到处乱跑了,就在宫里住下吧。”
明明楼远钧讲的每句话都很在理,江从鱼却感觉最后一句才是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