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鱼在早上半梦半醒时,就听到窗户外面下雨了。
冬天淅淅沥沥的雨声自带一股阴郁的气息,总是会让人心情不好。
他艰难地睁开眼,又闭上,随后又倏地睁开——面前晃晃悠悠的人影让他还没醒过来的脑子更混沌了。
他蓦地想起,昨天晚上简池是在他家里住的,而他昨天经历的东西太多,在简池还没从洗手间出来时,就已经疲倦睡着了。
直到现在醒了,才意识到昨晚简池可能是跟他一起睡的同一张床。
甚至身边的枕头还有一点点凹下去的痕迹。
而他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睡得这么沉的吗?!
“宝宝你醒了?”简池穿着棉质的睡衣又重新倒回床上,压了他小半个身子。
“说了别乱叫,还有你身上这件睡衣……”
“昨晚你睡着了,我就随便找来穿的,喜欢吗?”
叶知鱼:“?”
这是我的睡衣你问我喜不喜欢?
“我给你做了早饭,起来吃吧。”简池在他脖子边拱来拱去,毛茸茸的,像某种动物,蹭得他想笑。
似乎有简池在身边,就跟以前一样,他都来不及去因为外界的各种环境而心情低落,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此时听着就跟协奏曲似的。
只不过简池的脸色似乎有些一般,看着像熬了一整夜:“你昨晚干嘛了?没睡?认床啊?”
“我看了你一晚。”
叶知鱼懵了:“你躺我旁边看了我一晚?”
“嗯呐。”
“为什么?”
要说抱了一晚那他觉得还正常点,看了一晚?
那画面想想都觉得有点诡异。
简池笑了一下:“觉得不真实,怕一睡一醒,你就又不见了。”
“大变活人吗还能消失?”叶知鱼笑了一会儿,“你不要患得患失的。”
“不过今晚应该就能睡得很好了,有你在旁边我就能睡得好。”
“哦,拿我当安眠药是吧?那你记得每天付我诊疗费,还有房费。”
“好,先拿Whale的全部股份来抵十年的费用。”
叶知鱼埋在被子里笑,闹了一会儿后,才起床吃早餐。
本以为简池近段时间都不会选择出差,没想到翌日早上就跟他说要离开京城两三天,暂时见不了面了。
他有些讶异,但也没有多问。
直到下午刷手机,看到一条推送新闻,他才明白缘由——
【简氏集团董事长简立群近日在家中过世……】
简老爷子去世了。
那个他曾经的爷爷。
简池这回应该就是去海港城参加葬礼了。
他想了想,买了张前往海港城的机票。
日子渐渐进入隆冬,两地的气候对比也更明显,京城这边是干冷,海港城则是湿冷。
刚下飞机,寒意就跟蛇一样从各种衣物的缝隙里钻进去,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怎么都暖和不了。
他打车去到简家老宅,今天的葬礼在这里举办,出租车停在一段较远的距离前就禁止通行了,他只能下车走过去。
以前每年过节的时候,他都会来这个地方,每次来这里的心情也都几乎没有好的时候。
不过这次他倒是平静了许多。
简老爷子的葬礼来的人并不多,不知道是简池授意的还是其他原因,来的基本上只有一些世交好友,叶知鱼远远地看着,有些人他小时候还见过。
“简知鱼?”一道略显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过身,看见他曾经的堂姐,简思懿。
简思懿大他几岁,一身干练的黑色呢子大衣,脸上显出几分疲惫慵懒,头发在后脑勺随意盘了起来,额间落下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时不时飘扬起来。
她的长相天生便看着有些讥诮,跟人说话时,眼睛老是往下看,看上去自带嘲讽。
以前很多时候,叶知鱼都分不清她究竟是天生这样的处事方式,还是真的想嘲讽。
他看着简思懿,淡淡道:“我不姓简了。”
“哦——想起来了,你姓叶,那个野种以前的姓。”
叶知鱼的眉头狠狠拧起来:“你说话还是这么难听。”
简思懿嗤笑:“说好听话有什么屁用?我说话好听点,简池就能给我个总裁当当吗?得了吧。”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子打开,拿了根女式香烟出来,叼在嘴里,随手点燃,再将打火机和烟盒啪地一声甩进包里。
抽了一口,喷出一团白烟,简思懿看了他一眼:
“以前我要是在你面前抽烟,你妈……三婶大概会阴阳我一整个假期。”
叶知鱼闻着二手烟的味道,抬手扇了两下,蹙眉:“现在我也想阴阳你。”
简思懿笑了:“但你不会,因为你知道我现在心情不好。”
叶知鱼没说话,她笑了一会儿,笑容逐渐随着寒风拭去,低头又抽了一口烟:
“其实很久以前,在你和简池的真实身份被我们知道之前,我就觉得你跟我们这群姓简的人不同了,我们身上有的东西你都没有,同样的,你身上有的东西我们也都没有,就像现在……”
“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也没什么感情,但是你还是不会说重话,换作是简池站在这里,他手边有一杯酒的话,那杯酒现在就该朝我泼过来了。”
叶知鱼嘴角一抽:“谁让你叫他野种。”
“他本来就是,野种就是中途在外面捡的,杂种就是中途在外面杂交的,比如三叔配种的那个私生子。”
叶知鱼一时语塞,多年不见,简思懿还是如此凶猛,一个不爽就扫射全世界。
他决定闭嘴,免得扫射到自己。
“我听简玉宸说,简池是因为你才报复简家的?”
叶知鱼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简思懿讥诮一笑:“算了,反正也是件好事,至少逢年过节不用再看那么多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了。”
“……”
“他把简氏搞垮,我总经理的位置也没了,等你拿到Whale之后,能不能聘请我?”
叶知鱼一脸荒唐:“什么拿到Whale?”
“嗯?你不知道?还是我的消息来源是错的?”
简思懿看着他,嘴角勾起来,意味深长地轻哼一声:“简池要把他在Whale的股份全部转给你啊。”
“……他发什么疯?我没开过公司,怎么管?”
“你聘个职业经理人呗,”简思懿低头笑了笑,突然问:“你们俩是那种关系吧?”
见叶知鱼不说话,神色也有些警惕,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想说也行,放心吧,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参加完这个葬礼,我就永远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了,反正现在的简家也没什么好争的,自己另起炉灶呗。”
叶知鱼想起之前简玉宸跟他说过的话,迟疑道:“你父母呢?”
“我父母?天天搁家里骂简池呢。”
“……”
“没办法,资产都被他整得蒸发了一大半,骂两句应该的,至于三叔三婶……”
叶知鱼看向她。
“他们大概是回不来了,这次老爷子葬礼都没能回来,估计得在外面待一辈子了。”
叶知鱼不想在简池面前问这些,但在简思懿面前就没有顾忌了:“那个私生子呢?”
简思懿眼里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在国外天天在他爸面前闹呢,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谁都不满足谁,姓简的都是这幅德行。”
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继续说:
“我本来觉得以简池的性格,他应该是喜欢把人都留在国内,跟猫捉老鼠一样经常抽时间去恶心两下他们的,看到你之后才想明白,你在国内,他不想有风险,所以才把一些潜在的危险隔绝在外。”
叶知鱼没有反驳,他知道简思懿的话大概确实是简池所想的。
“所以今天我和你聊的这些事,你也别跟简池说啊。”
“为什么?”
“因为我怕他那颗死脑子评估到我说的这些对你的情绪有风险,顺手把我也给料理了。”
“……不会的。”
简思懿猛地抽了一大口烟:“知鱼,你会不会觉得,你逃出了简家这个囚笼,最后却又钻进了简池的笼子里,一切其实都没有变过?”
叶知鱼猛地扭头:“你开始挑拨离间了是吧?”
“嘿嘿,简池把我害得那么惨,我也给他埋个雷喽。”
“他不会。”
“为什么?”简思懿有些好奇他怎么能这么笃定。
但叶知鱼没有回答,虽然他心里有答案。
这个问题简池也问过他,而他们两个人都知道答案。
当你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的时候,你为他铸造的笼子,其实只能困住你自己。
如果说简池为他打造了一个笼子,那么这个笼子的大小或许足以笼罩住全世界,他拿着钥匙在前面跑,简池拿着锁在他旁边跟着。
这个笼子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囚禁关住,而是像保护伞一样,只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帮他隔绝真正的危险。
亦或是,帮他隔绝与死神的距离。
简思懿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打算,叹道:“算了,走吧,你要去送老爷子一程吗?”
“不用,你自己去吧,我看一眼就走。”
他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看着简思懿缓缓离去的背影。
在今天这番对话之后,在今天的葬礼之后,他和简家的联系,终于也彻底地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