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刚刚接到地面消息,N市西郊有进化者失控,袭击了幸存者所在的区域!”
“目前已确认失控者身份,顾司萧,A级进化者,能力:驭火。”
“该死,怎么是他!他的精神评估几次不合格,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火焰炙烤过的大地,高温烫得惊人。一支救援小队迅速着陆,探测仪显示出最近的地下停车场仍有生命迹象——然而,他们刚刚靠近,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血染的花藤在废墟之上向阳攀长,交织为坚不可摧的屏障,撑起的穹顶覆盖整个地下停车场,哪怕是刚才那场连他们也不得不避让的恐怖火雨,都无法焚烧那看似脆弱的花藤分毫。
“是这场灾难中觉醒的进化者?”救援队队长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更加愤怒,“顾司萧那个狗东西呢!”
“已经被控制住,送回基地治疗。他的状态不太好,像是自爆了。”
“在这里自爆?他到底想做什么?”
顾不上探究真相,队长试图拨开花藤。像是感知到了他们的来意,坚固的花藤松动,轰然倒塌,掀飞的花瓣化为星点泼洒的血雨。
有队员惊讶:“木系能力者?似乎又不太像。”
“等等,那又是什么?”
地下停车场内,足足十多位幸存者陷入昏迷状态,却无一伤亡。而在靠近入口的位置,数不清的漆黑触手纠缠抱在一起,像蠕动的虫豸,组成一团令人头皮发麻的人形。
救援队上前观察,小心地扒开几根触手,黏稠的触手翻腾,不满地将他们试探的手拍开,隐约露出半张漂亮而无知觉的侧脸——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被包裹在触手内部。
“是个进化者!”
“这些触手好像是在……保护他?”
救援队将那个失去意识的年轻人从触手里剥离了出来。他的皮肤很白,几乎失去血色,容貌昳丽而出众,身上流淌着滴滴答答的黏液——那是触手所分泌的特殊液体,不仅如此,还有许多触手缠绕在他的腰间、腿间,磨蹭他的肌肤,恋恋不舍,不肯分离。
救援队队长冷漠地扯开剩下的触手,触手气愤地拍他。旁边的队员敬佩地看着自家队长和那坨不可名状之物激烈大战,上前帮忙,将那个年轻男子抗到了救护担架上。
移动之中,明闻右手自然下垂,从袖口里掉出了一团巴掌大小的黑色生物。
这团黑色生物幼小而圆润,像只软趴趴的小黏土球,没有五官,不会说话,但看得出来,对于自己忽然从袖子里掉下去这件事还有点茫然,不太开心地原地转圈圈。
救援队队长特制的眼镜里闪过一串微弱的电光:“E级污染物。”
对于这只被判定为最弱等级,无法伤人的污染物,他懒得理会,直接踢了一脚。
小黑球被踢到一边,黏答答的表面沾到一身灰,它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体,一声不吭,慢慢地往明闻身边蠕动。
队长再轻轻一踢。
小黑球又滚了一圈,变得更脏了,还有尖锐的沙粒钻进它的身体里,它似乎有些疼,幼小的身躯微微发抖,却还是锲而不舍地往明闻身边爬。
旁边的队员诧异,想要上前,被队长阻止了。
队长无言的眼中,那团脏兮兮的、弱小无力的黑色生物坚定而缓慢地爬到明闻垂地的手指边,一小团钻进他的手掌底下,贴着他轻轻磨蹭。
“……”
救援队面面相觑。
“或许已经建立了契约,就和林队一样……”
最后,还是队长开口。
“一起带走。”
——
思绪沉入深渊,被死亡般的冷寂包裹。寒冷的深处,似乎有什么声音轻轻回荡在耳畔。
“明闻……我的孩子。”
“像无足鸟一样……飞向高空吧。”
“快……跑!”
明闻睁眼。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连床单都是同色。
梦里的声音变得模糊,他无法想起那来源于谁,也许是他的父亲,也许是他的母亲,但……他忘记了。
明闻沉默地坐起,轻按额头,片刻后,慢慢卷起病服袖口。
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痊愈大半,只剩下淡淡的疤痕。他再卷起另一边的袖子,找不到那只黏糊糊的小污染物。
明闻观察四周,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紧锁的电子门旁边是一面玻璃,泛着无光的冷色。
从他这个角度,玻璃后面一片灰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此刻,有人正站在这面单向玻璃后,无声地观察他。
明闻安静地望着那边,很快,一道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明闻,一岁父母病故,被送入市立孤儿院。六岁由宋斐时、杨曦晓夫妇收养。十八岁养父母因为一场车祸身亡,数月前成为A大研究生,而后遭遇一场毁灭级灾难……明闻同学,真是经典开局啊。”
明闻没有说话。
“进化者的力量、体质以及自愈能力远超普通人数倍甚至数十倍,这也是你受了致命伤后依然能活下来的原因。然而,你身上的伤口一直没有自愈的迹象,无论是正常的药物,还是治愈系的异能,对你的作用一律甚微。之前的抢救中,我们动用了一位S级治愈系,才稳住了你的情况。”
“也就是说,一旦你受伤,将会比普通人还难治愈,进化者强大的自愈能力在你这里几乎为零,就像童话里天真的公主,遭受了恶毒的诅咒——明闻同学,污染一定看你很不顺眼吧?”
明闻继续沉默。
“尽管如此,你还是活了下来,并在这场灾难中觉醒为了进化者。而在三年前,还不是进化者的你遭遇了一场车祸,一共四人,也只有你活了下来。”
“明闻同学,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为什么,又是你活了下来?”
“……”
明闻抬眼。
“您还没退休啊,”他淡淡地说,“季老师。”
玻璃后方,灯光亮起,透照出一间实验室。
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玻璃前,身边是个戴着眼镜的女生,他们身后,数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穿行忙碌,操纵着一台台电子仪器。
“真是值得高兴,你还记得我。”
白大褂的男人微笑,他约莫三十多岁,五官英挺,金丝眼镜后,一双浅琉璃色的眼睛深不见底。
明闻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季随敲敲玻璃:“别这么冷漠,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季随身边,戴眼镜的女生嘴角抽了抽,随即发现病房里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看向她这边,向她询问:“N市怎么样了?”
周梦泽脱口而出:“你所在的西郊是N市受损最严重的一片区域,已确认为污染爆发的起源地。不过,虽然这场灾难被判定为S级,但在‘壳’降临之后,西郊之外的其他地区并未受损太多,人员伤亡甚至远远低于一场A级灾难。”
“这并非幸运,而是污染被第一时间控制在了西郊,没有向外蔓延。这是个惊人的结论。并且,这场毁灭级灾难并未诞生S级污染物,否则,不仅N市,整片东南区域都将遭受比现在还严重至少十倍的毁灭性打击。”
说到这里,她直视明闻的眼睛:“请问,N市是否出现了能够控制污染的特殊力量?”
明闻:“我不知道。”
周梦泽:“23号早上九点,污染爆发,请问那时你在哪里?也在西郊吗?”
明闻沉默片刻,道:“我不记得了。”
“失忆了吗?”周梦泽道,“的确,经历了那样地狱之后,有些幸存者也出现了创伤性记忆丧失,我们还有时间,你可以再好好地回想一下。”
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叫明闻的年轻人非常特殊,他的身上,似乎藏着不少隐秘。
见明闻没有回应,周梦泽又说:“这里是设立在C市的方舟基地,与N市相邻。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关于N市的调查尚在开展。之后几天还要麻烦你留在基地,接受我们的治疗与询问。”
明闻:“我的同伴还好吗?”
周梦泽表情略微舒缓:“他们的情况比你好很多,没有大碍。”
“……那么,”明闻轻轻按住手腕,“和我在一起的还有一只污染物,它并未伤过人——”
季随:“销毁了。”
咔嚓。
血染的花藤攀上玻璃表面,厚重的防污染玻璃爆开细小裂缝。
尖锐的警报声一瞬拉响,季随敲敲桌面,警报声很快停了。
“这是你的能力?”
周梦泽和实验室其他人震惊的目光中,季随戴着白手套的五指抚摸穿透防污染物玻璃的染血花藤:“漂亮的小花,可是,能杀死污染物吗?”
周梦泽看了他一眼,开口:“那只污染物编号为E-01,你的同伴的确出面证明了它是一只尚未伤人的污染物,不过,目前它还处在观察期,被隔离在另一间实验室。”
明闻:“我要见它。”
这次周梦泽没有说话,季随嗤笑一声:“奇怪,小时候连一只雏鸟都不愿意养的你,现在怎么对这种小东西充满了爱心?”
“不过很可惜,一只没有价值的E级污染物,基地不会为此浪费时间。”
“销毁的文件已经下达,时间就定在后天。”
对此,明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这次又是什么条件。”
季随笑了笑,抬手,腕间的表盘倒映出他笑意未达的眼睛。
“到医生例行检查的时间了,”他说,“小朋友还是先吃药吧。”
……
电子门开启,医护人员进来为明闻检查身体,周梦泽站在床头,放下一颗削好的苹果:“谢谢你。”
“地下停车场,我的朋友也在那里,你救了她。”
明闻摇摇头:“举手之劳。”
周梦泽:“你和季博士以前认识?”
明闻并未回答,周梦泽回头,确认门外不见季随的身影,清了下嗓子:“其实,对季博士来说,你应该挺特别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季博士这么笑过了,他可是我们基地有名的不笑子。”
“是吗。”
明闻淡淡地说:“上一次他对我这么笑,是在我父母去世的时候。”
周梦泽:“……”
周梦泽:“我就知道,上次他对我笑,是告诉我要连续七个月无休加班的时候,天杀的,整整七个月,没有加班费!”
她拖了张椅子,在明闻床边坐下。
“方舟基地收容了西郊大部分幸存者,如果你有熟人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找一下。”
“谢谢。”明闻想了想,“有两个进化者,路仁、路乙——”
“那两个把普通人赶出停车场送死的人渣?”周梦泽想也不想地说,“他们死了,死于未知污染物袭击。”
袭击,指的是头颅以下被撕成碎块,只保留了完整的脑袋,简直就像故意要让人能够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明闻沉默了数秒,说:“我可以见一见E-01吗?”
——
滴。
电子门打开,抱着一叠资料的周梦泽快步走出。长廊前方,一道白大褂的身影静站在那里,所有路过的人都停下来,向他问好。
周梦泽跑过去,刚想开口,一只白手套静静地悬在她面前,阻断了她还没说出的话。
“郑队长!还得是您啊,全靠您才救下了一座城市!”
“我们的英雄,救世主!”
“郑队这边请……”
一楼响起乱哄哄的动静,周梦泽皱了皱眉,基地不允许大声喧哗,她看向下方。
——大厅入口,一大波人拥簇着一个鼻孔朝天的墨镜男,满嘴奉承的话语,热情地将他送往私人电梯。
周梦泽认出了那个墨镜男,A级进化者,郑贾斯,空间系能力者,因为私下作风问题,在基地向来风评极差——当然,那已经是旧账了。
一天前,为了解决毁灭级灾难,打开封锁整座N市的死亡之“壳”,总基地请来华国仅有的几位空间系进化者,郑贾斯就是其中之一。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手放在“壳”上。发动能力的下一秒,那片隔绝城市的死亡幕布开始淡去。
由此,一位拯救世界的英雄诞生了。
周梦泽收回目光,听见身边的季随平淡地说:“你怎么看?”
周梦泽:“我翻阅了以往的档案,郑贾斯发动最大范围的‘空间割裂’,耗费的最短时间记录为十三秒。”
“或许那一刻,为了N市民众,他突破了自己的极限。”
“或许,他是一个幸运的人。”
季随:“足够的幸运,未尝不是一种能力。”
他的话题一转:“检测结果怎么样。”
周梦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拿出一份检测报告:“是……D级。”
报告左上角的名字,明闻。
经过反复无误的严谨检测,他被确认为一名D级进化者。
进化者实力排序,最高S级,最低E级。D级只是倒数第二的等级,如果明闻加入方舟基地,那么,他将会是基地最弱的进化者。
周梦泽还以为季随知道结果后会很失望,结果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提起了另一个人:“顾司萧呢?”
周梦泽:“他受伤太重,目前仍在抢救中。”
顾司萧,大海基地A级火系进化者,原本并不在N市的救援队名单之中。但不知为什么进入了N市,还来到受损最严重的西郊,以自爆为代价,引发一场“天火。”
周梦泽翻动资料,忽然想起来,明闻所在的地下停车场也在“天火”的波及范围内。那场强度A级的天灾足以毁灭一个县城,然而,明闻却以D级的实力,硬生生挡下“天火”,护住了周围所有人。
难道……
周梦泽暗想。
他很擅长防御?
“对了,”季随忽然开口,“关于前两次毁灭级灾难的所有资料,还有这次N市存活的进化者信息,整理一份发我。”
周梦泽瞟了眼手机,离理论的下班时间还剩半个小时。
她悄悄翻了个白眼:“好的。”
……
N市,西郊。
作为毁灭级污染最初的爆发地,西郊几乎被夷为平地。好在,这里远离市区,人口密度并不大,也因此,这场等级最高的恐怖灾难反而并未造成太多人员伤亡。
此刻,大部分幸存者都得到转移,一支进化者小队依靠可以发现污染气息的探测仪,谨慎地穿行在废墟之间。
“留意四周,我们的任务是清除剩下的污染物,绝不能放任一只D级以上的污染物逃出N市。”
“根据基地传来的消息,目前尚未探测到A级污染物,但并不意味这里一切安全。”
听到队长的话,有队员笑着说:“不仅没有S,连A都没有,这次根本算不上毁灭级嘛。”
世界上一共发生过三起毁灭级灾难,前两次无不造成数座城市覆灭、数十位顶尖进化者陨落。当漆黑的“壳”遮蔽太阳,必有S级污染物降临——这一共识,似乎被如今的第三次毁灭级灾难打破了。
队长反手给他的脑袋上来了一拳:“不准掉以轻心,要知道……嗯?”
他忽然收到附近一支进化者小队发来的坐标,这支进化者小队实力十分强悍,队内有数位A级,此刻却向他们提出增援请求。
队长立刻带领全队赶赴那边,有队员认出了那个坐标的具体位置:“是西郊的体育馆,以前还是N市的地标。”
就和西郊大部分建筑一样,那个大型体育馆早已坍塌,只剩下满地残垣。清理小队到时才发现,联系他们的A级队伍并未遭遇危险,而是怔默地站在原地。
寒风搅动厚重的血腥,糊住口鼻。
大地被撕裂,地貌被更改,冰冷的日光之下,比整个体育馆还要巨大的地下洞穴暴露于空气之中,目之所及,满地皆是凝固干涸的鲜血,以及无处不在的碎末残肢。
这是一只难以形容之恐怖的怪物的葬身之地。
手中的探测仪早已失灵,浓烈的血腥中,小队队长意识到了什么,浑身微微颤抖:“或许,并不是没有诞生S级污染物……”
“而是,这只S级已经被斩杀了。”
——
与此同时,方舟基地。
“明先生,这边。”
四楼走廊尽头,一间隔离室近在眼前。
“刚进入基地,E-01还在你身边时,的确性情稳定,能够顺畅交流,表现出了其他污染物没有的特质。”
为明闻引路的基地员工说。
“但是,当它被送入隔离室,发现和你分开后,立刻变得暴怒躁动,甚至出现了强烈的攻击倾向——为此,我们只能将它关入附带高压电流的隔离罩内。”
明闻脚步微顿,基地员工立刻说:“这也是季博士的意见,如果它真的伤人,按照规定,是要被马上销毁的。”
明闻一言不发,示意基地员工继续说。
“被关入隔离罩后,E-01并没有安静下来,它一直试图打破隔离罩,也承受了许多次高压电流,到最后,它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烤糊,几乎成了焦炭,依然没有放弃。”
明闻:“……它本来就只有那么点大。”
“是的,尽管它的生命力已经完全超出了E级范畴,但你还没醒来,它可能就要把自己给折腾死了。”
“所以,季博士想了个办法。”
明闻漠然地想,肯定不是什么好办法。
滴。
电子门打开,隔离室映入眼帘。
运行中的仪器不断闪烁,一面透明的隔离墙将房间一分为二,那是针对污染物的特殊材质。隔离墙后,一米多高的台座顶端倒扣着一个蛋型圆罩,与许多电线相连,和隔离墙相同材质的透明圆罩内,蜷缩着一团小小的、焦炭般的黑色生物。
一下子,明闻知道基地员工口中那个“季博士的好方法”是什么了。
他们在隔离罩旁边,放了一张打印出来的明闻照片。
甚至还是黑白的。
甚至还摆了一束花。
克制污染物的隔离罩内,蔫巴巴的小黑球哀哀戚戚地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吧嗒吧嗒,一颗一颗掉眼泪。
哭得十分伤心。
明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