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大的嘈杂声渐渐传进裴春水耳朵里。
他沉默的垂着眼睛, 站在门前迟迟没有动。
过了会儿，他拨通了曾经联系过的号码。
对面很快带着惊讶的语气接听：“裴，裴先生？”
“春和华府B栋1201, 来接你们庄总，他，”裴春水顿了下：“保安说他晕倒了，头摔破了。”
“什么？！”
林助忙道：“我就在您小区附近，我马上就到，麻烦裴先生先照看一下庄总……”
裴春水不为所动, 冷冷道：“保安现在在他身边，应该叫了救护车。”
“裴先生。”
林助似乎已经启动了车子，他有些急又有些无奈道：“我不是想为庄总说好话, 只是, 只是庄先生强留您茂园的那时候就生病住院了。”
裴春水想起他去茂园收拾行李那天，南姨曾经和他小声说过一句“庄先生生病了。”
南姨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应该是以为他会继续问下去, 但是裴春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庄先生在你回到茂园之前就经常应酬，每一天几乎是酗酒, 我跟在他身边很多年，真的没见过庄先生那样来者不拒的喝酒，我想是因为您在港城和说了他分手, 他表面上不在意, 其实心里也很不想失去您吧。”
“后来，”林助犹豫一会儿, 还是道：“后来，您和褚先生走了之后, 庄先生就飞去港城解决退婚的事情了，不知道庄先生允诺了章小姐什么好处, 章小姐同意了退婚，趁此机会两个人就对章庄两家说开了，从那开始章庄两家就一直为难庄先生，尤其是章小姐的疯子哥哥，在我们返程的时候还找人撞了庄先生的车，庄先生的胸骨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
“庄先生其实是今早才出院，然后他就来北环来找您了……”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裴春水声音很轻：“为了证明什么？”
林助半晌没有说话，缓缓地，他道：“如果裴先生恨庄先生，那么听到这些应该会高兴一点吧，如果……”
如果还爱的话，应该会心疼吧？
这个时候，裴春水也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然后默默挂断了电话。
外面混乱一阵，电梯开了又关，最后一切归于平静。
裴春水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点生理性的眼泪，他安静的躺回床上。
次日一早，裴春水打算出门晨跑，就看到门前站了一个人。
这人头上包着厚厚的白纱布，还穿着一丝不苟的长款黑风衣，脸色苍白，眼底有不正常的红，那是正在发烧的征兆。
裴春水当即就想关门，庄峥上前一步，用手臂挡门，那手掌刹那间就红了一片。
裴春水堪堪收回了力气，及时制止了一场“断掌”惨案。
他恨恨的看着眼前的人：“你又来做什么？”
“早餐。”
庄峥另一只手送上北环有名的素食早点，他深深的看着裴春水：“抱歉，你在我身边那么久，我却要从别人口中了解你的饮食习惯。”
裴春水渐渐松懈了力气，他往后退了一步，庄峥以为这是让他进来的意思，就听裴春水冷冷道：“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裴春水目光安静：“我其实很惊讶你说你爱我，因为就算我们感情最浓烈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你这种人会爱我。”
庄峥微微睁大眼睛。
“从前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是普通恋人之间的爱，或者说喜欢更贴切一点，那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裴春水落寞又自嘲的笑了笑：“但是到最后连喜欢都不是，你不觉得我的满足很可笑吗？”
“春水……我……”
庄峥面露不忍，垂着眼睛：“我这次没有说谎。”
“算了吧庄峥，就当是放过我。”
裴春水红着眼睛道：“现在我教你什么叫爱。”
他缓缓的关上门，不去看庄峥的眼睛：“爱是当对方觉得打扰的时候，你就要礼貌的离开，永远不要以爱的名义纠缠。”
门被重重关上。
庄峥这一次没有继续等下去，他将早餐放在一旁的柜子上，阔步离开了公寓。
上了车之后，林助小声道：“庄总，我们现在去哪？”
庄峥脸色很沉，并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道：“你先回H城，我要在北环待一段时间。”
“是。”
林助下车之前，又说了一句：“您注意休息，还有，”
他顿了顿道：“裴先生以前是真的很爱您，我到现在还记得裴先生为保护Pilot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您没有过多关心他，只是让我带裴先生去医院问诊，裴先生坐在医院里一直在等您的电话，但是却迟迟没有等到。甚至还很伤心的说他不知道您是真的爱他还是假的，每一次在他以为你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时候，您总是做一些让他困惑的事情。从医院出来，还不让我送，说就算他那晚不回茂园，您应该也不会问……”
庄峥攥紧掌心，闭了闭眼道：“你走吧。”
Pilot受伤那天正是庄章两家敲定“婚约”的那一天。
章家人还在酒店等着，他本来是想送春水去医院的，可是他的母亲却在电话里“威胁”他如果怠慢了章家人，就要让章家人知道春水的存在。
章家人手脚不干净但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的手段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这一次连他都吃了暗亏。
当时庄峥觉得裴春水那么善解人意，那么温柔体贴，应该会不在意这些细节，所以就让林助理全程陪同裴春水问诊。
他便全身心投入这场各取所需，为约三年的“交易”。
只是没想到后来……
庄峥不可避免的想象裴春水当时孤零零的坐在医院里的样子，心脏处传来隐隐的闷痛。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想到裴春水心脏就会痛的呢？
是午夜梦回梦到裴春水坐在他膝盖上撒娇，还是梦到在那极为宽阔的练舞室回首冲他嫣然一笑。
这种时不时的心痛，他问过家庭医生也问过心理医生。
最后心理医生告诉他：“你为什么不觉得你是在想念他呢？”
“想念？”
心理医生笑笑：“人一般不会想念讨厌的人，但是想到心痛的人你一定很爱他。”
庄峥知道自己是标准的“空心人”，在没有父母亲人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冷淡凉薄，自私自利，凡事以利益至上。
似乎只有裴春水出现的日子里，他多了一丝“人气”。
一通铃声打断了庄峥的思绪，接听后电话里立刻传来林梦雅冷淡又嘲讽的声音：“听说你去北环找那个裴春水了？庄峥啊庄峥，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省点心，这次要不是褚家帮忙，你以为你的公司现在还能好好的？你知不知道褚家出了多少力？所以你现在离那个裴春水远一点，褚靳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不要让他……”
“褚靳，褚靳，褚靳！”
庄峥彻底被触怒了：“你脑子里除了褚靳还有谁？你还不知不知道谁才是你儿子？谁让你过上现在的生活？我有没有说过不用褚家帮忙，你知不知道他们所谓的帮忙，我又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拔掉那些钉子？”
林梦雅愣了：“庄，庄峥你，我好心帮你……”
“我说错了，你脑子里装的不是褚靳。”
庄峥倏然冷笑道：“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我的好姨丈，你的好妹夫，褚靳那个神经病一样的父亲！我真的不理解你们，既然那么喜欢那么爱，恨不得替别人养儿子当初怎么就不是你嫁到褚家，你们一个又一个何必为了别人的家庭要死要活，我呢，我又算了什么？”
“庄峥，你住嘴！”林梦雅没想到一向默默渴求母爱的庄峥竟然这样顶撞她，甚至掀开了他们那一辈子丑陋又罪恶的隐情：“你，你真是翻了天！你到底还认不认我这个母亲！”
“认与不认又怎样。”
庄峥声音很冷：“不是有你的干儿子褚靳为您养老送终吗？”
“庄峥！你诅咒我死是不是？不管怎么说，褚靳也是你亲弟弟，你知不知道你在……”
“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褚靳吗？”
庄峥声音很低：“还是说你一直知道，但是你根本不在意，因为你根本不爱我父亲，所以也不在乎他是听到自己的初恋情人马上就要生子，但是还在被丈夫控制，所以不顾极端天气，不顾唯一的孩子还在车上连夜前往北环？甚至最后，还心安理得的将刚出生的褚靳抱过来抚养，只是因为这是褚靳父亲要求的？”
庄峥觉得自己悲哀，因为他的父母都有所爱，但爱的人永远不会是他。
更悲哀的是这一切只有他自己承受，而活在所有爱里的褚靳阳光自信，张扬热烈，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有人为他戳穿这些肮脏的乱麻。
林梦雅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
她温柔的看着房间里的照片。
那是褚靳十八岁时打球的照片。
而褚靳和他的父亲很像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