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增勇对林昕动手的那天,是邻居帮忙报的警,又叫了救护车。
他告诉林逾白:“你妈妈在第一人民医院。”
林逾白背着书包就要走。
男人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虽说在背后这么说人不好,但是你爸爸他……”
林逾白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生硬:“他不是我爸。”
“好,”男人好脾气地点点头,迅速改口:“你的那位叔叔,品德方面有些问题。”
“在你妈妈嫁过来之前,他曾经在其他人门前泼油漆、把垃圾倒在别人门口,逼走了一位邻居——就因为那位邻居提醒他深夜不要在住宅区鸣笛。”他望着林逾白,委婉地建议道:“我看你妈妈还年轻,你劝劝她吧。”
林逾白的瞳孔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觉得有些冷。在接近午时,太阳当空的时候,他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一般,冷得发抖。
就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继父那种毫无缘由的厌恶来自哪里。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坏人。
哪怕他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
一直以来,白增勇身上都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林逾白感受得到,第一次见他的池柏青也察觉到了。
可他在林昕面前表演的太好了,林昕身边的人,包括林昕自己,都以为他是一个踏实憨厚的好人。
正因如此,林昕亲手将自己推进了一个火坑。
林逾白没有去医院。他回了书店。
回来时,秦奶奶已经给木雕抛好了光,正拿着小刷子给木雕上桐油。
见林逾白回来,她高兴地招呼道:“白啊,帮奶奶刷一下油。奶奶年纪大了,看不清楚,容易漏掉边角。”
林逾白放下书包,走过去接手秦奶奶的小木雕。
他给小木雕刷桐油,刷着刷着开始无声地掉眼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脸颊滚落,寂静无声,秦奶奶用忙着用抹布清理砂纸打磨后留下的木屑,竟然没有发现林逾白在哭。
给木雕刷好桐油后,林逾白拿着书包回到了房间。
他打开书包,拿出证书和奖杯,在桌子上拜访整齐,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林昕。
过了很久,他才收到林昕的回信。
林昕不知道林逾白去过她工作的整形医院,更不知道他回过家。秉持着做戏要做足的原则,她假装自己刚下手术台。
「妈妈」妈妈刚做完一场手术出来,最近很忙。
「妈妈」这是宝宝拿到的奖杯吗,宝宝真棒。
「妈妈」你是我的骄傲。
他和林昕,一个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另一个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林昕发来的消息,林逾白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可眼泪还是像下雨一样,怎么都落个不停。
林逾白坐在桌前哭了很久,哭够了又拿出老师布置的卷子开始做作业,午饭都没有吃。
秦奶奶注意到他一直没有下楼,想打电话问问他怎么回事,又怕他在睡觉,打扰到他休息。
所以池野推门进来的时候她着实松了口气。
她说,“小池,白已经回来了,你快去楼上找他吧。”
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喜欢关心孩子有没有饿肚子,秦奶奶说:“中午他也没有下楼吃饭,你记得问他饿不饿,饿的话记得下来吃饭,厨房里有鸡蛋,已经煮好了,热一热就能吃。”
池野连声答应:“知道了,奶奶。”
他把手伸进口袋,攥住了里面的小布袋,顺着楼梯往林逾白的房间走。
林逾白一大早就出门,很有可能是回过家。
池野在舅妈的病房里见到了林昕,也就是说,林逾白这次回家扑了个空。
林昕请求池野不要告诉林逾白她住院的事,但池野不敢保证林逾白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并没有告诉林昕,林逾白一大早就回家了。
林昕刚做完人流手术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又经历了一场家暴……情绪还是不要太过波动比较好。
林逾白做完了一整套卷子,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肩膀和脖子有些僵硬。
他放下水笔,刚准备活动一下肩膀,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外面是池野的声音:“天仙,开门。”
林逾白正准备活动肩膀的动作一顿。
他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池野以为房间里没有人,然后离开。
门外,池野已经停止了敲门的举动,又气又无奈地说:“开门吧,我知道你在里面,秦奶奶告诉我你回来了。”
林逾白垂下眼睛一声不吭,也不往门口的方向看。
他现在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就算是池野也不行。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彻底安静下来。
林逾白以为池野终于走了,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收起试卷,准备到床上躺一会儿。
就在这时,门口的方向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动静。就好像……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林逾白警觉地看向房门。
“咔。”
伴随着一声轻响,房门的锁被钥匙打开了,门后露出池野笑微微的脸。
他望着林逾白震惊的面孔,挑了挑眉,明知故问地说:“原来你没睡啊,我敲了半天门没有声音,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林逾白的嘴唇紧抿,偏过脸躲开他的注视,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忽然很在意自己的眼睛。
他想,哭了那么久,不用看镜子就能猜到,眼睛一定是红的。
林逾白不想让池野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抗拒池野的靠近,往后退了一步,小腿抵在椅子上,身后退无可退。他说:“出去。”
池野说:“我不。”
他关上房门,走到林逾白面前,把钥匙扔到书桌上。
“当啷。”
是金属钥匙跌落在桌面上的声音。
林逾白的身体随着那个声音轻颤了一下。
池野站在他面前,两人贴得很近,稍微往前一点点就能碰到对方。
池野问他:“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也不接我的电话。”
林逾白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他飞快地瞥了池野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不让池野看到他红红的眼睛。
他开口,用有些嘶哑的声音解释:“我没有看到你的消息。”
这是真的,平时除了林昕和营业厅,没有人会给他发消息。所以除了林昕的消息意外以外,其他信息他向来都是一键清理掉的。
池野不知道信了没,继续问道:“嗓子怎么哑了?”
林逾白不肯说话了。
池野抬手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克制,只是轻轻地用自己的手指从林逾白的发丝上掠过,在林逾白生出躲闪的念头前便把手收回来了。
池野把手收紧口袋,碰到了里面的小布袋。
他想起自己来找林逾白的目的。
他注视着林逾白的脸,林逾白眼眶红红的模样特别好看,让人连一刻都移不开眼。
池野说,自己马上要过生日了,想问林逾白要一个礼物。
“……”
林逾白的视线稍微往上一抬,撞进池野的眼中。
沉默良久,他拆穿了池野的谎言:“你的生日早就过了,为什么撒谎。”
“哦?”
池野有些意外。
他问林逾白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生日已经过了。
说话时,他的嘴角弯弯的,还在笑,没有一点说谎被人当场拆穿的自觉。
林逾白轻哼一声,说:“你叫池野,你的姐姐叫池宇。”池宇,池野。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林逾白下巴微抬,修长的脖颈延伸出漂亮的线条。他眼中带着几分倨傲,说:“你和你姐姐是双胞胎,我猜你们两个的名字取自这里,所以你们的生日应该在七八月份。”
而现在是十二月,如果他的推测没有错误,那么池野的生日早就过了。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话音刚落,站在他面前的池野忽然发出闷闷的笑声。他莫名笑了好久,然后伸手在林逾白的脸上使劲捏了一下。
“天仙,”他说话时,语气中尚且带着笑意,“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这不是池野第一次夸奖林逾白可爱,林逾白却有些羞赧。
他不知道池野为什么又夸他可爱,更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接话,只好转移话题:“你想要什么礼物。”
池野主动开口问他要礼物,应该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至于是什么东西,林逾白真的想不出来。
池野目光一动。
他把手伸向林逾白的脖子,用指尖勾住他脖子上的红绳,将红绳扯了出来。
他说:“我要这根绳子。”
林逾白搞不懂他,微微皱眉:“你要这个干什么。”
池野睁着眼说瞎话,说得头头是道:“我这段时间太倒霉了。”
“……”
池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在玻璃柜里精心挑选半天的银链子,“作为交换,这个给你。”
他很诚恳地说:“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红绳。”
林逾白叹了口气。
随后认命般摘下了脖子上的平安锁。
他解开红绳,小心翼翼地将平安锁取下来。
池野的手很大,手掌很宽。
林逾白把红绳放进他的手心,认真地说:“那么,希望它能够帮到你,给你带来好运气。”
【作者有话说】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出自诗经《豳风·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