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哭起来是不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的, 特别是委屈之后因为劫后余生而放声大哭的同时，还试图把眼泪憋回去的小孩子。
对于小孩子而言，越是让他停止哭泣, 他越是无法自抑的不停落泪。
于是，试图停止哭泣无果, 还慌张地发现路加维尔也跟着开始默默流泪的伊莱·泽维尔, 一边因为自己没法憋住眼泪而内疚，一边抽抽噎噎不停道歉, 说‘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伊莱，你永远不用和我道歉。”
被伊莱·泽维尔的泪水浸湿耳际，感觉到冰凉的泪珠像是珍珠似簌簌滚落、灌进脖领里的路加维尔无奈放下手，露出了已经通红的漂亮蓝眼睛。
路加维尔心中涌起一阵无奈又觉得好笑的叹喟，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无论是布鲁斯还是提姆都和他说过，没想到还有轮到他和伊莱·泽维尔说出这句话的一天。
该说不愧是另外一个自己吗？
谁曾想, 低声的宽慰没能让伊莱·泽维尔松开他, 反而让小男孩搂着路加维尔脖颈的手臂环的跟紧了。
湿哒哒的泪水浸润在伊莱·泽维尔圈紧手臂和路加维尔脖颈间，湿润的泪水浸湿的冰凉肌肤紧贴间, 让路加维尔有了种被水栖动物紧贴住的微凉粘腻感。
伊莱·泽维尔听见路加维尔的话, 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毛茸茸的脑袋搔的路加维尔的脖子发痒，泛滥的依赖和安心从他紧贴着路加维尔的肢体处毫不掩饰的传递了过来。
‘……不会不要我。’
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奇异的是瞬息改变却情感空前的浓烈。
虽然伊莱·泽维尔透过共感泄露的心绪断断续续，但情感的转变和上扬的欣快却是藏不住的。
路加维尔没有想到他还有能把‘情感充沛’这个词，用在伊莱·泽维尔身上的一天。
但事实却是，无论是先前强烈到几乎能把路加维尔淹没的恐惧、不安和忐忑, 还是现在如同泄洪般的安心、满足和依恋都像是浓烈到不讲道理的气味一样，无孔不入地被它的主人浸润进了路加维尔的每一个细胞。
像是午后阳光一样温煦、柔软和依恋的情绪把路加维尔紧密拥抱, 抚平了他心底积郁的情绪，让他不自觉地被源源不断同步而来的安宁舒缓。
伊莱·泽维尔真的很好哄，好哄的过头了。
虽然怀抱里的小孩还还会间歇性的因为无法遏止本能而抽噎两声，但是路加维尔已经能感受到他因为得到保证和安慰而放松下来的心绪，这同样传染了他。
冰冰凉凉的小幽灵抱在怀里以后，手感逐渐变得温润了许多，触手不再是有些刺痛的冰凉麻木，而是一种能够被暖热的温凉，就像是带久了的水晶串珠一样。
确认自己不会被另外一个自己遗弃后，伊莱·泽维尔心神骤然放松下来，劫后余生的安逸和欣喜被顿感滤化，晕染成了让人放松的安宁。
路加维尔抱着的伊莱·泽维尔不再是一个会牵连他被迫掉眼泪的哭包炸弹，而是变成了一个逐渐安静下来，让人心安的树袋熊挂件。
一波波温热的情感随着宁静的怀抱抚平路加维尔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让路加维尔像是被卸去了压在心头的阴云，得以呼吸。
怀抱着另外一个自己，对方心里的安然不停释放，对他敞开所有的接纳和关怀，他能够伊莱·泽维尔感知到的每一个念头都让路加维尔异常的放松。
肆无忌惮哭泣后，安静下来，一阵前所未有的疲倦涌上了路加维尔的心头。
他休假前为了做好回家休假的准备，连熬了两天大夜整理资料，而回家后的第一晚又因为得知了保罗的受伤而匆匆深夜探望，没能睡个好觉。
昨天下了一夜雨，今天听着下雨声醒过来的时候，路加维尔脑子里还像是塞满了肥皂泡泡一样的杂乱膨胀。
谁知道，紧接着路加维尔又接连和伊莱·泽维尔共感、解锁了一部分过往记忆，因为自我意识的冲突和自我身份认同的矛盾而自我挣扎心力交猝。
可这还没完，又困又累的路加维尔在摆脱了过度呼吸综合征的疲累心悸后，又被布鲁斯一个他就是蝙蝠侠的重磅消息砸晕了。
紧接着，又是伊莱·泽维尔委屈巴巴地掉珍珠，而他也被迫跟着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虽然路加维尔承认，肆无忌惮地流泪一通后情绪的压力好像确实消散不少，但是他本就欠佳的经历也随之彻底榨干耗尽了。
——特别是他现在怀里还抱着一个不断释放安宁信号的‘大号安眠药’。
此时终于安静下来，释怀地放松后，就像是在头晕脑热的闷夏里喝了一口微凉的泉水，困倦和疲乏像是入侵了路加维尔每一根神经一样，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明明路加维尔脑袋里还想着的，还是‘是时候下楼去找布鲁斯聊一聊了’。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路加维尔就感觉思绪像是被沉重的困意拖着下坠，脑海里的单词被看不见的橡皮擦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擦成了空白。
伊莱·泽维尔很快就察觉到了路加维尔鼻息的变化，他无声地闭上眼睛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以免打扰到路加维尔。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簌簌连绵落雨声里，路加维尔怀抱着安静团成一团的伊莱·泽维尔，呼吸变得绵长了起来他就这样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小猫似的伊莱·泽维尔乖乖地贴在路加维尔的胸膛上，安安静静地听着另外一个自己一拍拍的心跳声。
昏沉的房间里，除了一道隐约的呼吸声，静谧无声。
……
……
韦恩庄园一楼，会客厅里。
在路加维尔试图安抚伊莱·泽维尔的时候，布鲁斯则是同步将一切尽皆收入眼底。
他的心情很复杂，不比路加维尔好到哪里去。
伊莱·泽维尔的到来让布鲁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布鲁斯知道伊莱·泽维尔和路加维尔类似都有着会让监控摄像等微型装置可能失控的体质——韦恩庄园各个角落里的微型摄像头和窃听器成几何倍的翻了番，其中伊莱·泽维尔留宿的房间更是成了重灾区。
这显然是有效的。
离开路加维尔房间后，布鲁斯快速浏览着他睡着后这段时间的录像。
很快，他就在不久前的影像里翻到了今天上午，在伊莱·泽维尔房间里一众报废的摄像头中，有几枚侥幸幸存下来的摄像头拍摄到的影像。
屏幕里踩着凳子的蓝色头发的小男孩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户后，眨眼间就变成黑雾从窗户里飘散而出，消失不见了。
布鲁斯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伊莱·泽维尔毫无疑问地是潜入了路加维尔的房间，这从路加维尔先前在房间里的反应就能够得到证实。
察觉伊莱·泽维尔可能潜入了路加维尔的房间后，布鲁斯心中就有了决断，他趁着提姆和阿福在和路加维尔对话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留下了随身携带的小玩意。
鉴于事发突然，布鲁斯身上并没有携带足够多的微型摄像头，但好在无论是伊莱·泽维尔还是路加维尔的‘电器杀手’体质都没有对此造成影响。
这让拿着平板坐在单人沙发里的布鲁斯清晰地看见了伊莱·泽维尔抱着路加维尔一通大哭、撒娇，而成功打动路加维尔的场景。
布鲁斯盯着屏幕上无声落泪的路加维尔，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他不知道路加维尔为什么会忽然恢复记忆，并且对他就是蝙蝠侠的消息产生如此强烈、根本不在预设范围内的排斥应激。
但这一切，毫无疑问的都和偷溜到路加房间里的伊莱·泽维尔有关。
在布鲁斯的预想中，路加维尔就算会因为这个消息震惊和生气几天，也绝对不可能会对他产生什么抵触心理。
——这不是什么难以猜测的问题，路加维尔的心思太好懂了。
或者说，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一个会把‘想要一个家’写在脸上，把一点温情就当成真情的孩子。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路加维尔坦荡的赤诚和依恋，很大程度上拉近他和布鲁斯的关系。
这反向让开始只是出于维持‘布鲁斯·韦恩’以及‘父亲’人设的布鲁斯逐渐习惯了对待他时露出笑脸，一步步调整了对待路加维尔的心态。
如果说一开始，布鲁斯对路加维尔的关注点主要放在他扑朔迷离的过往经历以及和伊莱·泽维尔涉及的隐秘上，那么对于现在的布鲁斯而言这些信息虽然对他而言同样重要，但这却不是他在见到路加维尔时，会首先想到的问题。
换而言之，他早就对路加维尔的态度从‘警惕和调查’转变成了‘习惯和接纳’。
如果伊莱·泽维尔表现出的危险性一直像先前一样可控下去，布鲁斯更倾向于通过以其他的手段调查更多信息，保持现状。
而不再想要探究路加维尔那些，很有可能是因为创伤后自我保护而遗忘的过去。
他不想见到路加维尔总是亮晶晶追逐着、亲昵仰望着他的蓝眼睛里蒙上苦痛和阴郁。
路加维尔未知的过去就像是个潘多拉的盒子，谁都不知道打开后会出现什么，但从伊莱·泽维尔糟糕的现状中不难推测出其中可能锁着的东西。
如果可以，布鲁斯也希望路加维尔能只是路加维尔·韦恩，如同现在一样的沉静明朗。
假如对象不是路加维尔，换成一个不那么特殊的孩子，布鲁斯真的很难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逐渐从‘应该的假面’变成‘习惯的注意’。
同样的，如果不是路加维尔一直以来给了布鲁斯足够的信心和正反馈，他很难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当机立断地做出在伊莱·泽维尔之前将真相告知路加维尔的决断——哪怕，伊莱·泽维尔有可能猜出了他的身份。
但是，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了。
布鲁斯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上啜泣的路加维尔，心绪比他的表情更难琢磨。
率先返回了厨房的阿福已经煮好了一壶红茶，他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布鲁斯身旁的茶桌上，为他倒好了红茶。
“谢谢你，阿福。”
布鲁斯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儿，伸手就要端起茶杯，然而却被阿福巧妙地躲了过去，这让他伸出的手落空了。
目睹了布鲁斯神情变化的阿福端着手中的茶盏，他冲抬眼看他的布鲁斯温和微笑说：“恕我直言老爷，一位合格的父亲在看到孩子应激的时候，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冷静的思考。”
“我知道，阿福。”
布鲁斯语气略微低沉地说：“但是，他在害怕我。”
“这其中应该是存在什么误会，”阿福将手中的红茶茶杯推到了布鲁斯的手边，注视着他钢蓝色的眼睛说：“您应该对自己和路加少爷更有信心一点。”
布鲁斯静默了几秒钟，他停顿了片刻伸手接过了阿福递来的红茶，这次他端过了沉甸甸的红茶杯：“我知道。”
他的回复还是和先前一样。
阿福欣慰一笑，他微微欠身便准备转身离开，给布鲁斯留下单独的等待空间。
然而，还没等阿福离开会客厅，他就被布鲁斯叫住了：“等一下，阿福。”
“还有什么我可以为您做的事情吗，老爷？”
阿福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面上罕见浮现出为难神色的布鲁斯，温声询问说：“您是还想要来一点小甜饼吗？”
布鲁斯神色一顿，他旋即微微颔首说：“……可以。”
阿福看出了布鲁斯会叫住他并非是为了佐茶的甜点，于是他静静站在一边等待着布鲁斯的下文。
布鲁斯将手中的红茶茶杯放在了一旁摆着茶壶的红木小圆桌上，他硬着头皮组织着语言说：“也许，你知道该怎么应对……蛮不讲理的孩子？”
阿福一时没能理解布鲁斯的意思，他不由得问：“您指的是？”
“伊莱·泽维尔，”布鲁斯双手交叉地叠放在膝上已经黑屏的平板上，他言简意赅地指责说：“他把路加气哭了。”
阿福：……EX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