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还记得四年前他递给虞凛的那份协议。

——和现在虞嫊递给他的何其相似。

虞嫊似是以为秦渡不愿意签, 便又往前递了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只要你签下自己的名字，我会说服他们不再欺负你的。”

虞嫊咬字清晰, 声音很轻，又嘀咕着补上一句，“我可不是像你一样的坏人。”

秦渡带着灰尘和污泥的手指混杂着一点血, 很重地按在白纸的一角。

后背的伤口已经被再度撕裂，绷带外面缓缓渗出鲜血，秦渡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白了。

旁边有学生递过来一支笔，动作粗鲁地塞在秦渡手中。

秦渡慢吞吞地拎着笔，却并没有动作，而是抬起眼皮看着虞嫊, 嗓音有点哑。

“你很讨厌我吗？”

手指微微用力, 露出瘦峭的指节，指腹上压出一点白色的痕迹。

他在紧张。

虞嫊没听出来秦渡话语里的隐藏的这点情绪, 听见他这样问有点诧异, 微微蹙眉, “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从被诱骗到学生会的那个夜晚开始，虞嫊就再也不会对秦渡有任何好感。

秦渡的呼吸声开始重起来, 声音急促，“那天骗你的明明不止有我, 你为什么不讨厌他们两个？”

他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旁边的转校生眼疾手快地用棍子把人重新按在地上。

“明明是我先发现你的。”

秦渡慢吞吞地说着，声音有点听不清。

他才是最早喜欢虞嫊的人，早在四年前厕所隔间的那个电话里他就喜欢上了。

跟着虞嫊一路来到天台的原随和边仕铖就安静地站在门口, 闻言只觉得好笑。

秦渡自以为第一次遇到的“虞嫊”不过是副本根据玩家的特点生成的剧情而已。

虞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很专心地催促着人签字。

“你快一点签。”

他还想再见虞凛一面呢。

秦渡终于不再说话, 很顺从地打开笔盖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忏悔书上写满了他在四年前做过的事，甚至写出了逼迫虞凛跳楼的真相。

虞嫊松了口气，随即紧张又期待地用余光打量着周围。

快一点出来呀。

只是天台哪里还有一点虞凛的影子。

虞嫊有点茫然。

【主系统还没有给出主线进度的提示音，你的任务还没有真正完——】

面前的秦渡忽然撑着手臂站起来，脚下淅淅沥沥流了一地的血。

他用口型对虞嫊说了三个字，随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动作敏捷地从天台跳了下去。

落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系统08的话。

【主线进度 已推进98%】

随着主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被秦渡突然跳楼的行为而吓住的虞嫊感觉到眼下浮起一片温润的触感。

“小嫊……别害怕。”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虚影，一张熟悉的脸跟虞嫊对视，手指与皮肤接触的瞬间化作实体，并逐渐扩大至全身。

是虞凛。

【主线进度 已推进100%】

虞嫊兴奋都要跳起来了，张嘴就要大喊，“哥哥，我是不是很——”

——【副本《第九条校规》通关成功】

——【恭喜玩家】

耳朵上消失许久的听力忽然就被打通，而说出的话却被半路截住。

虞嫊只能看着面前的虞凛嘴型重复地问他在说什么，而虞嫊无论怎么回答都无法发出声音。

熟悉的下坠感再度袭来，虞嫊慌忙要死死抓住虞凛，可眼前熟悉的天台已经在逐渐倒塌，整个人被一股外力猛地拔出。

眼前彻底漆黑的最后一幕，是边仕铖冲过来用一个小小的方块收走了即将化为实体的虞凛。

.

【结算中……】

【主线进度 100%】

【个人任务一：已完成】

【个人任务二：已完成】

【玩家受损程度 1%；人物探索程度 97%】

【副本通关综合评分——S+等级】

【点击任意位置即可领取通关奖励】

骤然恢复的听力让虞嫊有些不适地歪了歪脑袋，大脑还晕着。

只差一点点……

虞嫊站起身，像是反应过来一样打开好友联系，找到副本中边仕铖的账号，加上了他的联系方式。

这次副本一结束虞嫊就收到了原随和牧秉嘉的好友申请，唯独没有边仕铖的消息。

“怎么还不通过，”虞嫊有点着急，“他要把我哥带去哪里？”

而另一边的边仕铖不是不想加虞嫊的联系方式，而是他一出副本就被审判殿的一道传送门送走了。

无限世界的神海位于极东的位置。

极东之地被一望无垠的深蓝色海洋覆盖，海域上没有任何一搜船或者其他岛屿。

——甚至没有一只鸟或鱼，只有一片绝对安静的海洋。

沿着神海往里面走，最终就可以看到一座造型高耸而简洁的大理石建筑悬浮在空中。

建筑下方被一片不大的岛屿托举，这便是被玩家们称为的“浮岛”。

浮岛之上，便是审判殿的神殿。

神殿即是指建筑，也是代指审判殿的真正领袖。

边仕铖被神殿的传送门直接传到了殿内。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神殿，却是他第一次单独被神殿召见。

“召见”，用这个词称呼是因为审判殿的每一个玩家都无比尊敬神殿。

传说神殿是目前无限世界唯一存在的神。

之前来的几次都是审判殿在这里集中开会，边仕铖跟着其他殿主一同来神殿。

白色的外厅被擦的光洁无比，身穿白金长袍的侍从领着边仕铖走到神座的正下方，随后缓缓退下。

边仕铖并不敢抬头，单膝向神座上的神殿行礼，并双手举出手心的一枚麻将。

——一枚造型非常简单的北风麻将。

“副本中发现的异常是一个鬼魂状态的NPC，”边仕铖解释，“我已经将他放在麻将中。”

手心的北风牌慢慢悬浮，最终落在神殿手中。

神殿未置一词，片刻的安静后声音缓缓从头顶响起。

“怎么查不到记忆？”

他说的是北风牌中NPC的副本记忆。

边仕铖有点犹豫，不太确定地解释，“在脱离副本之前出了点小意外，NPC的记忆应该出现了部分遗失。”

神殿不再说话，手心的北风牌被握紧，冒出一点点肉眼可见的黑烟融入掌心。

随后麻将又重新回到了边仕铖手里。

直到神座上的神殿化成点点金光消失后，边仕铖才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打开设备准备加虞嫊的好友。

.

“边仕铖一直不回我消息。”

虞嫊气鼓鼓地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软绵绵地陷进去。

系统08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虞嫊说完之后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你也不理我了，”他猛戳悬浮在空中安静的系统，“快点说话！”

系统08像是才有了信号一样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紧接着暗下来的呼吸灯重新闪烁，电子眼显示出一条蓝色的线。

【我去向主系统汇报你的副本身份问题了。】

08说，【你不是在下一个副本中不想做boss吗？】

虞嫊“哦哦”了一声，圆眼顿时亮晶晶地闪着光，“主系统怎么说？”

系统08沉默了一会儿。

【主系统说并没有出现bug，是因为你的幸运值太低导致每次抽中boss身份的概率变高。】

虞嫊人都傻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前两个副本的开局一点都不好，虞嫊可不想再拿到什么惨兮兮的角色了。

【既然是幸运值导致的问题，你可以去交易中心换取一些可以提高幸运值的道具。】

交易中心是无限世界的线下购买商城，也给玩家之间提供了交易平台。

除了道具之外，副本情报、大神经验等也可以在交易中心获取。

虞嫊点点头，刚想答应，忽然想到了什么改口问，“我在交易中心购买道具……还需要花费我的积分吗？”

08：【……？】

【交易中心不是做慈善的。】

虞嫊有点不高兴，“怎么能这样，我的幸运值这么低都是来到无限世界之后才变的倒霉的，怎么现在还要花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积分？”

08被宿主胡搅蛮缠的态度惊到了，【玩家的各项数值都是根据现实世界的情况生成的，你的幸运值低只能说明现实世界的你就不太幸运。】

简而言之，虞嫊一直都是个倒霉蛋。

倒霉蛋虞嫊还在嘴硬，“虽然我在现实世界的时候手气总是不好，但是总体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好不好。”

他委委屈屈地生起气来，“……你竟然还帮着主系统说话，我要讨厌你了08.”

你讨厌的人还少吗。

系统08默默吐槽，却不敢把这句话真的说出来。

自家宿主的脾气这么娇气，要是真把人惹哭了还不知道要哄多久呢。

【好好好，我错了。】

08很顺口地承认错误，也不再给虞嫊胡搅蛮缠的机会，赶紧接着转移话题。

【我们现在出发去交易中心吧。】

交易中心位于无限世界的中心区，人流量巨大，来往的玩家众多。

虞嫊穿好灰扑扑的斗篷，里面套着一件暖橘色的卫衣，下面穿着短裤，踩着帆布鞋就出门了。

无限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但主系统为世界模拟出了昼夜运行的环境。

夜晚的中心区人声鼎沸，各种奇装异服的玩家带着大大小小的道具在交易中心攀谈。

靠近交易中心的人流徒然变大，虞嫊整个人小小一只被人来回挤着差点让头上的兜帽掉下来。

除了正经交易的玩家之外，交易中心还有更多不那么“正经”的玩家。

有些道具的来路不明，副作用未知，甚至仍有主人绑定也会通过这些人流入交易市场。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吸引了许多目光的虞嫊还傻乎乎地跟着人流往前走。

“小女巫，要不要看看我这里的东西？”

穿着一身骷髅外套的男人默不作声地在虞嫊袍子下面露出的一截小腿转了一圈，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想买道具吗？”

漂亮的小女巫。

看样子还是个第一次来交易中心的新人。

男人升起一点微妙的兴奋，笑的更亲切了。

虞嫊浑然不知这人在想什么，下意识忽略掉他不合时宜的称呼，有点紧张地走过来，露着外面的下巴很小心地点了点。

“你这里……有提高幸运值的道具吗？”

兜帽顺着虞嫊的动作微微抖动，他蹲下身，将长长的下摆很乖地放在腿上。

男人吞了吞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虞嫊见男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在他面前的小摊位上好奇打量，余光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极为普通的骰子，在一众外形奇特的道具中格外突出。

“这个是什么？”

男人顺着虞嫊的手指看去，随即拿起骰子，笑着举到虞嫊面前。

“骰子，这可是个好东西。”

他把玩着手心的骰子，“你不是想要提高自己的幸运值吗？刚好这个骰子就是可以提高幸运值的道具。”

虞嫊藏在兜帽下面的眼睛都亮了。

“不过嘛……”男人话锋一转，状似苦恼，“都是做小生意的人，客人你一直戴着帽子跟我说话，让我很难放下心给你透露这个道具的作用啊。”

男人语气不似作假，一副为难的样子，听的虞嫊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系统08还来不及阻止，虞嫊就动作很快地摘下兜帽，有点害羞，“……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个道具的作用了吗？”

声音很干净，顶着这么一张又纯又勾人的脸看着人，男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他妈……谁顶得住。

虞嫊没注意到在他摘下兜帽的瞬间周围有刹那的安静，还在很用心地跟男人说话。

“可以让我看看这个骰子吗？”虞嫊恳求道。

男人迷迷糊糊地把手上的骰子递过去，在虞嫊接过去的瞬间，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指着虞嫊兴奋地大喊：

“这不是嫊嫊老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