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没想到康序然能主动联系他,电话里,康序然说想和他一起吃个饭,还有谭兹文,所以晏山答应了。晚上他准时抵达他们曾经常去的火锅店,位置还是靠窗,临着街。他们以前聚会,找不到吃的就来这儿,谭兹文会带男朋友,时常换不同的对象,对面却一直坐着晏山和康序然,他们用着一套话术——从没见过谭兹文这么喜欢一个人,说完又十分愧疚。
晏山总觉得这样的场面会永久地持续下去,现在换他坐在谭兹文身边,康序然的身边空落落的,他有些感慨。
吃到一半,康序然说医院组织援非,他递了申请上去,已经通过,大概下个月就出发。
晏山的筷子夹着毛肚戳在沸腾的红油里,热气之外的康序然脸通红,脖子也红,表情却平淡,晏山顿了顿,伸着手望向谭兹文,他明白谭兹文是知道的,可谭兹文没再对晏山提起过康序然,他巧妙地在一对分手的情侣中找到平衡,成为不讲两方坏话的好友,晏山忽地就佩服了他。
晏山没有夹稳毛肚,毛肚立刻消隐在滚滚红油中,他走神了,白烟中筷子好像弯折了。他问康序然要去多久,康序然说两年吧。然后晏山就找不出要说的话,谭兹文举起酒杯:“祝序然一路顺风。”
他们碰酒杯,碰得非常响。
菜吃完了,他们关了火,坐着喝酒聊天,火锅店吵闹,说出再不该说的话好像都能被吞噬,所谓说完就忘记。他们像以前那样谈熟人,谈自己的生活,又默契地避开某些敏感的部分。谭兹文讲他学生的那些趣事,大学生的事总是说不完的,他们把老师当傻子,老师也把他们当傻子,三人凑在一起大笑,属康序然笑得最大声,但晏山总感到这大笑里藏着怅然,难道因为这是离别前的团聚吗?
康序然常常不喜欢诉说,他喜欢充当倾听者,现在他还是听。晏山说他最近在拍一部纪录片,主角是一个跨性别者,也是一个纹身师。他用“也”这个字,谭兹文就不笑了,搅碗里凝固的油,康序然也低着脑袋。晏山抖落烟灰,抽了一口,决心要继续说下去:“她是隋辛驰店里的纹身师,我马上要跟着她去一趟泰国,做手术。”
童米兰说,她庆幸她答应了晏山的拍摄,摄影机会记录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如果她能活到六十岁,她会在六十岁反复回味这部纪录片。
谭兹文说:“我一直觉得那手术好神奇,毁灭一个本身拥有的器官,再去凭空塑造另一个相反的器官。人为了成为心中真正的自我,能这么坚定和执着,简直不可思议。”
康序然说:“这种手术会恢复起来很困难吧,对她以后的人生都会有影响,她的体质会变得非常弱。”
晏山说:“她说不做手术,就算活到一百岁,也跟死了没区别,做完手术能活一天她也觉得值得。”
谭兹文去结账,他还走出去抽烟。桌上剩下晏山和康序然,说话声止住了,康序然盯着街边卖米花糖的婆婆,觉得大牙很酸痛,忍不住用舌头使劲摩擦。
晏山问:“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去援非?你不是最受不了艰苦的环境。”
康序然说:“不喜欢现在这个熟悉的生活,走到哪好像都能回忆起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又没办法直接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我也不小了。”
晏山尽量地笑:“我不愿意背锅啊。”
“不是让你背锅。我只是烦透了所有人都故意在我面前不提起你,还有你那个新男朋友,你都不知道上次小杰不小心说了你的名字,其他人表情比吞了苍蝇还精彩,又是递眼神又是转移话题,乱成一锅粥,我想说难道我是傻子吗?不提你难道你就在世界上消失了吗?这样做没有意义,我想远离你们,到一个真的不会有人提起你的地方,我想我能够在那里放下你,还能离我爸远一点。”
康序然继续说:“我爸很开心我们分开,立即想要介绍女孩给我,但我妈却很失落,她很喜欢你,我都感觉她更想认你做儿子。”
晏山说:“太夸张了。”
“我想我们曾经是合适的,不然为什么能够在一起这么多年,身边的情侣不断在分手,像谭兹文,前任众多,归来仍像个恋爱新手,他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总分手。我庆幸遇见了你,真的,晏山,我感觉我特别特别的幸运。只是人会变,合适的人在某一天就不再合适了,分手那晚我说了许多违心的话,我其实清楚你不会背叛我,我知道你和他是在我们分手之后一段时间才在一起,大概我那时只想让你愧疚,有时候对着最爱的人说出的话反而最难听。我要说对不起,很多事上我都要道歉,以前我憋着不说为了我的自尊心,可自尊心算什么呢,你从来都给了我足够的尊重。”
康序然说他翻过隋辛驰的微博,他甚至看了网上能找到的隋辛驰参赛的视频,他花了整晚的时间看,最初就像魔怔了一般,研究隋辛驰的相貌、身材,推测他有怎样的家庭和性格,像很多分手后受情伤的人那样,悔恨嫉妒痛哭咒骂。康序然说到此,笑了笑:“我思考、反省,你到底会喜欢他什么。”
“你想到了吗?我喜欢他的地方。”
康序然摇头:“想不到,如果想到了喜欢上他的人就是我了。但他或许是目前最适合你的人,不过万一在某一天你们也不合适了呢?”
“人和人的爱不就是磨合的过程吗?或许他会变我也会变,但现在的感情是真实的,如同我们曾经的感情也是真实的。为什么非要去假设以后,我只知道明天、后天、下一周我也会和他在一起,也依旧会喜欢他。”
“我有时候会讨厌你的体面和诚实。”康序然哽咽了,眼眶闪烁,他迅速地偏头,使劲睁着眼。
谭兹文回来了,他不知躲在哪里抽了许多支烟,作为朋友,他也没有资格评判两人的感情,外人怎么会懂得呢。
晏山看了手机一眼,说:“隋辛驰要来接我。”
谭兹文推他:“不是吧,有点过分了。”
晏山说:“跟前任吃饭不需要跟现任报备吗?他说他会来接我,如果拒绝是不是就显得心里有鬼。我的心里很敞亮,康序然,你的心里也是敞亮的,所以你才能叫我来吃饭,你放下了你也接受了。”
康序然没有说话,只是笑,那笑还是有怅然,可能多了释怀,晏山看不清,这只有康序然自己才清楚。他说晏山啊,我感觉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了解我的人,也没有心思再花五年时间让别人了解我。晏山也笑,不回答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晏山透过玻璃窗,看见街对面站着的隋辛驰,在一棵茂盛的树下站着,他也看晏山,不看其他任何人,经过他身边的人都被拉扯成一长段的色彩,是不成型的衣服裤子鞋子,而只有他,是晏山眼中完整的人。晏山对他笑,敞开整洁白净的牙齿,耸动柔软的脸颊,他没有要走近,他就在那树下等着他,晏山在这里坐多久,他会等他多久,像现在对过去的一种凝视,现在等着你对过去说再见,等着你投身他的怀抱,抱着你牢牢地抱紧你。
来之前,晏山说隋辛驰,康序然约我吃饭,你说我去不去?隋辛驰说我不想让你去,可是我又不想成为一个小气的人,我给你信任和选择的权利,但我必须去接你,让他看见我,看见你们过去的爱情消亡而你已迎来了另一段感情。晏山第一次知道,隋辛驰吃醋的样子。
他真正和康序然作了告别,这告别是完整的正式的,他也坦然接受了对康序然离开的不舍,这不舍也正是告别的程序,是最自然的情感。他当然会怀念康序然,怀念他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
康序然说得很对,或许在某一天隋辛驰也会变得不再适合他,但那又如何,未来的一万种可能中的某一种可能,怎能阻止晏山此刻站起来,奔向隋辛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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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也是成了甜文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