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首都到渤海边的渝水市走京哈高速要三个小时,出发时夜幕已垂垂落下。
当下已是初夏时节,他们即将前往的目的地渝水更是旅游胜地,上下高速都需要排队,况且顶头上司凌沣还在目的地别墅等着,楚漾不敢耽误时间,只得派人随便找了家中餐厅打包饭菜,分发给另外四个同事吃。
还有一份是给凌意舶吃的。
他摸不准凌意舶能不能吃得下这种打包的盒饭,但是现在赶时间,只有将就了。
嗯……
如果说吃不惯,就饿他一顿好了,反正凌总也没说不能饿着二少爷,在规定时间内到目的地最重要。
但是在外派的日子里,楚漾听同事讲,凌意舶这三年作息差,胃口也不太好,进餐时间随缘,肠胃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能吃吗?”楚漾最终还是多问了句,“如果不合您的胃口,我再去买别的。”
凌意舶的口味他是了解的,很刁钻,遇上喜欢吃的就能乖乖吃,不爱吃的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街边摊或者米其林都能吃,没什么特别的喜好,若非是S级Alpha都绝对养不到这么高个儿壮实。
“为什么不能吃,菜色还不错,”凌意舶接过盒饭,准备下车,“我去和他们一起吃。”
下一秒,楚漾眼神暗了暗。
像杜宾犬警觉地竖起了一对尖尖的耳朵。
凌意舶看他那样子,笑了,无辜道:“我说了不跑就不跑,我真想跑你还抓得了我?”
“您打不过我。”楚漾不想与他争辩,直接陈述客观事实。
凌意舶只说:“以前是打不过,现在可不一定。”
楚漾眼神没有什么温度:“您的信息素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
“信息素压制这种手段,以前我就不屑用在你身上。现在更不会。”
说罢,凌意舶跳下了车,手臂一抬,明明被保镖周渡放在扶手箱里的车钥匙出现在了他尾指上,一晃一晃地勾着,故意在给楚漾看。
楚漾心头一紧,凌意舶又哼笑了声,像是目的达成,把车钥匙收起来握进掌心,大摇大摆的,当真端着盒饭和那四个保镖站在车旁吃了起来。
楚漾强迫自己深呼吸,要控制住情绪。
不要同他计较。
凌意舶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没断奶的毛头小子了,身形长高长壮不少,比那个新来的小保镖只矮了不到半个脑袋,身上的肌肉块也是打球、健身结结实实练出来的……
再加上Alpha天生的强悍体质,真要近身肉搏,楚漾没有百分之一百的胜算。
与三年前不同的是,现在的楚漾能完完全全地确定,凌意舶的信息素真的对他没用。
新来的愣头青叫陈迦礼,身高一米九二,是个才退伍的特战队员Alpha,双眼皮大眼睛,今年二十二岁,胆大心粗,一口一个“漾哥”叫得挺欢,根本不在乎楚漾有没有分化,没有优越感,在职场完全把楚漾当做标杆和崇拜对象。
一见二少爷中了邪似的跟他们几个手下凑在一起,还捧个三荤三素的盒饭,陈迦礼感觉到了压迫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向楚漾放出求救的目光。
楚漾轻轻颔首,示意陈迦礼:放轻松。
陈迦礼乖乖点头,看楚漾只喝了一瓶果汁,便往同事身边凑了凑,说悄悄话:“漾哥又不吃饭!”
“楚首席最近减肥呢,说是在东南亚待得体脂变高了。”
“那伙食得有多好啊?上次在宿舍卫生间我可看到了,楚首席身上全是薄肌,这都能长胖?”
另外两人含糊接嘴。
陈迦礼咽下一口米饭,“你懂个屁,薄肌也是肌,漾哥可拿过格斗冠军。”
保镖这一行高薪高强度,可替代性太强,像楚漾这种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儿的,身体对抗全靠速度、技巧和爆发力,一旦身体素质减弱,分分钟被换掉。
什么精通危机处理、熟谙要员保护、会日语、韩语、英语、法语等等都不算楚漾身上的闪光点,陈迦礼觉得,最值得学习的地方是没有情绪。
一个合格的私人保镖,要冷静理智,没有感情,这是他在集团训练时学到的,可惜他还做不到。
思绪回转,陈迦礼后知后觉,狠狠夹了块同事碗里的肉,哼道:“去你的!谁让你看他不穿衣服了!”
同事用肩膀撞过去,嘟囔:“好看的人谁不爱看?有什么不能看的?恰好瞟一眼嘛。”
“行了,我吃饱了。”
凌意舶的声音撞进来,对着车内道:“马上安排出发。”
“是。”
坐在车上的人即刻起身下车迎他。
陈迦礼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一口饭差点噎在喉咙里。
跨省路程足足三个小时,楚漾强撑着困意没有睡,时不时还要根据凌意舶的睡眠反应吩咐手下调节车内空调的温度,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凌意舶养成的习惯,细致到之后再没对其他保护对象做过。
相处三年,分开三年,一共六年。
分开的那三年就好像抵扣掉了前面的时光,一切归零,变成从头来过。
MPV驶过海岸边的大路,顺着上坡的倾斜小径一路向前。
六月的渝水还未迎来人流量高峰,路上穿梭往来的车辆和人极少,如一片黎明前未苏醒的长夜,盛大的日出在静静蛰伏。
远处的大海讳莫如深,海面浪花模糊,扑面而来的海风也劲,视线中仅有一条不断晃动摇摆的白线。
夜晚的海边,神秘、激越。
星月在上,往来船只航行过的美丽拖尾隐约可见。
MPV在半坡上停下,一丛丛深色的树荫有如囚笼,将车辆与人影罩在同一处。
树荫后的大别墅灯火通明,人和车的影子一同沙沙摇晃,连带着屋内的灯光也忽明忽暗。
楚漾弯腰下车,伫立于车门前,轻声:“请您下车吧,到了。”
一行人簇拥着凌意舶走上别墅前的大理石台阶。
整栋别墅庄严森冷,感应灯在冰冷生硬的石材表面辉映出昏暗的光。
用卡片刷开厚重的大门,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客厅的灯。
楚漾停顿步子,稍侧过脸,低声命令:“迦礼,你们不用进去了,去车上等着就好,有什么事再叫你们。”
陈迦礼暗喜。
他可不想看到雇主隐私更不想碰上什么修罗场,一抬手抓住楚漾抛来的车钥匙,连声应下:“好的漾哥!”
从抵达渝水便开始沉默的凌意舶出了声:“你也去等着。”
楚漾转身,看他的眼神的确是落在自己身上,“我?”
凌意舶懒懒地“嗯”一声,自嘲道:“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烂透了,没什么可说的。我不想让你看见。”
楚漾对他的用词是“你”而非“你们”表示疑惑,但把人送到这里,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楚漾能理解凌意舶的意思,也头一回没有完全按照凌沣的指令办事,在几秒沉默之后微微点头:“好。那您自己进去。”
他随即转身出门,领着三个手下大步走下石阶。
楚漾脸上不挂什么表情,神色安静,鞋踏过石面的响声与海风的呼啸一同沉默。
看着刷得一尘不染的球鞋鞋尖,他轻轻踢开一颗石子。
石子往近海的方向越滚越远,直到停在一只柔软的白色猫爪边。
夜深,光照度有限,不远处有模糊的一团银白,还有一只正在蜷缩的猫尾,那猫尾晃动着,像在对他招手。
楚漾原本沉寂的眼神一亮,招呼道:“迦礼。”
“到!”
陈迦礼扶了扶耳麦,蹑手蹑脚地靠近,楚漾说:“把上次我们买的火腿肠拿来。”
陈迦礼块头大,体力消耗也大,平时安排的工作餐不够他吃的,经常晚上会加餐买泡面吃,久而久之,其他人也凑上来蹲着一起吃,那火腿肠是直接在超市买的一整包,就放在陈迦礼随行的大背囊里。
喂完小流浪猫,楚漾起身拍拍裤腿的灰尘,说不上心底的沉闷感从何而来,这场重逢打破了他的一切缜密与冷静。
他想过结束外派回国后是否能有机会再被指派回到凌意舶身边任职,可从未料到再见面是来得这么快,这么不体面。
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潮湿的夏天,他刚回集团总部参加完半年一次的保镖体检,夕阳带来的橙红余晖铺开在汽车后视镜里。
集团的人打电话过来时,楚漾驾驶的车刚好遇上红绿灯,听完那句“体检有问题,现在立刻回来一趟”,他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
落下电话,楚漾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从未如此失态。
这通电话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的体内出现了即将分化成Omega的疑似征兆。
他分化的年龄太晚太晚,集团体检处在前几年还专门请了全首都最顶尖的性征医生过来给他检查,得出的结论都是正常,临床上出现过这样情况,并不算罕见,医生还说如果过了分化期还未分化,完全可以把他当成Beta对待,对生活不会有影响,无需多虑。
尽管如此,以他的体格、身体素质来看,所有人都认为楚漾应当是Alpha的。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接上任保镖总管森叔的班,成为凌二少爷最趁手的一把冷厉长刀。
如果顺其自然,以Omega的性别活下去,他几乎不可能再做现在这份工作。
对楚漾来说,成为“保护者”,似乎是他一种与生俱来的顶尖能力,他是森叔亲手领养的小孩,从九岁起就被送到训练营集中学习格斗、擒拿等等防身术,森叔推心置腹地跟了凌沣几十年,而他作为森叔的养子,好像顺理成章地,就是要为了保护凌意舶而活着。
作为顶头上司,凌沣给出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粗暴。
只说如果还想继续待在集团做事,可以为他安排一场私人行程——手术加治疗期一共三年的东南亚保护任务,保护对象临时更换为凌意舶的兄长。
简而言之,摘除腺体。
回到现在的状态,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至于凌意舶那边,不必告诉他缘由,免得这小子又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
凌沣的指令简洁明了,楚漾毫不拖泥带水地照做。
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人教他该怎么选择,他就这样让影响最小化地去做了。
这时,耳麦里电流声响滋滋流动,凌沣严肃的嗓音立时传来:“楚漾你进来!”
楚漾从容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