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荔扬被打得嘴角出了血,也没伸手去擦,脸上火辣辣的。
白无泺跑过来,着急又心疼,他扶着水荔扬的胳膊,不停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没人回答。事发时他在楼下疏散人群,只知道顶层发生了冲突,没过多久就看到洛钦被押上军车,离开了酒店庄园。mmżᒝ
一切都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生,混乱不堪的夜晚拉下幕布,有人痛苦,有人窃喜,还有人迷茫。
“你这个样子能担起屁的蓝焰!我怎么敢把蓝焰交给你?”赵方蒴继续说,“不服从指挥,还当众反抗上级命令,你疯了?如果上面真的追究下来,我怎么保得了你?!”
赵方蒴一改平时的温和,这次没有再放纵水荔扬。他此刻是真的感觉到了后怕,当着那么多高层和代表的面,水荔扬这是公然和方舟作对,还打了这场会议的脸,万一被有心人抓住大做文章,那就不是他能替水荔扬兜底的麻烦了。
他太了解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格如何了,水荔扬一旦被众人侧目,也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
水荔扬抬起头看着他:“可是他救了我,这就是他救人的回报?”
“我不管他救了谁,所有未经审批的再造人类都是潜在的威胁,任何人都不可能例外。”赵方蒴说,“如果刚才当着所有国家军政要员的面,放了一个未审批的再造人类,那就是默许强化剂的合法、放纵方舟技术的泄露和滥用!”
水荔扬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那也可以把他交给蓝焰处理,为什么要送去人类联盟?!李牧祁就是想要利用他和我们对抗,已经很明显了!”
赵方蒴沉下脸:“我以前就是太依着你了,把你惯成现在这个样子。洛钦这个时候就是烫手山芋,我们没办法接下来,否则会被质疑为什么私藏了一个非法再造人类,甚至还有军队的人为他袒护,而这个人又偏偏是刚在会议上崭露头角的方舟军官。”
“我不能理解。”水荔扬说,“我根本没有李牧祁宣传的那么完美,你也看到了,我就是一个有私心的普通人,为什么要把我推到那个不适合的位置上?”
“你不理解,我会帮你理解的。”
赵方蒴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夜空,“明天的会议你不用参加了,结束之后直接随队回汉州总部,自己领一个月的禁闭,你该受的。”
“刚好,我也不想参加了。”水荔扬冷笑一声,“你们去吧,去继续讨论怎么用那个选拔精英的考试把幸存者关在外面,继续大摆宴席、浪费粮食,然后把毫无威胁的人抓走关起来。”
他的目光冷静下来,嘲讽地冲赵方蒴一笑:“如果今天换成是我,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带走,对吧?”mɱzł
赵方蒴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水荔扬说完,转身就走了,背影很果断。赵方蒴揉了揉眉心,对其他人说:“你们也该干嘛干嘛去吧,都别给我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水荔扬走出酒店大楼,外面的凉风一下吹过来。他闭眼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
好像昨天答应过洛钦,开完会带他出去玩的。
可是去不了了。
他从前告诉过洛钦,蓝焰的刀永远不会对着自己人,这把刀存在的意义只能是保护。但今天他眼睁睁看着洛钦和那些穷凶极恶的袭击者一起被带走,众人投过去的目光,和对待其他暴徒没有区别。
挺身而出者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而人们所惧怕的并非某一具象化的东西,而是恐惧于自己无法了解、难以操控,尤其是缩在象牙塔里太久的那些,对权力的迷恋逐渐成为他们在这世间建立的全新法则,而最有可能打破法则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威胁。
没有人会在乎洛钦是不是保护了什么人,当时群情激愤,对这些没有编号的再造人类恨之入骨,没人会站出来替他说话。水荔扬一个人的力量对群体而言依旧是渺小的,即便他在这世上已经再无敌手,也会发现自己没办法从众口铄金之中保下一个洛钦。
连赵方蒴都选择了沉默,这是第一次,他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任何支撑。
伤员被从大楼里一个个抬出来,从水荔扬身边经过。有些担架蒙上了白布,那是在袭击中死去的人们,被抬去了酒店的喷泉广场。
李潇涵身上披着毯子走出酒店大门,西装和头发凌乱,但那种自带的从容气度几乎丝毫未减。他走到水荔扬身边,默然许久,才开口向对方道谢:“刚才多谢了。”
水荔扬偏过头,没有看李潇涵,连搭理对方的心情都没有。说实话,他有些后悔当时想救下李潇涵了,纵然这是自己的职责,也难免有私心,希望受损的那个人只要不是洛钦就好。
李潇涵知道自己现在不好火上浇油,叹息着说道:“我欠你们的人情,抱歉,之后会补上的。”
说完,他将毯子丢到一旁,挺直了腰背向前走去,直到背影消失在照明灯的白光里。
“哥。”白无泺从身后叫了水荔扬一声,和程清尧一起走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
“回去休息吧。”水荔扬淡淡道,“明天让猎鹰带你们回望春营地,我和队长都不在,就由他来带队。”
“副队,”猎鹰垂着头,有些低落地说道,“对不起。”
水荔扬回头冲他笑了一下:“别道歉,你们没错,而且做得很好。”
森羚紧紧握着枪,犹豫几次,还是不甘心地问:“副队,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没有错,那就是你做错了吗?”
水荔扬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一样,恰茶卡。我没有办法,洛钦他……嗯,是我错了。”
“你说过特种兵不应该是这样的。”森羚难得表现出对他的情绪,“你说过时时刻刻都要服从命令,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
“对不起。”水荔扬别过头,低声道,“我做不了一个好队长,你们不要学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跨下了台阶,背影在黑夜里稍显落寞。
“你们先回去吧。”白无泺对森羚说,“我去陪陪他。”
程清尧摘下枪,转头对副手说道:“叫江墨把今晚的事情安排好,我先走了。”
他原本应当是今晚立场最为中立的一方,洛钦如何处置,跟他没有关系,但他要确保自己身后所代表的程家人不公开倒向任何一边,确保程清曳不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于私,他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三人路过一排物资车的时候,伊格纳特坐在车顶上嘿了一声。水荔扬抬起头和他对视,伊格纳特则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蔫儿了啊,救世主大人。”
水荔扬没有心情理会这种调侃,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是笑不出来。
“我刚看到和你一起的那个人被带走了。”伊格纳特说道,“这小子不错。”ɱмƶᒠ
水荔扬收回视线,“我还有事,先走了,抱歉。”
“那些人有Goanna的成员,你不想知道吗?”伊格纳特懒洋洋道,“Goanna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即便化成灰我都分得清——我在入伍之前,就是Goanna的雇员。”
·
禁闭室的门在水荔扬面前缓缓关上,随着哗啦一声,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小窗透出的光。
水荔扬坐在床上,沉默着,像一尊雕塑。不知道坐了多久,时间仿佛都凝固了,静悄悄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这里是汉州军区最密不透风的禁闭室,没有灯、没有监控,墙壁和门用特殊材料制成,厚达数米,是专门为再造人类设计的。水荔扬在未来一个月只有这十几平米的地方可待,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甚至连水和食物也不会送来。
再造人类饥饿训练的极限是一个半月,在这期间他们体内的病毒会持续供能,让再造人类不至于因为饥饿和缺水而死去,但人出来后也得去半条命,没什么力气再反抗了。
当众违抗命令,这是极大的错误,一切惩罚他都应该承受。
不过水荔扬此刻没有后悔的感觉,他只是疯狂地从心底滋生出想念。一年以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思念居然可以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承受不住。
他想洛钦想得快要发疯。
洛钦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吃不吃得饱?睡得好吗?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只要能过得比自己好一点,哪怕是一点点都好。
痛苦的情绪像沙漏一样累聚下来,水荔扬躺到了床上,将自己裹进被子。他脑子里有块上了弦的钟表,指针分秒不停地奔波着,试图挺过这漫长的、被思念煎熬的一个月。
从前每次炼狱特训他都能轻松地撑下来,无论是被丢进毒蛇池,还是一个人去东南亚和南美的丛林执行斩首任务,对他而言只是任务而已,挺过去只在瞬息之间。
可这次不一样,他面临的是对心爱之人处境未知的恐惧,这比以往任何一次训练都要令他胆寒。受伤甚至是死亡都不会让他感到绝望和退缩,可一想到洛钦可能会出什么意外,水荔扬几乎数次产生了硬闯出这里的念头。
他想洛钦,想对方身体每处、每个表情和动作,甚至两人床笫之间那些回忆都一股脑地涌上来。水荔扬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洛钦看向他的眼神。
一只手伸进了被子,水荔扬的意识有些模糊,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洛钦的。他微微喘着气,终于无法忍受地弯下身子,开始颤抖地解自己军装的腰带。
那只手和往常一样滑过每一寸地方,指尖像蛇,又如柳条缠绕,指腹带着粗粝的薄茧,好像海浪漫过,卷起的却是炙热的火花。
浪头逐渐升高,又缓降下去,在起伏的频率中打湿岸边。岸边石子被浪潮卷起,擦过平滑的沙滩。腥咸的海水伸进砂砾的空隙,潮湿冰冷,却带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温暖。
此时四面和风轻柔,海水晶莹澄澈,温和地包裹着被阳光晒暖的沙粒,一点点漫起,在退潮后又一次袭来,反复冲刷着岸头。指尖按在湿软的沙滩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胸口有种郁结的情绪在体内乱撞,水荔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只是突然慌了神,许久没有的那种感觉好像突然被放出了桎梏,将他的理智搅个稀烂。
水荔扬记得洛钦的手是怎样,比这只要大些,也没那么粗糙,茧子的位置生得恰到好处,每次拍打浪花,都能把浪头推向高点。
“洛……钦……”
松垮的裤腰堪堪挂在苍劲结实的腰肢上,半截冰凉的腰带贴着滚烫的皮肤,几乎要烧起来。水荔扬噙着憋出来的眼泪,双手艰难地按揉着,将柔软的沙粒堆砌成塔,又被瞬间激烈的浪头打得一塌糊涂。
一阵电流毫无预兆地划过水荔扬全身,他仰起头,剧烈地喘息着,眼角沁出了泪水。好看的下颌与颈部连成一条起伏分明的曲线,汗珠混杂泪水顺着这道轮廓慢慢滑下来。海浪推着已经浸润的沙粒到高潮处,水荔扬也抽泣着,整个人瘫倒在床边,一点点地等着回过神。
沙滩归于平静,涨潮退去,露出了黏湿一团的细沙。
此时此刻,那些被抛之脑后的羞耻和禁忌感才渐渐返回了大脑。刚才水荔扬脑子里想的全是洛钦——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手摸在自己脸上的触感。连最后海浪平息下去的瞬间,水荔扬叫出的也是洛钦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完了。
理智沉入深海,他明白从此以后就再也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