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一个人,水族馆。
这三个元素串联在一起,构成最简单的看图写话,而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条合理的逻辑链。
蒋秋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场几人似乎只有我在认真地纠结,顾鸣生笑语晏晏地从林诺那儿询问关于蒋秋时的事情,陈锋则瞥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像是完全没有了解的兴趣。
只有我紧张不安地注视蒋秋时的侧脸,甚至连他最细微的举动都不敢错过。也许是出于某种感应,也或许是我的目光太过鲜明,他忽然抬头对向我的方向,耳边的声音有一瞬间寂静。
我赫然一震,毫无知觉地冲蒋秋时露出一个短促的笑,全然不知此刻该做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林诺小声‘啊’了一下,难掩慌张,“蒋老师怎么走过来了?完了完了,他不会看到我出来玩,要让我回家写作业吧?”
顾鸣生忍俊不禁地说:“你刚才不还是说你们蒋老师的教学很人性化吗?怎么这个时候又变成严师了。”
林诺耷拉着嘴角,小声嘀咕:“人性化归人性化,蒋老师训起学习不认真的同学来还是很吓人的。”
“他还会训人吗?”
我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接了一句,实在有些惊讶,以至于直到陈锋与顾鸣生的目光一同汇聚过来,我才发觉自己到底说了一句怎样不招自来的废话。
“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外表看起来挺温和的,不太像是会训人的性格。”
林诺看我尴尬的笑,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会是会,但应该不能用‘训’吧,改成‘说教’才合适。就是那种把你进办公室,也不骂你,就拿着杯茶温和列举你的条条恶行,然后再温和地让你好好改正。态度是挺好的,也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上来就骂,但话里的内容一句比一句有压迫力......这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还没有亲身体验过呢。”
听起来,她还有一点遗憾似的。
我被林诺话中的内容转移了注意力,刚准备说上两句,蒋秋时的嗓音就从旁穿插而来。用‘穿插’形容或许过于生硬,应当更像是自然又清冽地随空气传进耳里,不自觉抚平我的负面情绪,被他的话音阵阵牵动。
“林诺,和你哥哥来水族馆玩吗?”
这句话是对林诺说的。
他抬起眸,目光在我的脸上停顿片刻,唇角勾勒出一个浅浅的笑,“林先生,好久不见。”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迟钝了半拍,才对他点头,“好久不见,蒋老师。”
‘林曜’又变回了含蓄的‘林先生’,我却奇迹般地没有感到失落,反而生起一股这是只属于我与蒋秋时之间秘密般的窃喜,在心底肆意叫嚣,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
林诺乖乖喊了声‘蒋老师好’,蒋秋时也自然问起她的学习和假期准备。此刻的环境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我只能在一旁假装不在意地看着,任由顾鸣生富有深意的目光从身上无数次轻略飘过,心惊又肉跳。
与林诺说完,蒋秋时才正式将目光转过来,冲顾鸣生和陈锋淡淡颔首,算是问好。
陈锋不再是刚才那副没有兴趣的模样,他掀起眼皮,将视线多停留了半晌,才冷淡应上一声。顾鸣生施然上前一步,同蒋秋时握了下手,笑吟吟地说。
“蒋老师果然是一表人才,经常听小曜说起你,今天见到面才知道他一点没有夸张。”
蒋秋时抽回去的手微微一顿,看不出情绪的五官难以察觉地轻缓舒展开来,回以一句不轻不重的‘谢谢’。
我知道顾鸣生是故意的,可现在这个环境压根不允许我对他做出什么来,只能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在心底记上一笔。
林诺一脸奇怪地问:“哥,你和蒋老师认识呀?”
我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佯装镇定地回答:“当然认识,上上次家长会,还有上次帮你处理烂摊子,不都是蒋老师和我交流的吗?”
这显然是在四两拨千斤地跳过林诺想知道的问题。蒋秋时似乎意识到了,看向我的视线微微一凝,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周遭的空气逐渐冷下了几分。
“对了小曜,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上次去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一直沉默的陈锋突然出声,跨前一步搭上了我的肩膀。
这个动作他平时常做,我也从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在普通人眼里只不过是两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勾肩搭背。可此刻当着蒋秋时的面,我却感觉被陈锋压上的肩膀都无端多了几倍的重量,又无法去推开,那样的话几乎用不着解释什么,都足够让我在蒋秋时面前判下死刑。
在追求对象面前和别人亲密,真的还有追到手的可能吗?
我想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从困难模式一下子拉到了地狱模式而已。
林诺听陈锋问起,想也没想地就和他吐起了苦水。陈锋安静听着,看似认真,只有我知道他对此根本就没有兴趣,不然以他的性格,早在当天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如果没有兴趣,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
我惴惴不安地迷茫着,忽然就听陈锋应下林诺的话,随意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的确是你同学冤枉你了,不过事后你哥不是请你吃饭了吗?心情应该好一点了吧。”
林诺眨了眨眼睛,疑惑地‘啊?’了一声。刹那,我终于明白了陈锋的意图,只感觉浑身都冷然一震,赶忙抢在林诺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之前揉下她的脑袋。
“你啊什么?不记得我上次带你去的那家中餐馆了?还不是你一路软磨硬泡地让我带你去,怎么吃完就忘记我这个请客的了?”
“你说什......”林诺瞪大眼睛,维持了整整三秒,才猛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那次啊,害,我刚才没想起来,味道也就一般般吧,没有网上吹得那么好吃。我回去后就给了差评,你不说我都要给忘了。”
毫不夸张地说,我现在看林诺就像是在看一个闪闪发光的救星,暗自决定下次给她的红包里一定多塞几张票子,再减去一本教科书。
陈锋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留下两个字:“这样。”
他似乎打消了怀疑,而我的心仍然在不规律地快速乱窜。
站在一旁的蒋秋时安静听完所有,沉静的目光透过镜片在我脸上凝滞片刻,又或许只是几秒,他淡然地移开,对此,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什么也没说,我却仿佛什么都听见了。
现在,已经不止是地狱难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