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晏出现在面前,疯狂的喊他,他看到应晏的嘴巴在动,却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一切都距离他很遥远。
“钥匙在哪里?!”应晏嘶吼着,用力扯着他铐在床头的手铐,可他扯不开,也找不到钥匙。
沈知遇被吼的清醒了一些,亦或者说因为手铐扯出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他看着应晏,笑起来,说:“扔了。”
应晏呲目欲裂,看出了沈知遇想死的决心,没有浪费时间再问他,就那么蹲下身在越来越靠近的火里摩挲着地毯,企图在里面找到钥匙,沈知遇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些火,那些烟,他只看着应晏。
火舌舔到了他的手背,他也没缩回,就那么找着,可他找不到,他越来越慌,他第一次怕自己会抓不住沈知遇。
“扔哪里了?!”他起身走回来紧紧地抓着沈知遇,抓的他好疼。
应晏在紧张,眼神里的慌乱毫不遮掩,说出口的话都是抖的,沈知遇全看到了,也听到了,可他不会告诉应晏的。
“你走吧。”沈知遇近乎挑衅的看着他:“再不走你就要跟我死在一起了。”
“那就死在一起!”应晏吼出声:“你以为我不敢吗?沈知遇!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已经陪你死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也没什么不敢的!”
沈知遇被吼的愣了一下,他不太理解应晏口中的‘陪你死过’,什么时候?他原本就是不打算要自己的,为什么会陪自己死?他不记得了,就算有也是在骗自己的。
你看,他到现在都还在找钥匙,他根本就没打算陪自己去死。
应晏当然还会找钥匙,不到最后一刻,他绝对不会放弃,可屋里的浓烟越来越重,他快要呼吸不畅,他大概真的会和沈知遇死在这里,死在今天。
去浴室拿了湿毛巾强迫给沈知遇捂上,自己也捂着一块还在找被丢开的钥匙,可他找不到,他怎么都找不到,他问沈知遇到底丢在了哪里,可沈知遇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沈知遇是真的想死在这里。
又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起身想要去换一下毛巾的时候却又一次眼前发黑,眩晕不已,这一次他没撑住,径自跪了下去,就在床边的位置,他缓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他知道自己不该放弃,他说过要抓住沈知遇,绝不放手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突然的觉得就这么死去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缓过些许的不适,抬头看向沈知遇,笑着看他:“我很失败,直到现在都没能让你相信我,哪怕一次。”
有些事情可以解释,但应晏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此刻的解释沈知遇根本就不会相信,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他也懒得说了,只是问他:
“如果我陪你一起死,你可不可以算我不食言?能不能当我拉住了你?”
沈知遇眼神微动。
“如果你真觉得太累,真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住你了,这一次我就不救你了,好不好?我陪你。”
沈知遇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酸酸的疼,他依旧没说话,看着应晏。应晏却像是累极了,微微调整了姿势,让自己在床边的位置靠坐下来,以一个释然的无所谓的姿态看着面前不断逼近的火焰,轻声说:
“我陪你去看看你想去的另一个世界,看看是不是真的像你以为的那么轻松,如果是真的我也就放心了,如果没想象中的那么好你也不用怕,我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就应晏疲惫的用脖颈抵住了床沿的位置,一句话也没再说,缓缓闭上了眼,像是认了,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他去死。
沈知遇想,他好像真的是要陪自己去死。
这个认知让沈知遇的思绪开始乱了起来,平静褪去可他依旧理不出一条明确的思绪出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去抓住什么,却抓不住,直到他看到应晏手背上的那片青紫,那不是磕碰出来的,那不是火烧出来,他做过同样的事情,留过同样的痕迹,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那是输液针被暴力扯掉的痕迹。
他为什么会输液?他怎么了?生病了吗?
沈知遇伸手去碰触他的额头,才意识到他很烫,好像下一秒就要被烈火吞噬的那种烫,他突然的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应晏的确陪自己死过一次,他曾经义无反顾的跟自己一起从楼顶跳下来。
其实又何止那一次?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沈知遇都想了起来。
自己用瓷片自杀的时候,他拦住了自己,整条胳膊都鲜血淋漓。自己在浴缸自杀的时候,他捞起了自己,连续很长时间都无法入睡,夜半惊醒。自己吞药自杀的时候,他制止了自己,自此草木皆兵眼神不敢离开自己分毫。自己用自虐的方式来获得他关注的时候,他放弃了自由,画地为牢。
每一次他都受伤比自己重,他身上的伤自从把自己接来身边之后就没断过,他的脖颈上到现在都还有一个自己咬上去的血痕,清晰可见。
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的眼前,可自己好像根本看不到他的伤,现在看到了,他那么瘦,那么累。
“应晏。”沈知遇疯了一样的晃他:“你走!你快走!我不要你死!你走!”
应晏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被晃的这般厉害却也是微微抬了抬眼,看了看沈知遇,他大概是想说什么的,可他说不出口了,于是他抓住了沈知遇的手,用唇形告诉他:
“别怕……”
“你走!谁要和你一起死!我不要!你走,滚——”
应晏看着沈知遇,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沈知遇会哭,除了在床上被自己折磨的时候,即便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哭过,他颤着手想去擦掉他的眼泪,可他没有力气了,还没碰触到就垂了下来。
应晏的眼神里都是遗憾,也都是爱。
可惜的是,沈知遇从来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爱他。
无所谓了,反正所有的遗憾和苦痛都会被埋葬在这场烈火里。
应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坚持不住了。
“应晏!”沈知遇喊他,推他,踹他,可应晏却疲惫的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不动的坐靠着,沈知遇稍微用了力气之后他就顺着床沿的位置侧滑了下去,躺在地上像死了一般。
“应晏——”
沈知遇从未在清醒的时候如此歇斯底里过,那肆虐的火苗快要烧到他,他快要被烈火吞噬,可他说到做到,当真要以死明志来证明他不会食言。
怎么会这么蠢?怎么会这么傻?他有没有想过他的父母,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值得或等他去做的事情,可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要了,他只要自己,他将那条命和自己的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我生他生,我死他死。
他不是没有机会离开这里,可他偏偏要坐下。
原来那次一跃而下他也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没有衡量利弊得失,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
他喜欢自己,比自己以为的要纯粹热烈,比自己以为的要多的多。
或许比应晏以为的也要多的多。
否则怎么会一起赴死?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源自真心,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炙热,坦诚。
他从没骗过自己,自己可以完全依赖他的,他也会给予自己绝无仅有的偏爱的,他现在就在给,他拿命在给,那些自己以为对他很重要的,在他的眼里却都比不过自己。
“应晏——”沈知遇突然就后悔了,他不想死了,他想好好体验一下被爱的感受,他想尝试依赖一个人。
他相信应晏了。
他真的相信应晏喜欢自己,会抓住自己了。
——
死亡其实也并不好受,应晏睁开眼的瞬间就感觉到了胸腔针扎一样的刺痛,他没想到死了之后竟然还会有痛觉,这简直是一件太不要脸的事情,沈知遇呢?他也疼吗?如果他也觉得疼,那他会不会后悔就这么死去?
他心心念念想要去的地方却依然有伤痛,他会不会难过?
沈知遇在哪里?
应晏强撑着起身,却在坐起来的瞬间差点被眼前的一幕吓的快要没有呼吸,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另一个世界还会见到阮女士,他胸口的疼痛和憋闷瞬间加以数倍的袭来,他后知后觉的开始觉得亏欠。
他答应过父母不会再发生任何的事情让他们担心,可是才过去多久?他竟然就这样陪着沈知遇又一次死去。
他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喉咙处却像塞了一团棉花一样的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于是他就那么抱歉的看着她,无声的道歉。
阮女士看起来很憔悴,向来精致的妆容也不复存在,她像是突然之间就老了很多,看着应晏的目光也全是沧桑,她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无声的看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轻叹出一口气来:“我特别后悔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说是来给你收尸的,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就是因为我说的这句话而造成了这个悲剧。”
应晏慢慢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四周,这是医院,他没死。
他能感受到疼痛是因为他还活着。
那沈知遇呢?应晏寻不到他的身影,焦急起来,但又不太敢在阮女士的面前表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应晏也不太能确定阮女士现在的态度。
应晏不敢问,阮女士却瞧出了他的想法,无奈出声:“他没事,在隔壁病房睡着,消防那边我也已经打了招呼,不会有后续问题,可以放心。”
应晏松出一口气,终是开了口:“妈,对不起。”
“有意义吗?”阮女士问他:“你在决定要那么做的时候没有想过要跟我说这句‘对不起’,所以现在的这句也没什么意义,你只是希望我能原谅你的冲动,甚至希望我不要责怪沈知遇,想跟我说都是你的决定,和他是无关的。”
应晏从来都是应对自如的那个人,这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是不会放弃他,是吗?”
“我不能放弃。”应晏看着阮女士:“我要是不抓着他,他真的会死的。”
“你自己呢?我和你爸呢?应伽和小铃铛呢?你都不在乎了吗?”
“在乎。”应晏说:“可是……”
“可是什么?”阮女士依旧很平静的看着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特别鲜明的情绪:“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报警系统通知消防,如果不是沈知遇最后突然清醒把你从房间里带出来,你已经没有说在乎的机会了。”
应晏闻声愣了一瞬,眨也不眨的看着阮女士:“沈知遇把我带出来的?”
阮女士看到应晏这样的反应,无奈的感受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她怎么都不明白从始至终对于感情从来不敏感也并不开窍的儿子,怎么会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变得这样不理智,他到底有多爱才会成了这副模样?
可理不理智似乎也不是她说了算的,他的这个决定也只是在他们看来不理智罢了,她决不相信准备和沈知遇赴死的应晏在那个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去想,他是想到了但还是选择了义无反顾,那是于他而言的理智。
阮女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
“如果我决定做个不开明的家长,不再同意你和沈知遇你准备怎么做?和家里决裂吗?”
应晏并不意外,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几次三番的看到儿子为另一个人连命都不要,阮女士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对的,他理解母亲,但他也放不开沈知遇。
“妈,他会好起来的。”
一句话,阮女士便明白了,直至现在他都不会放开沈知遇,但他也不会做出和家里决裂这样的事情来,他会让沈知遇好起来,然后让他们接受。阮女士不想再说什么了,也不想再问如果好不起来怎么办。
在应晏的选择里,没有这样如果。
他一定会让沈知遇好起来的。
门口有声音传来,应晏看了过去,意外的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沈知遇,他大概是站了很长时间,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阮女士也看到了沈知遇,她没有摆脸色,也没有尖酸刻薄的指责,她只是起身离开将这个空间留给了两人。
应晏有些忐忑,他怕沈知遇听到那些会不开心,会掉头就走,他已经做好了起身去追的准备,但沈知遇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在阮女士离开之后他也只是在门口静默了一会儿便迈步走了过来。
应晏看到他赤着脚,没穿鞋。
于是他下了床,眩晕感还有,但已经不太严重,他拿着拖鞋走过去在沈知遇的面前蹲下身,握着他的脚踝给他穿上,笑着问他:“小孩子吗?怎么不穿鞋?”
沈知遇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任由他给自己穿上鞋,然后在应晏起身的时候才有了动作,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搀扶,应晏看到了他抬起的手,笑着握住,说:“没事了。”
他带沈知遇在沙发处落座,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沈知遇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受伤。”
“衣服脱了我看看。”
沈知遇看他一眼,犹豫了一瞬,但还是脱了。
沈知遇在撒谎,他受了伤,手臂上有包扎好的伤口,但好在不是很严重。
“腿有没有受伤?”
“小伤。”
应晏是想确认一下的,但他不想太过为难沈知遇,便没有提,看着沈知遇将上衣重新穿上,扣好了扣子。
“听我妈说,是你带我出来的,你怎么打开的手铐?”应晏摩挲着沈知遇的手腕,那里并没有伤痕,应该不是强行挣脱的。
沈知遇当然不是,他没有那个力气,他是用钥匙打开的,那把他当时决定要丢开的钥匙莫名其妙的在丢开之前放弃,握在了手心,直到现在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留下这把钥匙,或许是他也对‘应晏不要我了’心存犹疑,所以才留有余地。
但他感谢这个余地,让他将应晏从火场里带了出来,没有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对不起。”沈知遇说:“我当时不太理智。”
应晏笑了下:“你只是生病了,不是你的错。”
沈知遇沉默了下来,应晏却还是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应晏总觉得沈知遇变了,变回了曾经的那个沈知遇。
以往就算疯狂后的冷静,他也是迷茫且颓丧的,但现在他的冷静是理智且内敛的,纵然和最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他还是有些不同,但终究是有了当初的影子。或许这场火不是什么坏事,是涅槃重生。
“不是我故意食言。”应晏出声道歉:“我妈带了很多东西给我,我拎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包,蹲下身去捡的时候就没再起来,睁开眼就在医院了,不是不要你。”
应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但他记得醒来之后察觉已经过了快两个小时而自己又身处医院时候的惊慌,他根本就不敢去想沈知遇会怎么样,他拼了命发了疯一样的往家里赶,也永远忘不了打开门那迎面而来的火几乎要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好在他们此刻还能坐在一起说着话。
一切很糟,却没有太糟。
还有余地。
沈知遇说:“不是你的错。”
应晏愣了愣,看着他,沈知遇便又重复了一遍:“回不来,不是你的错。”
他清醒了不少,于是也清楚应晏这些日子的付出,单单是外型他都已经快没有当初应晏的影子,他憔悴的老了快十岁,他没有如约回来是生病了,而为什么生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那不是应晏的错。
那是自己的错。
可他们之间啊,纠纠缠缠这么多,早已经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
沈知遇也懒得去分了。
门没有关上,留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坐在这里还能听到走廊里护士和病人家属交谈的声音,沈知遇就在这样朦朦胧胧的声音里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的真实。
他死过几次了,沈知遇已经数不清了,但如今还坐在这里,还活着,大概是阎王爷那里真的不太欢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赶他回来,他从来都不是喜欢麻烦别人的那种人,所以他还是好好活着吧。
不为别的,就为了身边的这个人几次为自己赴死。
这个理由就很足够了。
“应晏。”许久之后沈知遇喊了他的名字,在应晏抬眸看过来的时候,他轻声说:“我们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