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服饰店的每一处细节都被做得极好,但这不能更改卫生间空间的狭小,以及背后瓷砖的冰凉。
门外交流的声音清晰可闻,楼上的脚步声一清二楚,而他们靠得很近,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
太宰治注视着琴酒,安然悠闲,在喉咙被枪指着的危机时刻,他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在墙上更舒服。
因为,来人一点杀意都没有。
那把枪没有港.黑所持有的任何标签,连专用枪都算不上,太宰治甚至都合理怀疑黑泽阵是随手从手下那里拽出来的备用东西。
黑泽……阵。
黑泽阵……
太宰治在心中默念。
不,现在应该叫琴酒才对。
从他和国木田走进这条街中时,他的潜意识知觉隐隐告诉他哪来不对劲,可不管如何观察,一处异样都没有。
而现在,当黑泽阵出现在他眼前这刻开始,他的大脑才开始运转,从饰品店那位女士再到女老板,太宰治姑且算了算琴酒的带队人马和任务。
如果是保护,绰绰有余。
如果要进攻,天衣无缝。
变化好大啊。
他不禁感叹故人惊人的成长速度,其实,不光是森鸥外,连他也意识到了,没有人会比黑泽阵更加天生适合黑手党。
天生的,天才。
很厉害。
下巴被敲了两下,力道不轻不重,却刚好让他回神。
抬眼瞬间,太宰治没有错过来自那冷绿眼神的一丝停留。
脖颈,似乎被多看了几眼。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晃了晃脑袋轻轻扬起唇角:“什么啊先生,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青年。”
“被枪指着,我好害怕。”
“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难道这就是我早起的惩罚吗。”
“连殉情都被先生拒绝,人生真是没有意义啊。”
他说得感天动地,声泪俱下,似真有其事一般。
琴酒都不屑看他表演,即便距离与太宰治见面将近三年之久,他依旧受不了这人喜欢惺惺作态的模样。
“你大可以再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试试。”
“啊~……”
“也别阴阳怪气的。”
“哦……”
琴酒忍无可忍:“这么多年了,你惹人厌的毛病怎么一点没变。”
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脸色难看地与太宰治注视久久,半晌,太宰治忽而笑了。
笑得得意洋洋,笑得意得志满。
琴酒现在不觉得进卫生间是个好想法,与其让他在这里和这狗玩意共处一室,不如去敷衍那女人。
不,还是算了。
念头刚起,就被他瞬间驳回。
这和让他在老鼠味巧克力和巧克力味老鼠中做选择有什么区别。
他拉着个脸,枪早被收到腰间。
玩具一样的小东西,能指望去收谁的性命。
太宰治看着眼前人的所有动作,也像是笑够了似的,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他顿了一下:“琴酒?”
“别那么叫我。”没等说完,话就被打断,琴酒道:“太宰治。”
非常之久违的称呼。
久到让人听到的第一时间不由得一停,久到连太宰治都有些恍惚。
久到,连大脑都不自觉的翻出了一些东西。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当然,如果见面的范畴包括只有一方见到另一方。
织田作死亡那天,与其说是太宰治选择叛逃,倒不如说是在亲眼见证到友人死亡那刻,他就宛若成了一副真正的躯壳。
明明有着思考的能力,明明有着感知的温度,可世间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状态。
只留下那副名为太宰治的躯壳。
“去成为救人的那一边。”
“如果呆在哪边都一样的话,就去成为好人吧。”
……
他跌跌撞撞地奔跑,他潜意识地第一次感受到害怕的滋味,跑向哪来不知道,害怕什么他又不知道,放到现在,太宰治只能想起自己当时一定是在全身颤抖。
也是在这样恍惚的状态,是那原出于逗趣送给黑泽阵的窃听器才让他的痛苦不得已,必须喘息。
喘息着挣扎。
他当时跑了很久,气喘吁吁,他听见那句不加一丝情绪的话。
平平淡淡,冰冰冷冷。
“最高指令,抓捕港.黑叛徒太宰治。”
现在想想,对方又何尝不是故意的呢。
黑泽阵和中原中也不一样的,后者也强大至极,可有时会被一些表面的东西暂时蒙住双眼,从而失去方向。
这样是危险的,也是有毙命弱点的。
因此,森鸥外才将他和黑泽阵拆开,转而与中原中也做搭档。
可他原来的老搭档是那样聪明,那样谨小慎微,怎么会连区区窃听器都发觉不了。
究竟出于故意还是无意,太宰治不得而知,但在那窃听器中,他得到了港.黑的所有搜寻路线以及被重点设防的地方。
□□的急令永远第一。
太宰治整整连续一周未睡,他逃了多久,窃听器的声音就持续多久。
他想,他后来一定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因为在那大脑如同上锈一般昏沉的几天中,一切都只是躯体驱使的世间里,他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寄托物,于是,在当时唯一有所感官的耳朵里,那听了整整三年之余的熟悉声音,无可奈何地成了最佳答案。
他听着青年每日的呼吸声,他听着青年永远波澜不惊的冷淡声音。
充斥他了整个身体。
以至于,在相见那刻,听见黑泽阵声音的那刻,太宰治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竟然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太宰治微乎其微地动了动喉咙,打趣笑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黑泽阵。”
出乎意料地干脆。
太宰治诧异抬眸,但琴酒没有一丝解释的打算,并转身开门。
只留下一句。
“你以前不都这么叫我的。”
故人见面,唯有怀疑。
太宰治下意识地往深层含义想,但他还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国木田的声音越来越近。
“你又跑哪来去了!你是田螺姑娘吗!见人就缩,还是根本就不想干活!”
卫生间门被轰然打开,闲闲的太宰治和忙忙的国木田对视。
说去洗脸清醒,但别说脸,连手上都滴水未沾,或许又是沾了过久干掉,总之太宰治站在卫生间角落旁,疑似发呆,看着的确很闲。
“田螺姑娘。”太宰治无辜扫了一圈,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说是海螺姑娘应该也不太对吧,我毕竟是个男的哎。”
这是重点吗。
还不等国木田发火,他就以掩耳盗铃之势飞奔过来。
软绵绵,跟没有骨头一样蹭蹭。
“哇呜呜。”太宰治一把心酸一把泪,“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
“我被鬼追着打,他来寻仇。”反正人都走远了,太宰治心安理得,他哭丧着,“我差一点就见不到你啊。”
国木田:“鬼?”
太宰治:“嗯嗯。”
国木田:“来寻你仇?”
太宰治:“嗯嗯。”
“我打你个大头鬼啊。”国木田怒发冲冠:“大白天哪来的鬼!”
……
也许是今天国木田真的被气到了,和武侦的所有人打了招呼,又或许是快到下班时间,总之在太宰治同时喝下升压药与降压药几小时里,他都躺累了也没人找他。
“真薄情哦。”
太宰治飘飘荡荡,一边嘟囔一边走。
四月份算是雨季多发的时节,横滨最近一直都被小雨光顾,下得勤,但通常不大。
他没有带伞的习惯,任由雨丝拉长,绵绵软软飘洒在身上。
但他心情还算不错,算是最近心情都不错吧,而且他还研究出了殉情之歌。
有才华。
无人肯定,但他肯定自己。
然后,在纷纷的雨幕中,太宰治倏然停脚。
因为在从侦探社出门后的拐角处,他看见了黑泽阵。
不近不远处,刚好离武侦社有一定距离,但又不远。
对方还是一身黑色大衣,持伞,指尖中夹着未抽完的烟,明明暗暗,在深沉雾霭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只抬头,却刚好与他对视。
下一秒,太宰治看着黑泽阵撑伞走过来。
如果说上午还能称为巧合,那黑泽阵第二次出现,甚至在武侦社楼下,这样明显的巧合,太宰治根本没办法把原因按在别人身上。
他有点糟心,有几分是药物带来的后遗感,还有几分来自一些未知东西的感官。
他全身半湿。
琴酒浑身尽干。
雨伞在同一时刻罩住他们。
太宰治没受伤,但他喉咙上有着今日勒过的痕迹——因为肉眼可见地绷带加厚,起皮发干的嘴唇又代表着身体的不适,雨把他全部打湿,这让他脸色苍白极了。
琴酒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但他没像几年前一样质问出声,也没向上午似的脾气冲冲,他把伞往太宰治那边靠了靠。
“吃饭了吗。”
非常非常简单的问候。
不夹杂一丝语气,甚至在模模糊糊,淅淅沥沥的雨中,似乎比平常轻了不少。
太宰治微楞,越来越觉得从重逢开始,黑泽阵变得极为不对劲。
他:“吃了。”
“撒谎。”
再次见面,除了脖子往上,太宰治未用绷带包裹,面容尽显,这让琴酒能看清他的全部脸色。
怎么几年不见。
人更傻了。
琴酒不是询问,是通知,他按下车钥匙开关,车灯瞬闪两下。
“上车。”怕太宰治是真傻了,他又补了一句。“带你吃饭。”
这次,真真实实,太宰治清楚地听到黑泽阵的每一个字。
在不断滴答的雨声中,他扼住了想要颤抖的身体,但心脏却骤然变疼。
准确的说,不是心脏。
是曾经搁着几寸,心脏旁边的子弹伤口。
那里留有一个痕迹,而且在人间失格都无法消除的能力下,那里的旧伤年年发作。
每一次疼痛,都在告诉他,那代表了三个字。
且只代表三个字。
那是只有那人才能在他身上留下永久的伤口。
黑泽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