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虎成患。
他想, 这个词用在这里,倒是很贴切。
如果八年前的祂下手干脆一些,没有为了折磨他而抽筋剔骨,也没有为了“再利用”而试图将他制成卡牌, 那他现在还真不一定会站在这里。
更不可能站在这儿, 经受着能把任何生物直接从生理学上杀死的空间乱流, 却还能……
恢复如初,不死不灭。
毕竟不到绝路,就没有人能卡到这种的bug。
红发青年的脑海中蹦出了这么一句笑话。但他仔细想了想,这似乎并不怎么好笑。于是他就没有笑。
时间总是擅长创造奇迹的, 就像他现在仍然站在这里的奇迹。
哪怕只是那样的短短几天也够了……也或许是几个星期?
他也记不清了。
但这不重要,早就过去了那么多年。
进入卡池之前,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红发青年:“对了。”
“你把我的新代号一直藏着,该不会就是不敢让我知道自己的不死特性吧, ”他说,“系统给我起的代号很直白?叫什么,未亡人,还是不死者?”
他往黑暗笼罩的卡池中一跳, 留下一声轻笑:“不论哪个, 你都没必要再遮着了。”
……
同一时刻, 艾伦大陆,精灵女王的后花园里。
“恭喜您抽中UR塔灵宗律, 塔灵将在5分钟内回应您的召唤, 请您耐心等候。倒计时:0分56秒。”
“恭喜您抽中UR塔灵宗律,塔灵将在5分钟内回应您的召唤, 请您耐心等候。倒计时:1分33秒。”
“恭喜您抽中UR塔灵宗律,塔灵将在5分钟内回应您的召唤, 请您耐心等候。倒计时:4分48秒。”
没有回应。
一股凝重的气氛在三人间弥漫开来,三人面面相觑。
奥古斯丁不安地问:“……他真的收到召唤提示了吗?”
不知道。
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得知宗律那边的情况。
忽然,圣徒面色一白。
他捂住嘴,来不及跟两人解释什么,着急地起身快步向外跑去,一下就没了踪影。
奥古斯丁意外:“怎么回事?”
戈封皱眉:“我去看看,你在这注意着召唤情况。”
圣徒来到无人之处,扶着树,“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垂着头,粗喘着气,望着这口血,一时间有些愣神。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口甘甜上涌,他“哇”地又是一口血吐在树边。
戈封一来就见到这场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拎出锡杖:“祂来了??”
圣徒:“不……”
话没说完,他又是“哇”地一口。三口血吐出,他的脸颊已经毫无血色,苍白得有些难看。
可他的神情却从茫然逐渐兴奋起来。
他猛地抬眼,声音沙哑地说:“是老师!”
戈封瞪大眼睛,一下定在原地。
戈封:“你说什么?”
圣徒的目光中渐渐染上狂热,他一个踉跄离开树边,扑到戈封身前,兴奋地抓住他的双肩用力摇晃:“死亡,复活,不死……老师的那个想法,真的成功了!”
戈封呼吸一窒。
圣徒念着念着,开始自顾自地低声喃喃:“是老师,真的是老师。只有老师才会被祂这么针对……”
话到一半,又是一大口血。
戈封条件反射性地向后一躲,这个动作根本没有经过他的脑子。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戈封一字一句:“你是说,他现在正在——”
“经历死亡”?
不,不对。这个词并不准确,甚至完全错误!因为他不会死,他不可能死,他是这天底下最强的人。十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哪怕,他变成了“卡”。
想到卡,戈封忽然就知道应该怎样描述了。
“经历痛苦”。
不会死,难道还不会痛吗?
卡可怕痛了。
他还记得当时在祭坛底下接住卡时,卡因疼痛昏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是颤着的。
卡还会哭,卡还会闹,卡……
圣徒吐的那几口血落入眼中,戈封清楚地知道,这是圣徒在代他承受着些什么。
每一口血,都意味着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经历了些什么。
经历了什么?
卡被压制住了?
怎么会这么频繁,这么多次?
……是因为在祂的完全权限地界里吗?祂在利用自己的权限对卡做什么??
滔天怒火升起,戈封把龙扔到脑袋上,二话不说转头狂奔。
圣徒醒过神来,高声喊道:“等等,去哪?你万一……”
他望着前方瞬间变得空空荡荡的场地,话语戛然而止,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
塔内。
无数玩家的注意力被打断了。
有些人茫然地抬头左顾右盼,有些人疑惑地按住太阳穴,有些人捂着脑袋嘟囔“一定是最近下本太频繁了”,有些人思考半晌将刚刚感受到的一瞬头疼归结于错觉。
不过很快,他们就重新恢复了自己的生活。
……
戈封担心极了。
他的脑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地脑补起卡被撕、卡复原、卡又被撕、卡又复原的场景。
……该死,之前至少应该跟他简单提提过去的事情的,这样卡现在至少能够清楚敌人是谁、敌人有多强、他们又为什么会被特殊针对!
卡能应对吗?他在成为卡之后应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吧?他会因为“塔灵”的身份受到规则约束吗?他……
不行。
静心咒,静心咒。
他得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金发碧眼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戈封倏地回神,脚腕一转,灵巧地从他身侧躲过,这才没有撞上。
奥古斯丁盯着他问:“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情?你的脸色好难看。”
戈封的脑子冷静下来。
戈封:“他到现在都没有回应我们的召唤,我得进去找他。你留在这,继续召唤他,不要断。”
奥古斯丁说:“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让阿辛留下来。”
戈封:“不行。龙只有一只,所以只能去一个人。”
戈封没有废话,直接把他按在了地上:“我进去会开直播,到时你们看情况行动。有你忙的份,现在先给我冷静下来!”
奥古斯丁紧紧地抓住戈封的手腕,一字一句说:“你们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死亡,复活,不死’,什么意思?”
戈封一顿:“……你听到了。”
奥古斯丁平静地说:“如果听不到所有声音,我凭什么能成情报之王?”
戈封:“……”
戈封:“没想瞒你,只是当时你还小,后来又没有安全的场合,没有合适的时机……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现在我必须走了,找到他,确认他的情况,这才是最重要的。”
奥古斯丁不服气,什么叫他当时还小?当时他都17岁了!说得好像他们就比他能大个几岁一样。
可气在心里,他却不敢在这会儿发出来,生怕拖晚了戈封一秒钟。他想,见到教父魂灯熄灭的事情有那一次就够了。不然,他可是会疯掉的。
他死死抿着唇,手慢慢地松开了。
奥古斯丁:“我等你们回来。把他好好带回来,一定、一定!”
戈封重重点头,说:“好。”
抽卡的地方装有他们为保安全而带来的一些小道具。戈封迅速从中挑了几样塞进怀里,一拍雏龙回到了核心位面。
他不敢有任何耽搁,一路向着石碑狂奔而去。
卷起的尘埃在空气中打着旋儿,路上的玩家一见【鬼僧】,以为他又和哪家组织出了什么事儿,纷纷熟练地转头往塔内跑去,生怕再在外边多待一秒就会被大佬们给波及到。
戈封并没有去注意这一幕。
他有些出神。快速向后掠去的道路在他眼前慢慢模糊成了另一幅场景——他想起了那人当年向他提起“不死”设想时的事情。
这个设想,当年只是作为他灵光一闪的产品出现的。
他总是会突然想到些新奇点子,而这只是其中之一。他的想法太多,所以理所当然地不会全都尝试。
直至世代本来临之前,实际上他们都从来没有对这个想法进行过第二次讨论。
当时那人是这样对他说的:“在我出生的位面里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位名为比干的人被皇帝挖了心,失去心脏后他没有立刻死亡,却担心自己随时会死。就在这时,他遇到了一位老妇人,于是他问老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可否活?老妇人说,人无心不可活。比干长叹一声,当场暴毙而亡。”
那人饶有兴致地说:“你说,如果比干当时问的人是我,我来答他一句‘人无心也可活’,那他是不是真的能够以无心的姿态一直存活下去?”
彼时距离世代本的标准开启日期还有两年的时间,他才刚刚成年,青涩张狂,而对方呢?还是众人尊重敬畏的“教父”、“先知”。
当然,对他来说,对方只有一个身份——自己的抚养者、监护人,是他长大以后理所当然要保护一辈子的人。他更喜欢喊对方“哥”,因为这能显得他们亲近,也能立刻让他比家里家外的一众小孩高个辈分。可不知道是被奥古斯丁那小子叫开心了还是怎么样,对方总爱用各种手段哄骗自己叫出“教父”这个称呼。他多次试图反抗,没能成功。好吧,教父就教父。
他那时的脾气远没有现在好,人也后知后觉进入了叛逆期,动不动就爱呛人。
就比如这个问题,当时他想了半天,回了一句:“首先,你得能够穿越回去。”
亏得教父脾气好,兴致没有因此而消减半分。
“你说,如果比干因为一个‘人无心也能活’的信念就能活下来,这和我的‘具象化’有什么区别?我认为这儿该有个苹果,将它具象出来,这儿就能存在一个苹果。那么,如果我能坚定地认为一个人不会死,那么这个人的生命是否就能因我的信念而延续下去?换句话说——由我来‘具象’出他的生命?就连生命所需要的承载躯体,从理论上来说也能靠着‘具象化’创造出来。”
“具象化”,这是教父最拿手的一项能力。
它和“无中生有”是一个道理,二者无非就是在使用方式和风格上存在较大差异。
“具象化”在使用时,动不动就是抬手雷雨、挥手山河,心情不好了具象一颗核弹直接扔,其风格可以说是非常暴力且成熟了,也难怪能把整个核心位面稳稳当当地在手心里按了那么多年。
当时的他听归听了,却并不认为这种过于离谱的设想真能实现。只是出于哄大人的想法,他说:“‘具象生命’的条件全都得由你来达成与维持,这对你的压力也太大了。你凭什么去帮他们承载生命?”
教父瞥他:“别说‘他们’,这种后路能想出来,当然是给你们准备的。以防万一。压力——这倒是,如果这个设想真能成功,那不论是维持具象化的活性躯体,还是维持‘生命’本身,那都会是一个不小的消耗。”
教父苦恼片刻,不肯放弃,没一会儿还真让他想出了个法子:“那就把所有条件分布式实现好了!最关键的‘具象化’步骤由我实施,具象躯体所需要的精神力由别人来出,再找一个合适的心因载体,让小辛负责用‘种心因’的方式把‘不死’信念植入载体的精神域底层。为了节省具象躯体的精神力,这条不死生命可以不用时刻保持着人体的外形,他可以变成更小的节能状态——嗯,小人偶?长手的蘑菇?或者再简单一点,就往纸上印个人算了……”
教父说着,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一声,评价了一句这个想法:“天才。”
这确实是个天才般的想法。
不过年轻的他天天都能听到教父的天才想法,所以也不觉惊奇。
他说:“‘种心因’的前提条件是:心因载体的精神力需要足够脆弱,不能有任何反抗能力。可是如果要长久地承受‘不死’信念,那精神域肯定是得很强的——精神域强大和精神力脆弱,这本来就是一个悖论。去哪儿找这样的人?”
教父点头:“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最难的环节……有时间我去外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捡个好苗子回来。你说怎么样?”
他答道:“是个好想法,但我不认为我们真有机会用上它。”
教父耐心地说:“我问的是第二个问题,再捡一个回来,怎么样?”
他一听到这个问题,脑海里立马就脑补出了家里又要多一个叽叽喳喳天天争宠的小奥的崩溃感。
真的会很吵,他想。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还在帮那人洗着面具,一气之下,差点就要给捏碎了。
于是他答道:“整挺好,这样以后您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四个也能天天凑满一桌麻将了。不过先说好,谁捡的谁带,我可不管啊。”
教父不满轻哼。
可惜直到世代本开始之前,他们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心因载体。这个设想自然也就成了那人诸多天才想法中不起眼的一个分母,并且从来没有机会进行测试。
哪知道,不死设想的第一次尝试,却是用在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