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黑塔之下, 神笔焦虑忙碌得脚底都要冒出火花了。
“快,快!马上就要到三个小时了,你们这边怎么样了?”
阿木和阿剑发愁地对着大道两侧的池子蹲着。
阿剑:“不行啊,试了好几种道具, 都没有办法模拟出当年火焰喷泉的感觉。”
阿木愁死了:“也不知道当年阿炎究竟是怎么搞出那种效果的, 要让火焰包着水流喷出来还互相不影响, 这、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外行人做得到的事啊。”
阿剑冥思苦想:“火焰喷泉是弄不出来了,要不我来搞个剑气喷泉试试?用我的剑气包裹水流,再想办法把它伪装成火红色的样子,这……看上去和火焰的区别应该不是很大吧。”
神笔着急跺脚:“不行, 不行!这肯定会被会长一眼认出来的!”
他一下耷拉了脑袋:“会长……会长好不容易回来了,要是让他发现塔里的样子和当年已经天差地别, 他、他该有多伤心啊……”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的头上。神笔一怔, 呆呆地回过头去。
戴着面具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轻柔地摸着他的脑袋。
先知的话中带笑,对着阿剑说:“剑气喷泉,我认为这是个好想法, 阿剑有空可以试试。”
神笔见到男人, 什么焦虑、失落, 在这瞬间都被全部忘却。他激动地跳了起来,眼眸中一时只剩下了面具男人的身影:“教父!”
他欣喜露出笑容:“太好了, 教父, 您真的……您真的回来找我们了!呜,太好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担心,之前能够见到您只是我太想您产生的幻觉呢……”
阿木见到先知, 惊喜地瞪大眼睛:“……会长!”
阿木着急起身,笨拙地在身上到处摸索:“会长!我、我这几天给您雕了个小礼物……咦?明明我把它放在兜里了,怎么、怎么摸不到?”
阿木急得乱了动作,语气也变得慌乱。
先知安抚他:“不要着急,阿木。慢慢来。”
他的声音仿佛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阿木一听到他的话语,渐渐重新沉稳下来。回想起刚刚不由自主的慌乱,阿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会长,又、又让您看到笑话了。我还以为、以为这些年我该有些长进呢。”
先知温和地说:“当然是有的,阿木,你已经比以前进步很多了。”
阿剑是这三人中最稳重的一人,他见到先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明亮笑容。他说:“如果您有兴趣,我现在就能给您弄个看看。”
他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无数剑气从剑锋生出,汇入泉中,随着喷泉的水柱一同高升入空,四散而开。
但在喷泉水柱的中央,一小撮剑气继续向上,向上!
它凌厉地划破空气,直到最高处时,嘭地炸开,散落无数明亮剑光,瞬间点亮整个空间!
阿剑显然也是随心而为,自己都没想到能够做出这样的效果。可他转念又想,这算什么?明明这样这样的绚烂才能配得上会长的归来。
于是他在点点剑光中回过身来,微笑着,规规矩矩地朝着男人行了一礼。
阿剑:“欢迎回塔,会长。时间仓促,没能给您准备更盛大的迎接礼,还希望您不要介意。”
神笔惊讶地睁大眼睛,懊恼地“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从空间背包中拿出画板和画笔,飞速几笔一甩,一只只墨色龙凤便脱画而出,冲天而上,融入了满天剑光。
比起这两人的反应速度,阿木就显得要缓慢一些。他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木雕,向着空中一抛——
无数微小木雕射入空中,体积极速涨大,一时间,数个巨大的木佛像、木鹰、木碉楼满天乱飞,十分暴力地破坏了空中原本自然的美感。
阿木:“……”
阿木瞧着天空上格格不入的巨大木像,神情一滞。他犹豫而愧疚地捏住衣角:“好、好像我的不太合适……”
但是多亏他这一下太过显眼,一时间,塔里塔外各种脑袋都冒了出来。
惊呼声,兴奋的尖叫声,喜极而泣声从各处响起。
“……会长!”
“是会长来了!”
“会长回来啦,会长回来啦!”
先知抬眼,一一扫去,只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从塔里塔外各个角落飞奔而下。
一名青年原本在塔顶不知道做些什么事情,见到先知,他激动得一个踏空,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青年倒头就从塔顶坠落!
可刚坠到半空,他的背后就长出了一对干瘦的黑红色翅膀,它们撑破衣服,大张开来,红色的火焰在翅膀上燃烧。
他灵活地扇动翅膀,双手大张,朝着先知俯冲而来,热情而激动地在空中大喊:“教父,教父!哈哈,我就说过你肯定不会死的,你肯定是一直在等着这个好时机回来吧!——教父你快看呀,我的翅膀现在已经长到这么大啦!”
青年热情地冲着先知而去,眼瞧着就要一把抱上。只见先知淡然地抬起手,五指一握,热情青年的身影瞬间停滞在了半空。
先知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一掌按在青年额头。
青年翅膀上的火焰在先知碰到的那一秒熄灭了,他的人慢慢落到了地面上。
先知淡淡地问:“塔里规定的飞行限速是多少?”
青年笑容一僵:“三、三十。”
先知:“那你刚刚的速度是多少?”
青年耷拉下了头:“一、一百二。”
先知:“现在是谁在执行惩罚?”
青年兴奋抬头:“教父!您可以亲自惩罚——”
先知轻哼:“哼。”
先知说:“不要。”
超速青年嚎叫:“呜啊啊啊啊TAT——不要啊,我都快要忘记被您打是什么滋味了!教父您看,我现在都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比您还高了耶,难道您不应该狠狠地奖励我一顿——”
奥古斯丁这会儿才从后面快步跟上,他熟练地一把抓住青年的后领,将他整个人往后拉去。
奥古斯丁:“别在教父面前丢脸,诺卡斯。”
抓住青年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温声细语地对先知说:“对了,教父,您别看诺卡斯还是这样,可新一任末位九层的名额被他抢到了。”
超速青年兴奋:“对对对对!教父您看看我,看看我!现在我也是九层啦!”
先知叹气,努力夸赞了一句:“不错。”
诺卡斯开心极了,欢呼着翅膀大张,满天乱飞,那速度估摸着得有一百五了。
这名青年只是一个开头。
越来越多的人影从远处跑近,从高处跳下,聚集在先知的身边叽叽喳喳,这边喊几句“会长你瞧我已经——”,那边嚎几句“教父这个送给您——”,一时间,先知前进的脚步根本无处安放。
巴别塔剩下的成员人数只有二十不到。
可是很显然,这一群人影中不止有二十人。
他们之间的不少人,现在顶着的组织名号是【秩序之鞭】。当然,也有的人归属于【匿名者】或其他组织。
在这一刻,他们对男人的称呼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会长!”
“教父!”
先知朝着人群的后方遥遥望去。
圣徒向来不爱挤人群、凑热闹,这会儿果然也是独立于人群之外,孤零零地站在那。圣徒见他望去,摘下帽子,微笑地朝着他遥遥示意。
嗯——好吧。
这勉强也能算是半个乖的。
先知想。
就在这时,一个大个子男人挤到了先知身边。这个男人人高马大,体格大过普通人的两三倍。
“教父!”
如果这时候有熟悉塔里八卦的玩家存在,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个大个子赫然就是【秩序之鞭】中最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四大特级秩序者之一——【裂山】。
传闻死在他手上的【遗忘者】高级干部数量加起来,能占总陨落量的百分之五十,圣徒大佬偶尔在核心位面现身行走时,身边带着的随身护法也总有一个会是他。
可当他站到先知面前时,整个人就藏不住地局促紧张。
他在先知脚边单膝跪下,笨拙地捧起先知的一只手掌,目光堪堪与先知平齐:“教父,欢、欢迎您回来!”
先知意外地侧过头,笑了一声:“欢迎就欢迎,这是做什么?”
“我……”裂山低声说,“我想向您汇报一件事情。”
这句话出口,四周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
原本欢喜地迎接着先知的归来、向他诉说着自己这些年变化与成长的人们,此刻霎时寂静。
无数目光落到了裂山身上。
先知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他停下脚步,温和地对裂山说:“你说。”
有人忍不住,恳求般地小声喊裂山:“别……!”
裂山对此置若罔闻。
他认真地凝视着先知,说:“教父,在您失踪之后,我和一群兄弟们跟着辛先生离开巴别塔,创建了新的组织。这样的行为使得我们能够逃脱‘厄运’,并存活至今。”
他的神情变得愧疚而失落:“我们从未背弃、叛离过巴别塔,但……与坚守在塔里为此而死的弟兄们相比起来,我们,对不起您的期待。”
空气一时间变得寂静无声。
刚刚出声恳求裂山的人,此时一下就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先知安静了一下,声音平稳地说:“继续。”
裂山不知道先知此时究竟是什么想法。
他忐忑不安,低声说:“可是……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教父。‘厄运’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没有信心能在厄运之下长久地存活下来。如果没有人来控制、引导世代的发展,玩家们的行为肯定会在主神的主导之下越来越放纵。到那时,我们曾经建立的核心位面的秩序,将会在这种放纵之下荡然无存。”
“我并不畏惧死亡,可我畏惧在您回到塔里的这一天,我没有机会再见到您;畏惧当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刻,我没有机会为您报仇;畏惧在这新世代中,再也见不到我们曾经建立的秩序社会的影子……”
先知耐心地听着他说。
裂山:“教父,在我们心中,我们始终都认为自己是巴别塔人。我们没有背叛巴别塔,更没有背叛您。但、但是……总有声音会说,说我们是逃兵、是叛徒!”
“我们不是,我们不可能背叛您和巴别塔!可是这些声音八年下来从没断过,它们没日没夜,一遍遍地在我们的脑海中循环着,我们……我们……”
裂山没能继续说下去。可先知知道他的意思——他们,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裂山惴惴不安地抬起头,眼神中藏着一丝希冀。
他粗哑着嗓音说:“可现在您回来了。那么我们究竟是不是叛徒、还算不算是巴别塔的一员……只有您有资格定义我们。”
他低声问:“那么,教父,您……还愿意认我们吗?”
人群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在场所有人中,除去十几名确确实实至今坚守在巴别塔的成员之外,这会儿出现在这里的其他人,都与裂山存在着同样的情况。
他们……还算是巴别塔人吗?
气氛变得沉寂而紧张。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神笔不吭声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
他与裂山等人的关系很熟悉,毕竟在上个世代的时候,他们都是同患难的好兄弟。可在教父失踪,圣徒带领他们“分家”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成了敌人还是怎么样,裂山等人对于组织一直都是很关心的,二十世代期间巴别塔没有少受他们的帮助。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难道这就能够掩盖掉他们在巴别塔最虚弱的时候抽身走人的行为了吗?
神笔对此难以释怀。
他的情绪隐藏能力并不强,根本装不出毫无芥蒂的样子。幸好他的人长得矮,只要脑袋一低藏进人群,就很少有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了。
嗯……他当然不会后悔坚守在巴别塔里。
即使让他再选一次,让他再经历一轮八年的厄运,他也不愿意离开巴别塔一天。
他就是有些委屈。
他真想让教父去陵墓看看,看看这些年因为坚守在塔里而逝去的人们,看看他们这八年来为了守住巴别塔这三个字究竟付出了多少鲜血。
如果不论留不留下来,都有资格被平等地称为巴别塔人。那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
先知将他们的脸庞一一扫过。
哪些人一直坚持地留在巴别塔里,他的心中记得一清二楚。哪些人在离开之后却仍然惦念着巴别塔,他也辨得清清楚楚。
站在他的位置上,身周人们的眼神中究竟带着什么情绪,他都能看得十分分明。
真是棘手的问题啊。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圣徒身上。
他知道,在这件事情的后面,肯定有着他的“好学生”推动的影子。
果然,当圣徒又一次接受到他的目光时,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的神情。相反,还向他回应了一个邀功般的微笑。
——这是一个迟早要处理的问题。
——我现在将它主动拎了出来,交到您的手上。
——看,老师,我这么配合,是不是也值得您一夸?
先知那可太了解他了。
先知低哼一声,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他收回眼,静静凝视着裂山,说:“你,是我亲自带回巴别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