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上, 一片寂静。
浪花碎在嶙峋的礁石上,白与黑交错,涛声震天, 岛民们仿佛透过了幻境,被少年猝不及防地用一把破旧的丑伞指着大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纷纷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他凭什么骂人!】
有人恼羞成怒,忍不住跳脚,涨红着脸,【言语粗鄙,傲慢自大, 什么叫我们以为我们是谁?!】
【怎么,他做那些事,难道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
可更多的人,却忽然像是被骂醒了, 有人扯了扯那些的衣袖, 过了好一会, 才道:【够了……别再丢脸了吧。】
【一知半解,不如不说。你们的脸……不疼么?】
【对啊!刚刚那个叫得最大声, 骂血观音畜生的人是谁?!站出来啊!有本事骂人,有本事站出来啊?!】
此言一出, 那些骂得最大声的人纷纷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简直像是被人用力狠狠扇了一巴掌,最后握紧了拳头,整张脸都快被憋成酱紫色了, 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怕再当众丢人。
谢琅站在高台, 他看着幻境中的红衣少年,隐约不安起来,眼皮不停地跳动,一种不知何处来的焦躁缠绕了他,他忽然道:“够了。没什么好看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劲,缓和声音,“现在还在下雨,为了避免大家生病,还是回去……”
“啪”
雨幕中,忽然开出了一个小小的伞花。
接着,一朵又一朵,连绵不断,简直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人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看完吧。也就那么几件破衣服,湿了便湿了呗,再洗就是。】
【比起那些歪瓜裂枣,还是是否冤枉了他人,更为重要。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了,以后再听见血观音的事情,我……良心不安啊。】
【是啊,我们总该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了我们,付出了什么——就算他是为了自己问心无愧而做的那些事,那我们……又如何不该问心无愧地迎接真相?】
【如果他真的为了我们付出了什么,即使是他一厢情愿,不图回报——可我们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感恩他么?他被称作血观音,难道还真成了为了众生无私奉献自己一切的神了?人非圣贤——付出本就该有回报!】
沈乘舟抬起眼,那双眼睛里满是阴鸷的疯狂,他死死地盯着幻境中生动活泼的少年,一副恨不得把他拆分入腹的模样,可依然还是淡淡地道:“有什么不能看的?谢岛主这是在紧张什么?”
谢琅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身旁的云飞歌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琅哥……”
“没事。”
谢琅颤抖着,挤出一个微笑。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从刚才起,他的右眼皮就跳得越来越快,胸膛中的一颗心脏不断震颤。
他心想,不会的,没关系的,事情不会暴露的——
就算暴露了,又如何?!就算胭脂笑真的不是他炼制的——可谢纾却杀了五百多个药人,才炼制出的这个药,难道他就能逃脱谴责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样要被唾沫淹没!
幻境中,谢纾掏出一张符纸,转瞬间,海浪滔天,白云悠悠,一片簌簌而落的金黄银杏中,他来到了蓬莱岛之上。
岛民们眼睛瞪得更大了,匪夷所思,不知谢纾为何忽然来了蓬莱。
系统也不明白,祂颤抖地道:“谢纾?你要做什么?”
一阵狂风吹拂而过,那刻满了剑痕的巨大石碑沉默地立在半空中,诉说着少年数百年光阴。谢纾却微微一笑,他踏着九转步,倏然消失——如今谢纾虽然武艺不精,可一身轻功,却可谓是冠绝天下。
他不知不觉潜入岛的深处,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他就那么闯入蓬莱岛最高机密的药阁之中,一脚踹开了最高层的一间房门!
一阵狂风起,房间内,一个一身肃穆黑衣的男人抬起了头,他看向门外忽然闯入的红衣少年,微微蹙了下眉,略微显得刻薄的双唇微微抿起,沉声道:“请问阁下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分明是虞爻的脸!
众人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虞爻居然曾经与谢纾有过来往,猛地扭头望向高台上的男人。
虞爻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盯着那笑得一片春光灿烂的少年,喉咙发紧,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血观音。”
幻境中的少年毫不在意地把自己那臭名昭著的名号抖出来,他弯着眼睛,朝眼前的蓬莱岛岛主笑,“早便听闻蓬莱岛岛主一手医术冠绝天下,对各种药籍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今日特来拜问。”
“你不怕我赶你出去?”
虞爻看着眼前的少年,冷酷无情道:“你现在就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就这么闯入四大宗门的蓬莱,不怕我下一刻便把你抓起来用锁链拴上,押送上刑场?”
谢纾不见外地蹭了过去,伸出一双手,笑嘻嘻道:“请便?”
少年的手皓白如凝霜,纤细地只手可握,只是不知为何,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虞爻看着猝不及防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眉拢得更紧,不紧不慢地抓住少年,“很好,送上门来的,我可不客气了。”
他抓住少年的手腕,眼看就要把少年提起来,可少年下一瞬说的话就如惊雷般把他劈在原地,把他劈了个外焦里嫩。
谢纾:“我感染了猩红病,你就这样把我送出去,怕是会完蛋喔。”
虞爻有那么一时半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蓦地抬起一双眼,瞳孔紧缩,失声道:“什么?猩红病???!!!”
他那淡然的面具当场碎裂,烫手山芋般松开了谢纾的手,可谢纾却往前踏了一步,朗声道:“我想要研究出治疗猩红病的解药,虞岛主,你可要与我一起。你刚刚碰了我的手,还沾染上了我的血液,以猩红病的传染速度,你也逃不了了。”
“你疯了?!”虞爻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抬高声音,“猩红病根本没有解药!无数前辈们都尝试过,根本无法治愈!!”
他如避蛇蝎,下意识往后仰,想要离开少年远一些,少年却头疼般叹了口气,语气软软地,像是在撒娇,“可惜我学艺不精,仅凭我一人怕是无法成功,所以这一次,就麻烦蓬莱岛岛主啦~”
虞爻心中简直骂娘,他与谢纾第一天见,这人就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往他脖颈上套绳,“久仰血观音大名,如今一看,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畜生!你就没想过会害死我么?!”
谢纾见他破口大骂,猛地用力一蹬,整个人腾空而飞,落在蓬莱岛岛主的桌上。
他踩在一桌药籍上,写满了各种药草的稿子被他踏空的劲风一卷,纷纷扬扬,如漫天大雪般满室飞舞,卷起了一地的浮尘,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他笑得张扬,对着眼前震惊的蓬莱岛主弯起如水墨画般的眉眼,在这一刻,他的灵魂璨璨生辉。
或许是阳光太盛,蓬莱岛主忍不住呆了一瞬,眼睛像是吸铁石遇上了铁,一时半刻,居然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像是一只做错事,却还要对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的小猫,“想过,可是虞岛主,这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人间正义,您要是帮我一起研制出了解药的话——”
虞爻简直被他这无与伦比的光芒给震慑住了,他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与这少年只是初一见面,就彻底上了他的贼船——而这艘船还一副随时要翻的模样,大怒道:“你这是道德绑架!霸王硬上弓!土匪!强盗!!疯子!!!”
怎么会有人,主动把疫病种植在自己身上?!天道系统的警报声已经响起了一片,天道不断地尖叫道:“谢纾!你这是在找死!!!”
“没关系。”谢纾眼睛发亮,“一次不行,就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想起自己曾经无能为力地跪在雨中,看向万千坟茔,彼时的他无能为力,那么这一次,他还有时间,他读了那么多的药籍,在魔教中,不要命了似地不断学习,不断地翻阅——
他掐着蓬莱岛岛主的脖子,微笑说:“虞岛主,我会先死,你别怕。但是你敢不敢和我疯一把。”
虞爻几乎跳脚,他破口大骂:“血观音,你个疯子!疯子!!!”
他是世家出生,从小他一直受到的教育,便是人要趋利避害。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脑子抽了才会做吧?
少年在布满了氤氲浮尘中,一身红衣胜火,他大笑道:“多谢夸奖——岛主,你可以用我试药。不用害怕,我不会真正地死去,”
他几乎蛊惑般附在虞爻耳畔,少年干净带着点甜香的吐息温温热热地落在虞爻的耳垂,他柔声道:“麻烦虞岛主,与我共患难了。”
他呲牙一笑,撩起那双薄薄的双眼皮,如同挑起了沉甸甸的一双冰刃,他侧过头的一瞬间,仿佛与幻境外,已经不小心撞翻了桌几的虞爻对视上——
挂在窗前的风铃撞碎了风,叮当作响,清脆地连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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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风铃,漫天飘飞的黄纸,还有逆着阳光,笑得得意张扬的红衣少年。
这是从前的虞爻第一次与谢纾的初遇,也是如今的虞爻透过过去的自己,与谢纾的命运轨迹相交,任由这个不速之客如一簇烈火,不由分说地踹开他的心扉,闯进他的屋中,给他的人生中,点燃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