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说,一名具有无数高素质西装男作为保镖/手下的男人,他一定是某个行业的龙头老大。
作为龙头老大,有龙头老大的职业道德守则——
守则一:老大要处事不惊。
守则二:老大无论如何要处事不惊。
守则三:老大哪怕是天塌下来了也要继续处事不惊。
守则四:老大不仅要坚定不移地处事不惊还要学会装逼。
幸运的是,除了打拳之外,元贞还有一项拿手好戏,正好就是装逼。
于是此时此刻,只见那张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围起来的大床中央,年近三十的男人在用迷茫的目光盯着面前的西装革履男看了一会儿后,头一撇,拧开脸,眉头优雅地微微蹙起,薄唇轻启,强制性地压制下跳起来绕着屋子嚎叫着狂奔三圈的欲望,元贞抬起手,轻轻挥了挥:“这种事,无所谓,……”
处事不惊啊!!!!
有木有!!!!!
是不是做得很好做得很棒!!!!!!
周围一片寂静,知道自己演技非常到位表演非常成功的元贞话说到嘴边忽然停住,抬起头,对视上西装男那双死人脸,他又愣了——呃,糟了,处事不惊都不能拯救他好像不知道这个西装男叫什么的事实。
元贞顿了顿,在大脑一顿翻江倒海之后,硬着头皮直接跳过了对西装男的称呼,继续装林黛玉,皱眉,扶额,动作一气呵成:“我头好痛……”
站在床边的西装革履男微微一愣——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在看着床上的男人微微蹙眉的样子之后,那双万年死水般的眼中产生了一丝波动,他弯下身,替男人拉了拉滑落到膝盖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床边靠好,这才推开,挥挥手,让旁边满脸紧张的一群医护人员们扑上来给床上的男人做各种各样的检查。
之后,带着一大叠现场就做出的体检报告,西装男一弯腰,扔下一句“末爷,您好好休息”之后,在元贞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带着一群人浪潮一般地隆重退场,这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人潮汹涌的卧室内,没一会儿的功夫又只剩下了元贞一个。
元贞坐在床上面坐了一会儿,呆坐了五分钟之后,接着神经病似的虎躯一震,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面爬了起来,开始蹑手蹑脚地翻箱倒柜——
在床头柜的第一个柜子里,他找到了男人的护照和身份证——萧末,男,二十五岁,H市人,祖籍G省。
在看见身份证的照片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的元贞傻了——眼前身份证上的男人,他居然认识,并且经常见面!
……好吧,准确地说,元贞认识他,他不认识元贞,并且所谓的见面,也是在电视和报纸上见面——
萧末,这样的男人对于元贞来说,简直是如同传奇一般的存在!
作为萧家的第五任传人,他年轻,聪明,英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各类金融和政治领域翻江倒海却每次都能在赢得最大的利益之后全身而退。萧家的前身是旧时代白手起家的黑帮,如今放眼大半个C国,很难找出一个可以和萧家抗衡的黑道势力,近些年来,在萧末接手了家族事业之后似乎有意洗白,除了手底下那些场子正常营业之外,萧家开始频繁涉及政治,并且在金融那块也做得有声有色,从最近两三年的新闻报道来看,萧家简直是黑白通吃,道路宽广到了一个绝对顶峰的程度——人们都说,萧家第四代的家主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气,才得了萧末这么一个牛逼孩子。
现在,这牛逼孩子活到二十五岁,居然服安眠药自杀了?
“这么年轻,又有钱,干嘛想不开啊?”
一边嘟囔着一边将一堆证件塞回抽屉,身穿睡袍的男人蹲在床边,那张漂亮的面孔之上充满了好奇,再也不似之前长期面如死灰的模样,他翻腾了一会儿后,还翻出了一些大概是资料之类的东西,纯英语的,元贞没看懂几个单词,大概是一些重要的合同文件吧……
(能看得懂的)资料太少了。
元贞挠了挠头,大概是萧末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在这么一阵瞎激动之后,他居然感觉到浑身脱力并且整个背部都被虚汗浸湿,一直都听说有钱人很懂养身,完全不懂这个黑帮老大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元贞翻身上床,正欲拉好被子再补眠一下有力气了再起来思考(。),却不料在此时,他看见在枕边的床头柜上,倒扣着一个精致的原木相框。
元贞愣了愣。
在犹豫了三秒之后,白皙的手臂从被子中抽了出来,飞快地将那相框翻过来抓在手中——在看见这照片时,元贞不仅感慨,这个世界上除了熊猫,居然还有人类可以把彩色照片照得和黑白照一个节奏!
相片上的内容非常简单,一张长而华丽的巨大真皮黑色沙发,相片的背景是华丽的印花白色墙纸,来看大概是萧末自己的家里,萧末本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之上,整个人哪怕是隔着一个相机的机头都能感觉到和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在萧末的左边和右边,分别站着两个和他一样黑色头发,眼睛却是琥珀色的小男孩——
元贞猛然想起,新闻里好像有讲过,萧末未婚,却有两个在读小学的双胞胎儿子——两小孩一个叫萧炎,一个叫萧衍,大概是萧某人某年某月在某个不知名的国家不知名的角落里一夜风流留下的风流债。
照片之上,两名漂亮的小男孩长得一模一样,那鼻子眼睛嘴巴都像和萧末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却比他们的老爸还有气场,简直让人难以想象长大以后会是俩怎样的逆天存在。他们身穿整整齐齐的黑白色童装,一左一右地站在萧末旁边,明明应该是亲密的父子关系,却和萧末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他们站在那里,似乎只是因为他们必须要站在那好,好好的一张全家福,却照得——
元贞微微眯起眼,将手中的照片举高,举低,拉近,拉远——
“……魔教教主和他的左右护法么?”
总之。
我的儿子不可能那么可爱。
一脸冷静地将将相框放回原来的地方,元贞没有将它反扣,反而是正儿八经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好成一个正确的相框应该保持的姿势,床上的黑发男人露出与照片上完全不同的生动表情,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元贞这一次真的有些泄气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侵占他人财产安心享用别人的富饶生活,可是眼下,他应该怎么对这个男人留下的整个黑帮、无数公司、上亿资产等一系列烂摊子坦白,末爷已死,有事烧纸——最糟糕的是,这一系列烂摊子中,最烂的当属这两个漂亮得和年画里的小仙童似的小屁孩,人家本来就没有妈了,现在唯一的父亲也吞药自杀……
这他妈,简直作孽。
无父无母的滋味,世界上知道的人少一个都是好的。
元贞倒回床上,瞪着枕边的照片,陷入了长长的沉思——
直到他沉思到,再一次陷入了沉沉的睡梦。
……
几个小时后,元贞是被脸上温暖湿润的触感弄醒的,睁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西装男的那张死人脸,此时此刻,西装男正拿着一块白色的湿毛巾,细心地叠成了一个巴掌大的正方形,正仔仔细细地擦着他额头上的细汗。
看见元贞醒来,他退居到一边,元贞爬起来,这才发现,身上之前已经汗湿的真丝睡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纯黑色的一款,他抬起头看了看西装男,对方放下手帕:“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您的睡袍都被汗水浸湿,担心您再着凉,就擅作主张替您换了睡袍。”
哦,这样啊。
元贞淡定地小幅度抬起下颚,然后慢吞吞地点点头,垂下眼:“恩。”
请叫我金马奖影帝。
“末爷?”
“恩?”
西装男的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的表情:“陈医生说,您之前服用的安眠药物因为有镇定效果,所以对精神的伤害很大……”
SO WHAT?元贞扔给西装男一个淡定又疑惑的表情——处事不惊嘛,懂的。
“——陈医生说,您从来之后,很有可能智力会受到影响。”
脸上的处事不惊稍微有一点破功,元贞眨了眨眼:“………………………………我看着像白痴?”
西装男身体一僵,立刻垂首。
你他妈倒是否认一句啊,光做出“深刻忏悔”的模样是在默认给我看嘛?!元贞蛋碎了,表面上,却伸出那他个白得像鬼一样的手,拍了拍西装男的手,十分宽容大度地微微一笑:“好了,没关系,我没事。”
就好像被灼热的火烫伤一般,被元贞触碰到的男人浑身猛地一震,他甚至忘记了该有的规矩,猛地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床上,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人——按照萧末本来的脾气,可能这一下的冒犯他已经被男人叫进来的人摁去刑堂,然而,令人意外地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末爷……”
大哥,这是什么表情?感情是我太温柔吓着你了?
“你不要乱担心,那些人,就是喜欢危言耸听的……陈医生还说什么了?”元贞假装自己没有看见西装男满脸震惊,他清了清嗓子屁滚尿流地转过头,将脑袋拧到了一个西装男看不见的角度,演示去眼中的破功,继续假装自己跟那个“陈医生”很熟。
“说您可能会忘记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元贞:“……”
仿佛看见神伸出了慈爱的双手,给他砌了一道神圣的台阶,而此时此刻,有人在这台阶之上铺上了喜庆的红地毯。
元贞感恩,泪流满面地顺着台阶往下爬——
“有些事,是记得不太清楚了,”床上,男人勾起唇角,露出和他漂亮的脸上十分相符合的淡淡笑容,“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西装男愣了愣,纠结了下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男人“不愉快的经历”中的一部分,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萧祁。”
“哦,你也姓萧。”床上的男人微微眯起眼。
“是,名字也是末爷给的。”萧祁的颈脖始终保持在一个恭敬的弧度,虽然此时此刻,他是低头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跟床上的男人说话,但是奇怪的是,却完全给人一种不具有压迫性的温和感,“属下是十五年前末爷还是萧家少爷的时候,被老爷安排给末爷做贴身保镖的……这些年,属下也一直跟在云爷身边帮衬着做些杂事。”
一个字一句话,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标准得像是从书上照着念的。
忠犬啊。
什么都好,唯独就是规范得缺了点“人”味儿。
这让从小大呼小叫在云龙混杂的街口长大的元贞略微不适地皱皱眉——不说黑帮的人都是喊打喊杀的么?这萧末周围的人,各个倒是更像行尸走肉,包括萧末自己……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下,人不疯也要被逼疯吧?
打从心眼里对这个电视中叱咤风云的年轻男人同情起来,元贞抬起手,烦躁得正想挠挠头,忽然感觉到一丝疑惑的目光落在了他抬起来的手背上,烧得慌,于是那准备挠头的手硬生生地收了回来,转而优雅地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妈的,憋死了。
元贞掀开被子,下床。
萧祁看上去想要阻止,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后。
元贞拉开卧室中紧紧闭合的窗帘,巨大的落地窗外,夕阳西下,带着一丝阳光的余晖特有的温暖气息撒入卧室之中,笼罩在男人略显消瘦的身形之下,黑色的头发笼罩在光芒之中,仿佛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已经下午了啊。”元贞依靠在床边,望着窗外萧家大宅那被修剪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园叹息。
“是,检查之后您睡了好一会儿,已经下午五点半了。”萧祁老老实实地回答。
“唔,”元贞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问了句,“少爷们放学了么?”
“……………………………………………………………………”
想不到,他这个比“今晚有没有白菜吃”更加平常不过的问题,却换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元贞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对视上萧祁那双闪烁着的双眼,男人有些不明所以地挑挑眉。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萧祁心中那叫个狂风巨浪——
这个男人,居然忘记了么?
……啊,也是了,陈医生说过,他大概会有选择性地遗忘一些不太愉快的生活片段或者感情,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一种逃避的方式,使得它们变得完全空白。
这么想着,看着床边笼罩在夕阳之下,目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萧祁眼角也跟着柔和下来,不知觉地,他放轻了声音,就好像唯恐惊扰到了此时眉眼宁静的男人一般,他微微弯下腰:“少爷的学校下午六点半放学,末爷,今天您要亲自去接他们么?”
咦?
元贞愣了愣,有些没搞懂面前的男人一副看着死刑犯的表情是什么节奏,然而,面对萧祁提出的要求,他也没有拒绝,只是点点头说好——
既然萧末扔下这么一堆烂摊子给他这个路人,偏偏他又那么好心肠,那还是……
勉强给他接手一下好了。
看在那俩左右护法长得那么可爱的份儿上,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