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外突然刮起了狂风,呼啸的风将满地枯黄深红的落叶卷起,更多的叶片又被吹来的劲风卷落枝头在空中翻滚着越过墙头落进了庭院。
林木葱郁,枝干遮天蔽日,阳光穿过叶片稀稀拉拉的枝头落在地上像被割裂的碎片,耳边还有秋风吹过时宛如女子哀婉幽怨般的呜咽声。
羂索的宅邸安静的可怕,这只是他与其他咒灵闲暇无聊时才会落脚的地点,事实上就算是这座宅邸也不过是进入另一个基地时需要的定位点,除了踏足这座宅邸的必要,羂索最常去的地方是陀艮开辟的领域荡韵平线。
还没有完全转变的陀艮潜力可怕的惊人,在咒胎阶段就可以施展自己的领域荡韵平线,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海滩,而羂索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将这件事遮掩的意思,甚至在他进入陀艮的领域之前还笑眯眯地发出邀请。
“要试着来陀艮领域里晒晒太阳吗?”
源稚泉当然拒绝,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羂索启唇道:“不用了。”
虽然并不是对陀艮的领域不感兴趣,只是源稚泉并不喜欢踏入别人领域时那种被对方命中或者窥视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如果忍一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源稚泉并不愿意忍耐而已。
没有邀请成功的羂索也只是颇为遗憾的叹息一声便轻笑着离开了。
源稚泉看着羂索消失在眼前,转身走到庭院中。
白发披在身后的安倍晴明正用折扇抵在唇边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棋局思索,源稚泉不打招呼径直走到他的对面坐下,一片深红的叶子飘落在棋盘上被他随手拈走。
在这座宅子里源稚泉一直无所事事,羂索当然也不会让源稚泉到处随意走动,不知道有多少个房间都被羂索私底下设下了结界只要稍一触碰就会引起羂索的注意。
“他不相信我。”源稚泉看着桌面上的棋盘说道,语气里不见急促。
安倍晴明悠然自得的落下一子,“不意外,他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能够蛰伏千年的羂索轻易将信任交付才奇怪,所以装作漫不经心地观察完整座宅邸后的源稚泉也并不惊奇那些隐藏在细微之处的法术。
整座宅邸大约有三千平米,刨除房子周围的庭院外房间算下来足有五十多个房间,其中三分之二的房间都被掩藏起来,源稚泉经过时清楚地感觉到从缝隙中逸散出来的细微的咒力。
羂索隐藏的秘密越多源稚泉越是想要一探究竟,只是打草惊蛇未免不妙,深思熟虑之后便拿了一些纸片裁剪成合适的大小,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折起了千纸鹤。
造型精巧的千纸鹤在他手中一个个成型,源稚泉随手放在一边没有一会儿便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山。
宅邸周围的结界又传来一阵波动,木屐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源稚泉折着手中千纸鹤的翅膀,抬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手指粗的冰柱拔地而起,尖锐的冰刺距离源稚泉的眼睛只差毫米之间,遇冷凝结成的冰雾在冰柱周围缭绕,极低的温度甚至在源稚泉卷翘的睫毛上凝结出一粒粒细小的雪花。
冰柱在戳中源稚泉眼睛之前便被看不见的利刃拦腰割断,摔在地上碎成了一段段。
凝视着眼前突兀的冰柱,源稚泉侧过脸看向前方的来人,冷不丁道:“是你啊,里梅。”
被称作里梅的诅咒师站在远处,雪白的发丝后留着一片宛如被泼洒了鲜血一般的艳红色,他垂眼冷漠地看着源稚泉,脸上的表情似乎波澜不惊,眼中的情绪憎恨与复杂并存。
是里梅。
源稚泉认识里梅的时候他和两面宿傩认识不久,一批追踪他们很久的咒术师恰好找上了门来,而里梅就是那些咒术师的一员。
只不过那时平安京咒术师中门阀林立,就算是同一出身的咒术师彼此之间也壁垒森严,出身低微的里梅在高门大户的咒术师家族中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走卒,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教导之外,还在追捕两面宿傩的途中被推族中的高层推出去成为需要身先士卒的炮灰。
只差那么一点点里梅或许就要死在两面宿傩的斩击下,只不过两面宿傩在将里梅片成厚薄均匀的标本之前,那只狗鼻子先闻到了里美身上灶火的气息。
和一群咒术师打了一场的两面宿傩肚子正巧饿了起来,他向来傲慢,很少自己动手做饭,在闻到里梅身上灶火的气息后便停了手打消了杀死里梅的念头,掐着里梅的脖子恶劣地询问:“你会做饭吗?”
死去咒术师们的尸体都堆成了一座山,血泊将里梅染成血腥的红色,被两面宿傩抓着脖颈的里梅或许知道自己回答不正确的下场是什么,艰难地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会……会的。”
于是里梅就地取材做了一顿人肉盛宴。
那顿人肉盛宴源稚泉并没有兴趣,两面宿傩却很是喜欢,从那些死掉的咒术师身上割下血肉的时候里梅表情冷静的仿佛是在宰割一头猪。
和两面宿傩一样,里梅是有点疯子的基因在身上的,甚至在做人肉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所以里梅活了下来,成为他们身边形影不离的跟班,直到两面宿傩被封印后才消失在源稚泉的眼中。
现在见到里梅的源稚泉也不感意外,他没有询问里梅如何活到现在,也没有询问里梅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随手放下正折叠的千纸鹤坐直身体微笑看去,“这么多年不见,给我的礼物就是这些吗?”
里梅目色沉沉,攥紧手心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才启唇道:“你怎么在这里?”
源稚泉盯着里梅冷漠如霜的侧脸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微微笑起来,随手又捏起一张空白的纸片道:“这要问问你来找的人了。”
里梅又安静下来。
“宿傩大人……”他低声道:“现在怎么样?”
源稚泉把玩着手中纤小洁白的千纸鹤,漫不经心地说:“除了没办法随心所以地行动之外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不如说两面宿傩活跃的起劲,他相当厌恶控制着身体的虎杖悠仁所以总是随时随地的刺激对方的心理健康,完全没有他才是后来者的意识,最近看样子还对伏黑惠有很大的兴趣。
源稚泉甚至私底下提醒伏黑惠快跑。
里梅听到两面宿傩的消息后冰冷的脸色微微破冰,他沉默地朝源稚泉弯了弯腰,这是很久之前在他们身边时养成的习惯,直到现在仍然残留着。
源稚泉无可无不可地点头,里梅转身离开时却忽然顿了顿脚步。
他似乎又很多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源稚泉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洞悉人心,指尖点点千纸鹤的头顶,口吻随意坦然:“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那么做的,你恨我也没问题。”
就算再重来一次源稚泉也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两面宿傩封印,甚至计划会更加周密安全。
里梅的脚步不再暂停,源稚泉指尖轻轻点了点手中千纸鹤的头顶,看着它晃晃悠悠地从手心中飞起来轻飘飘又悄无声息地朝里梅的方向飞去,然后迅速地贴在那身宽大的袈裟夹缝中不动了。
安倍晴明看着里梅带着他毫无察觉的千纸鹤消失在门后,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堆放在一起的千纸鹤询问道:“这种方法从哪里学的?”
小小的千纸鹤是死物制成,上面的气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相比起用纸剪好形状后再赋予灵体与灵力用来驱使的式神,千纸鹤更加特殊一些。
那些用来阻挡的结界是无法对没有力量的死物做出什么反应的。
源稚泉没有隐瞒,他看着手中的千纸鹤道:“几百年前从一个巫女手里学来的。”
源稚泉看向安倍晴明,微微一笑继续道:“虽然和纸片裁剪后赋予灵体的式神相比气息轻微几乎可以当做没有,但是却不如那些纸片式神可以随意活动做一些杂活。”
安倍晴明若有所思,扬眉笑起来,然后又接着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在我想不到的时候,你真的长大了很多。”
那些堆叠成小山似的千纸鹤一个个轻盈地飞到了空中,两三个跟着风飞出了院墙,剩下的跟着风缓缓地朝宅邸中那些紧闭着门窗的房间而去,就像在空中无枝可依的树叶一般普通平常,无人在意。
天边的白云逐渐染上暗沉的昏黄,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掩盖,缀在天际的月亮露出弯钩似的的一道光。
里梅终于从陀艮的领域中走了出来,森冷的血腥味在经过源稚泉时飘进了他的鼻端,源稚泉漠然地重复折叠着堆成小山的千纸鹤,似乎乐此不疲,却在里梅将要离开时不着痕迹地曲了曲食指。
掩藏在层层叠叠的袈裟中的千纸鹤飞快地落到了源稚泉的手心,他将那只千纸鹤放到其他平平无奇的千纸鹤中间,没有丝毫差别。
安倍晴明收起了那局棋盘,换上了一壶刚刚沏好的茶水。
月色如钩,手中还有一杯暖融融的热茶。
“泉水。”安倍晴明忽然询问:“事情结束,你想做什么?”
热茶入口略感苦涩,源稚泉并不爱喝茶,不过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一点点地抿着茶水,身边的晴明将问题说出后他安静了很久没有回答。
茶水渐凉,源稚泉将茶杯轻轻放在一旁,抬眼对上安倍晴明那双温柔似水的湛蓝色的双眼。
人类是贪婪的生物,从人类的欲望中诞生的源稚泉更是如此,他看着夜色下的安倍晴明沉默许久。
源稚泉说:“想去最高的山顶看太阳落山。”
安倍晴明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他收回视线,自然平静地:“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每天陪他看太阳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