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成倦家的顶层公寓里一片安静。
周崇煜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摔泥巴,梁峙昨天下午就已经和Alysa结伴离开,成倦说是去送他,实则又半路找了个夜店撒欢,玩到今天凌晨才回来,现在正在卧室里闷头大睡。
只有周崇燃一早起来不知该干些什么,无聊地躺在床上发呆。
半晌,他走到薄雨铭房间门口,站了几分钟,犹豫片刻还是敲了两声。
“薄雨铭,我一会儿准备去乐器行逛一圈,你要不要一起……”
里面半天没动静,周崇燃只好又敲了敲门,“忙什么呢,都没见你出来过。”
又等了半分钟也没人理,周崇燃的急脾气有点上来,本想直接走掉,走了两步又觉得不甘心,于是退回来试探着按了按门把手。
门没上锁,很顺利就能打开。
只不过他刚把门打开一条缝,就有一只小脑袋拼命从里面挤了出来,嘴里叼着只破了洞的毛绒布偶,呼哧呼哧地朝他摇尾巴。
“冬瓜?”周崇燃蹲下身来摸了摸它,又朝着空荡荡的房间扫视了一圈,无奈问,“就你自己在屋里?”
冬瓜自然不会回答他,只用牙咬住他的裤腿,硬把他往里拽。
“做什么?”周崇燃生怕踩着它,只能顺从地跟它走。
一进屋,冬瓜就直奔装狗粮的塑料盒,用它的小爪子在上面猛扒拉了两下,然后在旁边乖乖坐好。
圆溜溜的黑眼珠,再配上疯狂摇摆的短尾巴,卖力讨好的样子实在令人心软。
这么明显的暗示,周崇燃不会没看出来。
“想吃饭啊……”他无奈道,凑过去打开了狗粮盒,往旁边的碗里倒上了一些,“他怎么把你自己扔在这儿,也不管你了。”
“汪汪——”冬瓜叫了两声,埋头吃得很是开心。
周崇燃默默坐到了一边,瞧着四周凌乱但不见人的房间,一时还有些恍然。
他一点也没听见薄雨铭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从他起床,这里的房门就一直紧闭着,他还以为是薄雨铭想要睡懒觉,一直没出来。
仔细想想昨天也是一样,薄雨铭像在故意躲着他似的,白天不见踪影,晚上回来也只是简单和他打声招呼,简直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一有功夫就扑上来、整日喋喋不休的烦人精判若两人。
可笑的是,如今薄雨铭终于变得正常了些,周崇燃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
还真是被他打败了。
周崇燃轻叹一声,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刚要凑到嘴边,就忽然被桌上放着的一张透明电子屏吸引了视线。
那是最新款的树脂集成微电子显示器,尺寸只有书本大小,全天亮屏且终身不用充电。
屏幕停留在地图app的搜索界面,左上角显示着一个地址——坎贝尔医疗科技研究院(中国分部),燕川市南山大道1014号。
周崇燃瞧着3D的街道虚拟投影恍惚了下,一时也想不出薄雨铭为什么会搜索这种地方。
出于为对方的隐私考量,他没有再继续点开看。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但某些不该产生的猜测已经在他的心里悄然滋长。
脚边冬瓜已经把碗里的狗粮吃了个精光,又在用湿漉漉的鼻子一直嗅他的裤腿,周崇燃安静了思忖一阵,起身拿起了墙上挂着的狗绳和宠物背包。
“走,冬瓜,我带你出去。”
捷运列车呼啸着从城中心穿过,燕川市南的海岸线,海鸥成群结队地盘旋在沙滩上,不时地发出悠远的嘶鸣。
海风既潮且冷,顺着红白相间的堤岸往前,有条上坡的窄路。
路的一侧是爬满蔷薇藤蔓的铁艺院墙,周崇燃牵着冬瓜往上走,数到路边第十七棵梧桐树的时候,推开了旁边最近一家店面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清脆响了一阵,一股陈旧的木香味扑面而来,似在诉说着年代与情怀。
这里是一家已经上了年岁的音乐古董店,贩卖的东西看起来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第20年代的留声机,摆了满墙的实体黑胶唱片和乐队海报,精致小巧的八音盒,还有玻璃展柜里玲琅满目的印花鼓棒和镂空拨片,每看一个老物件,感觉都像坐上了时空飞船,让人短暂又沉浸地回到了属于它的那个年代。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便看看。”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里面的款台后传了过来,并不见人,仔细听还有电视剧里嘈杂的背景音。
周崇燃笑了笑,朝人轻喊道:“小舅,是我。”
对面的人明显安静了几秒,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崇燃?”陈升乙腾地从展柜后面冒了出来,编成小辫的山羊胡向一边翘着,略带了些滑稽。
在看清楚来人真是自己外甥之后,他才搓着手一路小跑了过来,凑到周崇燃身前摸了摸,“嗨唷,你小子怎么也不提前传个消息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崇燃摇摇头,脸上挂着一抹轻松的笑,“不久,我也不知道你在不在店里,就想着先过来看看。”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崇煜也回来了,就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愿意出来,我就没带他。”
陈升乙立马变脸,咂巴着嘴嗔怪了声,“嘿,那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他边说话边拉着周崇燃往里走,地上堆的东西有点多,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要想进去并不太轻松。
好不容易来到里屋,周崇燃才敢把冬瓜身上的狗链松开,让它稍微自由些。
“这是你养的狗?”陈升乙蹲下来摸了摸狗头,“长相虽然是有点潦草,但还挺听话。”
周崇燃不禁莞尔,摇头解释道:“帮一个朋友照顾的。”
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在大衣内兜里摸索了一阵,掏了一部坏掉的老款手机出来。
“这个,你看一眼能不能修。”
陈升乙从他手里接过手机,将架在额头的老花镜移下来,皱着眉头端详了一阵,随即道:“这破玩意儿可有年头了,修它干嘛?”
“前些天无意中翻出来的。”周崇燃苦笑道,“被当年的太阳风暴烧坏了,坏得太突然,里面应该还存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你能修就修。”
陈升乙听了也不闲着,动作利索地从抽屉里翻出一盒袖珍改锥,把手机后盖撬开,开始对着里面的电路和芯片左瞧右看。
趁着他修手机的功夫,周崇燃就在店里闲逛了起来。
很久没回来,曾经待过七八年的地方,到底感情还是不一样。
虽然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买实体专辑,这里也从唱片行彻底变成了古董店,但某些细节还是会和周崇燃记忆中的重合在一起,甚至历久弥新。
音响里仍播放着古老的迪斯科舞曲,墙壁上还留着他当年花一个暑假才完成的装饰画,通往地下室的大门上还是贴着海报,只是从甲壳虫乐队变成了鲍勃·迪伦。
唯一可惜的是,那里再不会有时而迷幻时而狂躁的摇滚乐传上来,打搅陈升乙看电视剧的好心情。
“电路板都烧焦了……”
周崇燃站在那扇门前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听见背后人在说话,才慢半拍地转身走了回去。
“我找认识的人帮你问问,行不行再知会你一声。”
陈升乙说着,已经把工具和老花镜一并收了起来,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拍拍他道:“先跟我上楼,我这儿也没什么吃的,叫点外卖算了。”
周崇燃“嗯”了声,转头又恋恋不舍地瞧了眼那扇门,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上楼后闲聊了一阵,快递无人机很快将外卖送到了窗边。
两份炒粉,一大盒烧鱼,再从冰箱里拿两瓶啤酒,便完美复刻了旧时回忆中最寻常不过的一顿午饭。
阁楼上的布置也还跟周崇燃印象中的一样,厅内简单放着一张矮桌,两把竹节椅,阳台隔断是一面爬满吊兰的玻璃幕墙,四季常青。
原来他住的房间依旧被陈升乙保留着,床边甚至还摆着那只他用习惯的画架。
周崇燃忽然想起,这张床好像被群青每个人都睡过。
那时候他们晚上在地下室里排练,一练就经常忘了点儿,谁困了就上楼眯一觉,到最后几个人挤床上,剩下的人就在地上睡,凑合着也能将就过一晚。
那样匆忙又热烈的青春年华,终究是一去不复返。
“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吃了一会儿,周崇燃随口问。
陈升乙面色不算太好,摇摇头道:“上个月刚通知,这一片明年要纳入城区改造,拆了重新盖,我这店估计是要保不住了。”
周崇燃一哑,虽然知道这地方已经上了年岁,但出于内心某些小小的私欲,他还是不希望残留在这里的痕迹被轻易地抹去。
“回头我帮你再找个地方。”沉默片刻,他略显低落地道。
“算咯……”陈升乙轻摇着头,皱眉把瓶子里剩的最后一点啤酒倒进了杯里,弄得桌上全是沫,“在老地方待习惯了,哪儿都没我这阁楼好,能住一天是一天吧。”
听者一时无言,只好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将所有难言的情感一并藏在了这杯酒里,整杯吞下了肚。
之后,两个人默默吃饭,谁也再没多说一句。
吃完饭,周崇燃没再继续多待,抱着冬瓜跟陈升乙道了别,并说好有空再过来。
午后的天气稍暖和了一些,顺着海滨人行步道散步的人有不少,周崇燃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早先在电子屏上看过的那个地址。
从古董店到坎贝尔医疗科技研究院,碰巧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周崇燃仰头望向对面的红顶欧式建筑,眼里微微漾起了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