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城市上空的烟花直到凌晨两三点才渐渐停歇。
成倦家的顶层公寓里,几个大男人聚在一块儿吵吵嚷嚷,过了许久都毫无睡意。
成倦往客厅的地毯上摆了一堆吃的喝的,有私藏的名酒,也有刚从网上买来的瓜果零食和点心。
墙上的巨幕投影轮播着最新的电影,只不过谁也不太有心思认真看,只是任由它那么出着声,一直循环播放下去。
茶几前的空地上,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专心致志地盯着中间那盘用游戏机虚拟投影出来的大富翁地图。
本来是四人的游戏,但只有成倦、薄雨铭跟于知徉肯参加,为了不影响游戏体验,成倦好说歹说软磨硬泡了半天,这才把一直憋在屋子里搞创作的周崇煜给请了出来。
四个人各执一种颜色的旗帜,谁输了就要交罚金,其余不参与的人就在一旁观战。结果几轮混战下来,竟然绝大多数都是周崇煜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靠,怎么又是你的地盘。”
薄雨铭被贴了满脸的白条,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刚刚自动上交的超大额过路费,不得不接受了这一把又是周崇煜赢的事实。
周崇燃就坐在他身后的位置,本来正埋头剥着橘子,听见他的哀嚎声方才抽空扫了一眼地图上的战况。
“早说不要跟这小子玩游戏了。”他无奈塞了瓣橘子在薄雨铭嘴里,随后抿起嘴摇了摇头,“可惜没人信我。”
一旁的成倦和于知徉眼看着败局已定,也都是满脸愁容地投了降。
“交钱吧。”周崇煜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放到了地图中央,抱紧膝盖把身体缩成了一个球。
薄雨铭将左手腕的芯片往手机上一扣,不情不愿地付了账,“唉,钱都输光了。”
成倦紧随其后,边叹气边吵着要再来一局,转眼间轮到了于知徉交钱,只见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身后。
沙发旁,宗予凤正端坐在那里,低头翻着一本有关手工艺品的电子刊物。
俩人甚至连句像样的交谈也没有,一感受到于知徉求助的视线,宗予凤就立马俯下身,将左手臂扣了上去。
“叮”的一声,手机随即传来了转账成功的提示。
其余几个人皆是面面相觑。
游戏结束后便进入了中场休息时间,每个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
“我不玩了。”于知徉神色木然地将游戏手柄扔到了一边,单手撑在地上,让自己站了起来。
出于对他的人道主义关怀,成倦朝他举起手里的零食袋晃了晃,边咂巴着嘴边道:“于总,吃话梅吗?”
于知徉则冷瞥了人一眼,明显对于他的套近乎行为不怎么感冒,很快黑着脸扭过了身去。
“我已经被裁了,现在最好别这么喊我。”丢下这么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卫生间,留下成倦在原地兀自凌乱。
眼见这游戏已经玩不下去,周崇煜一脸淡然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对成倦说道:“下次有这种赚钱机会,可以再叫我。”说完就默默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转眼间客厅里就只剩下宗予凤和成倦两个人,可算逮着了跟对方单独相处的机会,成倦赶忙一把勾住了宗予凤的脖子,凑在人耳边偷摸地道:“我说凤爷,那会儿你们来的时候我就想问来着……”
他说着,一边用下巴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说好的咱哥们儿几个聚一晚上,你怎么把那位爷给弄来了。”
宗予凤关掉腿面上摊开的电子刊物,慵懒地用一只手将额前碍事的头发撩向了后面。
“他前两天一直在我那里住。”他歪过头,口气和音量都很稀松平常,“我单独过来的话,他一个人在家没饭吃。”
“哈?”成倦缓了半天才确认不是自己听岔了,满是诧异地张大了嘴,再三确认道,“他没饭吃关你什么事。”
结果宗予凤压根没理他,眼神只往卫生间的玻璃门上瞟。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冲水的声音,等门一开,宗予凤就主动起身跟了过去。
“要吃东西吗。”他凑到于知徉身旁问。
“不用。”于知徉扭头看了他一眼,态度不算冷淡也不算热络,心里明显还藏了些别的话没说,转身进了餐厅。
周崇燃恰巧正靠在吧台的桌沿处,手里端了一壶刚泡好的柠檬茶,分别往托盘上的几个杯子里倒。
见于知徉过来,周崇燃抬眸扫了他一眼,把茶壶放下,犹豫片刻才顶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开了口:“你们两个……”
“只是朋友。”于知徉没等他说完就抢答了问题,顿了顿又欲盖弥彰地多解释了一句,“最纯洁的那种。”
周崇燃一哑,不由得又回想起前不久在录综艺时,在酒店走廊内偶然撞见的香艳场景——
于知徉搂着宗予凤,从电梯间一路吻到了房间门口,至于在这之后发生的事,周崇燃虽然没亲眼看到,但也能从这俩人日常相处的细节中大致猜出个十之八九。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于知徉那张的脸看了两秒,又转而看向刚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过来的宗予凤,很快指了指手里的玻璃水壶,问出了自己原本想问的问题:“你们两个……喝水吗。”
于知徉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周崇燃压根不是想问他俩什么关系。
“……喝。”他只好耸了耸肩,满是别扭地跟宗予凤并排在桌前坐了下来,也不敢侧头去看那张淡漠的脸,只默默接过了对面周崇燃递来的玻璃杯,自顾自地用柠檬茶堵住了嘴。
屋子里暖风开得很足,一杯热茶下肚,背后很快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高领的羊毛衫,不为别的,只为能遮盖住和上次和宗予凤一夜温存后留下的淤痕。
羊绒的材质柔软且隔温,尤其在出汗之后变得有些扎人,弄得他身上个别地方奇痒无比,更平添了令他如坐针毡的理由。
再用余光偷偷往身边瞟上几眼,宗予凤果然还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安静样子,如同一幅定格的艺术画报,周身透着一股凌厉又阴郁的气质。
构图刚好,角度也刚好,耳垂佩戴的饰品刚好,银色头发上端长出的黑色更是刚好。
哪里都刚好。
于知徉觉得,自己像是中了宗予凤的毒。
稍微换了个姿势,腰臀一用劲儿就酸痛不止,于知徉仔细想了想,好像自己每次跟宗予凤来过一回之后,胳膊腿都像被卸下重装过一样,至少得缓个三五天才能恢复正常。
虽然被折腾得很累,也早已认清了对方在做爱时喜欢粗暴对人的癖好,但似乎只要宗予凤出现在他身边五米之内,于知徉就总是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猿意马。
想接吻,想被他发号施令脱下衣服,想立刻和他上床做爱。
尤其是在知道这人“喜欢”自己之后,这种需求就变得愈发强烈,甚至到了难以隐藏的程度。
就像山火燎了原,一发不可收拾。
似乎是觉察出了他的不自在,等周崇燃端着茶水离开后,宗予凤才又凑近了些,压低声线沉沉地开了口:“怎么了吗?”
犹如被一道电流击穿了身体,于知徉恍惚半秒方才稳住心神,撇过脸强装镇定地应了句:“没什么。”
说完就继续把玻璃杯放到了嘴边,仿佛找到了可以暂时不说话的理由。
客厅里,成倦强拉着周崇燃和梁峙入了伙,很快又玩起了新一轮的游戏,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于知徉持续沉默了一阵,半天又觉得这样干坐着有些单调,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你们这一帮人,平常也是这么闹腾吗。”
宗予凤将视线平移,缓慢落到了不远处那群喋喋不休的男人们身上——成倦跟薄雨铭似乎站成了一队,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商量着什么,周崇燃好像又被薄雨铭气到,正黑着脸往人屁股上踢,只有梁峙在专心致志地操控手柄摇杆,应该有望成为最后的赢家。
这样轻松、热闹、可以抛却一切烦恼的场面,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在他的印象里出现过。
“偶尔。”宗予凤抿了口热茶,简略回道。
于知徉放下杯子,斜睨了他一眼,抱起膝盖笑了声,“我还挺喜欢这种氛围的。”
“是吗。”宗予凤神色明显柔和了不少。
“就……能看得出来。”于知徉眯着眼睛侃侃而谈,“虽然你们个别成员之间,肯定有不对付的地方,但都是真感情,不假,没那些无聊的弯弯绕绕和口蜜腹剑。”
他停顿了两秒,忽而转过头认真道:“这样挺好的。”
宗予凤一愣,似乎没太想到他会这样说,情绪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安静了几秒才问:“你有多久没摸过琴了。”
于知徉听罢扑哧笑了声,脸上随即出现了一抹自嘲的苦涩。
“七八年?”他摇了摇头,低垂着眼帘,手指尖握在杯沿上来回地转,“不知道,没仔细算过,也可能有个十几年或者几十年。”
宗予凤坐在他身侧,始终静静地听着。
“你……离开徉逸也有几天了。”他停顿半秒,方才将身子侧过来了一些,将正面对着人,“这之后,你什么打算?”
“不知道。”于知徉一手托着下巴,指腹在太阳穴旁来回地轻点,故意笑了声,“可能……等你忍无可忍把我这个吃白食的蛀虫赶出家门,再做决定也不迟?”
宗予凤沉静地望着他,狭长的双眼有一半都躲在发梢后面,如同蕴藏冰川的冬季湖泊。因为是单眼皮,所以看向人时总显得淡漠和疏离。
“你明明知道,我不赶你。”半晌,他才平稳说道。
于知徉懒懒撑着脑袋,神色轻佻地笑了笑,半天没说话。
其实并不是他不愿去想今后的打算,而是完全没有什么正经的头绪。
自打他一穷二白地搬进宗予凤家的那天起,就再没打开手机跟其他任何人联系过。停用的银行账户是不是恢复了,公寓的抵押还款是不是解除了,老头子是不是已经不跟他置气了……这些他一并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也对他当下这种彷徨无措的状态没什么帮助。
他觉得自己应该换一种生活方式,而不是重新回到原来两点一线的轨道上,整日往返于工作和声色犬马之间。
至于新的生活方式会是什么样,他暂时还完全想象不到。毕竟如此这般机械、麻木地活了太久,他早已忘记了该如何赋予人生崭新的意义。
“宗予凤,我发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思忖了片刻,于知徉忽然扭过身,用脚尖有意无意地轻蹭着对方的小腿肚。
宗予凤坐着没动,只是由着他这么蹭,心里虽痒,但好在还能忍得住。
“ 我承认,跟很多有资历有才华的音乐人相比,我确实差了十万八千里,很多事情是我活该。”于知徉无所畏惧地继续说道,仿佛对自己的越界行为很是骄傲。
“当年我想做歌手,想做乐队,从出第一首单曲开始就有后台捧,唱片卖得比谁都好。人们表面上奉承我,实际都在背地里偷着说我是资本咖,粉丝们信誓旦旦地说会永远喜欢我,但最后也都成了骂我的键盘侠……”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将上半身凑近,在距离宗予凤鼻尖五公分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呢……不会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暗恋我了吧?”他垂眸向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片令他觊觎已久的嘴唇,“你说的喜欢,又会持续多久?”
宗予凤躲也不躲,眼底最深处藏了几分只有被挑衅时才会显露的躁动。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征服欲望后,他才舔了舔腮帮,平静和人对视着。
“玩摇滚,不是一定非要跟贫穷和愤怒挂钩。”他一本正经道,“你原来写过的作品,许多都很有独立思考的意识,从歌词里,我听出了你想表达的东西。”
说完,他稍作停顿,话里有话道:“我一直都很喜欢。”
于知徉一愣,虽然表面上不为所动,心里却莫名有了被人肯定的满足感。
“谁问你喜不喜欢我的歌了……”他撇了撇嘴,重新将身子缩了回去,低头玩着手指。
客厅里又响起了玩游戏的喧嚷声,一轮接着一轮。
“还玩吗。”宗予凤站起身,朝人伸出一只手,柔和道,“输了有我。”
于知徉看着面前的男人,半天也没动。
他想,或许这世上的一切都有时效性,短暂心动也好,永远相爱也罢,或许自己寻觅已久的新生活,此时此刻就摆在自己面前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他一把抓在了那只手上,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
“破产了可别怪我。”他得意道,嘴角终于挂上了一抹张扬的笑意,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