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周末的便利店人流如织,苏佳忙前忙后地送走了几位客人后,终于有闲心关照起林研来。
林研倚在柜台边低着头,瘦削的下颌线埋进阴影里,闻言顿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回答苏佳:“上课去了。”
“上课?”苏佳惊讶地瞪大了眼,一脸懵懂地看着他,“大半夜地为什么要上课?还有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撞到了哪吗?”
林研抬手摸了摸额头,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多了一块青紫色。
“没有,”再次开口时他的嗓音还有些艰涩沙哑,“被人打了。”
苏佳瞳孔紧缩:“我去,什么情况,谁打的你?”
林研耷拉着眼皮,无心回答她的话,随口敷衍道:“上课迟到被老师打了。”
苏佳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半个字都听不懂。”
林研早已无意于回想昨夜的疯狂和歇斯底里。他甚至觉得顾成阳这四年来不仅没有和别人上床,甚至都没有自己解决过,否则他妈的精力为什么会如此旺盛?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问,”林研烦躁地揉了揉发酸的肩颈,而后冷着声说,“赶紧下班吧你,这儿没你的事了。”
连拖带拽地将烦人的女大学生打包赶出便利店大门后,林研耳根子清净了不少,直至深夜,忙完了一切后迎来了漫长的空闲。
便利店的音响里放着舒缓的流行乐,林研坐在收银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收银台的抽屉。
自昨晚后,他与顾成阳没有再联系。作为时下炙手可热的说唱新星,林研随便上网一搜就能知道他的行程,音乐节结束后他留在C城,是为了录制一个名为《全名大逃杀》的娱乐综艺。
这种娱乐综艺录制起来往往十几个小时连轴转,林研刷到了一张粉丝偶遇的路透图,是在两人上完床后的第二天清晨。
顾成阳的体力向来令人叹为观止,过去他和林研在床上抵死缠绵一宿,第二天依旧能精神抖擞地去工地干活。如今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路透的照片上顾成阳在C城某个游乐园里,穿着一身运动衣,头顶绑着发带,打扮得像个青春阳光大男孩。
现在也算半脚踏进娱乐圈的人,路透图底下有不少犯起花痴的无知粉丝,刷屏的评论成百上千。
林研内心冷笑,对这些看不到顾成阳真面目的粉丝而感到悲凉。
什么阳光男孩,分明是时间管理大师。
数日后。
“你怎么回事啊,酒吧附近不是没有便利店,为什么非要跑两公里来这种犄角旮旯里买东西?”
说话的男人染着一头张扬的红发,头顶的几根毛发乱糟糟地翘了起来。他刚喝了酒从酒吧里出来,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酒气。
顾成阳没去理会他,眼神朝那家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扫去。
“还以为这C城有多好玩呢,结果就这么丁点大,我来这儿七天打了六天游戏,实在没什么地方可逛的。你当年到底为什么想不开来这种地方做音乐?”
红发男生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醉酒后走路的身姿都摇摇晃晃,满脸都透露着不屑。
“我看这里的环境也不怎么样嘛,没几个正儿八经玩说唱的人,音乐节倒是办得风生水起,我看内什么新大陆,就丫的一半死不活的厂牌。听说你还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了?你能不能别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顾成阳全然没有听那人喋喋不休的话语,他站在便利店门口驻足,隔着厚厚的玻璃看见林研倚在柜台前,清点着收银台里的现金。
他撇过头,对身旁的人说:“别跟着我了,时盛,我给你打个车,现在就给我回去。”
时盛愣了半秒,那张微红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极力反驳道:“谁跟着你了……我是来买烟的!”
还未等顾成阳反应过来阻止,时盛早已嘟囔着走进便利店。
他一进门就双手插兜站到收银台前,身体歪斜着靠在货架上:“来包烟!”
似是为了证实自己买烟的意图,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面前的收银员将不同数额的钞票整齐地叠放在柜台上,闻言头都没抬,只是淡淡道:“没有。”
时盛看着眼前这人的头发与相貌,醉醺醺的脸上微微一愣,随后略有些嫌恶地小声啧了一下:“噫,男的啊。”
唐亦楠从南城回来的前一天晚上,是林研替她代班的最后一天。
临近过年,街道上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便利店门口也贴上了红色对联与福字。
这段时间的生意好了很多,就连夜班有时也忙得脚不沾地,林研多次烦得想罢工,但耐不住唐亦楠每天准时打电话来查岗,林研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竟硬生生地忍到了最后一天。
深夜的便利店里遇上醉鬼的概率很大,林研早已司空见惯,对那揶揄的语气毫不在意,依旧垂着眼自顾自数钱,只是被难闻的酒气熏得直蹙眉。
似是不满眼前这人的态度,时盛不耐烦地抬脚踢了下柜台,连带提高了音量:“什么破便利店连烟都没有?!”
林研这才抬起眼,入眼的便是那一头嚣张的红发以及跟在他身后匆匆走进便利店的人。
顾成阳进门后一把拽住时盛的手将他往回拉,后者踉踉跄跄地倒在顾成阳怀里。
手忙脚乱之中顾成阳有一瞬间对上了林研的目光,他看清了那张白皙的脸上那块明显的瑕疵,额头处的淤痕过了很多天也还没有褪去。
顾成阳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时盛就挣扎着直起身,像是喝得断了片似的,趾高气扬地跑到柜台前发起了酒疯:“你这人什么态度,听不懂人话吗?!老子要买烟!给我烟!”
说罢他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将摆放在柜台边上的货架推倒,货架上的口香糖和避孕套顷刻间散落一地。
顾成阳怔了怔,看着满地散落的商品,一把揪着时盛的衣领:“你他妈的发什么疯,赶紧给我回去!”
他罕见地发了火,那神情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约束好孩子的家长。
林研仍站在柜台后面没动,他知道这个发酒疯的人是谁,Firework的主理人十叁。十叁本名叫时盛,因其有两个姐姐,在家排行老三,所以给自己取了这么个艺名。
林研没看过那个知名综艺《嘻哈之城》,对Firework的了解仅限于周围朋友只言片语的聊天。
佩奇曾提起过这个叫做十叁的rapper,说他也是个家境殷实的富二代,脾气暴躁不好惹,在节目里佩奇屡次想与对方结识,都遭到了冷待。
而在节目里时盛是仅次于顾成阳的人气王,但他的人气大部分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实力,而是来自于他与顾成阳的CP。
随着主流化的发展,说唱圈也遭遇到饭圈文化的侵袭,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CP同人圈的飞速发展,各路牛鬼蛇神纷纷显形,就连佩奇与方随景都有一个名为“顶级佩方”的超话。
而在荒原与十叁的CP一度登上了哈圈CP榜单的第一。粉丝眼里这对CP好嗑的点在于,时盛一个到哪儿都扯着嗓子嚣张无度的拽少爷,唯独在面对顾成阳时会服软示弱,而向来以和善友好示人的顾成阳却会被他牵动情绪。
若非是时盛这一通酒疯,林研想必是没机会见到顾成阳这副生气模样的。
在顾成阳严肃的呵斥之下,时盛果真没了声响,使劲揉了两把头顶的红发,睡眼朦胧地嘟囔着想抽烟,在即将昏睡过去时,整个人歪斜地往顾成阳身上扑,场面有种说不上来的亲昵。
若是把便利店的监控拷出来发到网上绝对是能上热搜的程度。
林研走到柜台前将倾倒的货架扶正,抬眼便看到这一幕。
网上的传闻真真假假,林研其实没兴趣顾成阳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觉得这个场景非常滑稽。
他脑子里飞快打着算盘,正欲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没料到下一秒顾成阳忽然一个过肩摔,将时盛摔倒在地上。
无论是动作和力度,都看上去非常不留情面。
林研:“…………”
时盛骨架小体重轻,被抡在地上是发出重重的闷响,随后是一声悲痛的惨叫。
对于趴在地上无法无法动弹的时盛顾成阳显得很冷漠,他快步走到林研旁边替他拾起散落的商品,语气里带着歉意:“他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
仿佛是在极力撇清关系,但话语里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无论两人过去发生过什么,顾成阳这个人向来拎得清是非对错,至少穿上裤子时还是很有礼貌的。
“我过去见过的醉鬼多了去了,这算什么。”林研瞥了眼身后瘫倒在冰冷地面上的时盛,面色一凝,随后对顾成阳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他知道你背着他和别人打炮么?”
顾成阳微微愣住,过了好几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说:“不是的,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他是……”
“用不着和我解释,”还未说完就被林研打断,他将落在地上的商品尽数拾起,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喜怒,“就算你俩是真的也没关系。反正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道德。”
“不是……”
林研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早点带他回去吧,别妨碍我上班。”
把时盛扛着送上出租车,顾成阳并没有离开,而是隔了十多分钟,又回到了便利店里。
过了十二点店里渐渐冷清起来,林研抬头看了眼时间,原以为不会再有别的顾客来了,他低头坐在收银台前玩手机,听到“啪嗒”一声,一份鸡腿饭被扔在自己面前,那人说“结账。”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研头都没抬,熟稔地把鸡腿饭拿去给他加热。顾成阳也并未吱声,仿佛是习惯了他的冷漠。
顾成阳买了东西还是和那天一样,坐在门口,戴着耳机写歌词。
他买了东西,林研也懒得再赶他走。
24小时便利店是守夜人的归宿,过去两人时常做歌做到凌晨,顾成阳就会带着林研去到附近的便利店吃便当和关东煮,然后坐在门口的高脚椅上,一同听歌听到天亮。
曾几何时他们无话不谈,如今却是无话可谈。
这天晚上林研接到临时通知又有一批货物要送来,而这次的司机不再是那个老实憨厚的阿城,而是一个他先前没见过的面孔。是个约摸四十多岁的大叔,动作和穿着十分老练,这人核对了数量以后,把大箱小箱的饮料食物扔在门口就离开了。
数十箱的货物在门口堆成小山,林研几乎没有思考就回到店里,目光投向那里面唯一的活物。
“喂,过来帮我搬东西。”
顾成阳摘下耳机抬起头,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林研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不是你是谁,这还有别人么?”
顾成阳也并非不愿意帮他忙,只是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林研使唤起他来还是这么得心应手,而他竟也没理由拒绝。
把货物搬进了仓库,并没有让顾成阳费多大的劲,林研丢给他一袋即将过期的面包当做是报酬。
顾成阳接过面包:“谢谢。”
林研说:“我明天不在这儿上班了,你也可以不用再来。”
“为什么?”顾成阳抬起头问他。
“哪来的为什么。”林研有点不耐烦,“还不是你在这里整天影响我工作,我早不想干了。”
或许是因为几个小时前时盛在便利店耍酒疯,顾成阳对这件事还抱有歉意,他闻言愣了愣,把面包揣在手里,站起身告诉林研:“哦,那我现在就走。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当真,林研不希望顾成阳觉得他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一样,于是很快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还真信?怎么这么蠢。”林研告诉他,“我朋友在这儿工作,她最近有事,我来替她上几天班,明天她回来我就不用干了。明白了么,白痴。”
“噢,这样。”顾成阳又坐了下来,事实上他压根也没打算走。他沉吟片刻,问:“是很重要的朋友吗?”
“重不重要跟你有关系?”林研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柜台上。
顾成阳摇头,顿了顿,他问:“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接下来就有时间了。”
“干什么,想上床?早说啊。只要你开口,我没时间不也得抽出时间来陪你吗,嗯?”
他眼神片刻不离地盯着顾成阳,见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便伸手勾住他的后脖颈,贴近他的耳边,声音很轻地嘲讽他:“不过,我倒是担心你哪天会精尽人亡。”
近乎咫尺的距离,顾成阳缓缓抬起手,犹豫了半秒,还是撩起了他垂在脸颊一侧的头发。
额头的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下。林研微微愣住,眼神往上瞥。
“用不着你为我操心,多关心你自己吧。”顾成阳的声音认真又诚恳,他盯着林研的额头,蹙起眉,语气里隐约还能听得出一丝自责的意味,“下次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