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苏冲过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汪霁正好舀下他那半边提拉米苏的最后一勺。
冷藏了一夜的提拉米苏入口更加香甜绵密,他拿纸巾擦干净嘴唇上的可可粉说:“给你留了一半。”
符苏周身都带着清爽的水汽,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喜欢用吹风机,洗完头发都是用毛巾擦到不滴水,然后等着自然风干。
他在汪霁对面坐下,没说什么,拿起另一支勺子舀了一勺,用的左手。
汪霁看他右手裹着毛巾,以为是他擦完头发顺手缠上去的:“给你懒的,毛巾给我吧,我放脏衣篓里去。”
他说着伸手去拿,碰到后才发现毛巾是潮的,热的。
他抬眼看向符苏,符苏说:“不用,我待会儿自己放过去。”
汪霁没说话,他低头看着符苏的右手,突然抬手握了上去。然后他就感受到了毛巾的热度,也感受到了掌下的手腕在微微的颤抖。
符苏停下动作看着他。
两个人视线相对,汪霁眼里透出些担心:“你手腕不舒服?”
他想到刚才上楼梯时,符苏的右手就已经在身侧松握成拳。
符苏说:“有一点,不碍事。”
“是挖排水沟时扭到了?”汪霁微微皱眉。
“不是。”
汪霁皱起眉的时候,眼头微微眯起,平日柔和的弧度变得更加柔和,不显得凶,反而更软和几分。
符苏说:“真不是,老毛病了。”
“那也是因为挖排水沟使劲了才会犯,”汪霁有点自责,他是非常体贴又体面的一个人,但此刻这种自责在符苏面前表现成了一点更亲密的埋怨,“知道自己手腕有老毛病为什么还跑去拿锄头挖沟啊?”
“嗯,我不挖,”符苏拿勺子戳着提拉米苏,“等你起来去挖,地全淹了,两个人都不用再吃蔬菜了。”
汪霁说:“地淹了可以去乡里买着吃,也能让县城的超市上门配送。”
“歇歇吧,”符苏道,“房租都要通宵接活才给得起了,别的地方能省就省点吧。”
知道符苏这是故意在岔开话题,汪霁没上当,追问说:“你手腕是怎么了,什么老毛病,腱鞘炎吗?”
符苏垂眸,“嗯”了一声。
汪霁又问:“搞金融的也得腱鞘炎?”
他对投行工作不太了解,但他自己干互联网天天对着电脑敲键盘手腕依旧灵活,因此一直觉得腱鞘炎这种毛病只有写小说的才会得。
勺子送进嘴里抿干净上面的奶酪,符苏随口道:“搞金融的什么都得。”
然后汪霁就不出声了。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组里团建聚餐,大家都喝了点酒,一位女同事酒后吐槽起刚刚渣过她的金融男。
女同事怒骂这个行业表面光鲜,实则妖风四起,和大部分互联网民工单用纯朴外表就让人失去兴趣不同,她遇到的金融男外表西装笔挺,但一张口就是爹味说教迷之自信,还有着严重的大男子主义,做什么都要考虑投资回报,心里时时刻刻追求算计着利益……
吐槽到最后女同事失去理智,胡乱抱着身边的人落下泪来,一边起了色心摸了摸面前人衬衫之下手感极好的细腰,一边个人行为上升全体,苦口婆心地嘱咐道,答应我,远离金融渣男,千万不要步我的后尘,金融男就是纸醉金迷聊骚成性抠门利己,还统统时间管理大师真怕他们会得性病!
而那一晚被女同事紧紧搂着腰不放的恰好是汪霁。
此刻的汪霁看着面前的符苏,感觉有什么正中他的眉心。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复杂太炽热太露骨,心里在想什么一览无余,符苏有所察觉地撩起眼皮。
他刚刚洗过澡,换了一身宽松的棉质T恤和长裤,称不上有什么剪裁和版型,棉质的布料柔软到有些松垮,却依旧难以遮掩他挺拔的身形。
金融人士确实常穿西装,汪霁还上班时隔壁那栋高楼就是国内头部的投行,进出的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不可否认,西装确实是考验男人身形的利器。
四目相对,汪霁脑海中忽然描摹出符苏穿着剪裁合体的笔挺西装,神色淡漠地静坐在办公桌后的样子。
大概会和现在一样,搭在桌沿旁干净的指节会随意翻阅着文件或拿着钢笔,修长的双腿随意地交叠,腕间的表肯定要比现在手中的金属勺子更亮眼。
而这样的符苏,和纸醉金迷聊骚成性抠门利己还有性病……他想象不出能有什么联系。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符苏突然出声,面对汪霁复杂难言的视线,他意识到自己刚才随口答的话有歧义,扬了扬眉。
思绪被打断,汪霁说:“说出来怕吓着你。”
“吓着我?”符苏轻笑,他放下勺,勺子碰到模具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汪霁的心都跟着颤一下。
“你最好不要把我想得太肮脏。”话语很强势,可他的语气分明带着几分纵容。
汪霁没能理会这些,他低声道:“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外国人不是更加开放?我说错了,说出来不是怕吓着你,是怕吓着我。”
听他说完,符苏摇头失笑,提拉米苏吃完,他站起身,把模具和两支勺子拿去水槽里洗。
空气中还带着提拉米苏的甜香,符苏打湿双手按压出洗洁精:“你怕什么,我冰清玉洁的一个人,能吓着你什么?”
他话音刚落,汪霁愣愣地抬头,分不清这句话是玩笑还是真心。
他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
持续的水声引起他的注意,想起符苏手腕不舒服,他走到符苏身边,不发一言地站了几秒后伸出了手。
流水在两个人的手上漾开交错的痕,他说:“我来洗。”
那天下午依旧一起坐在露台上冲洗照片,照片一张一张地打印出来,再一张一张互相传阅着看过去。
看完后照例收进相册里,汪霁拿起手机点开日历,想要设定下个周日的待办提醒,却在看到日历上的日期后微微一愣。
又是雨后初晴,这天下午空气清新惠风和畅,汪姨到家里来的时候,汪霁和符苏正在花园里洗狗。
狗虽然是只小土狗,但也是只很讲究的小土狗,很臭美很在意自己的仪容,会定期趴到符苏膝盖上,拿狗眼盯着符苏拜托他快点给自己洗香香,还格外喜欢在花园里一派鸟语花香的洗。
洗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坐在自己的小盆里面,大爷似的让汪霁和符苏给它搓泡泡,尾巴摇的像一只电动狗。
汪姨是知道汪霁搬来符苏家住的,知道的时候还很高兴。
“这样也好,山里太冷清了,天天只和我们这些老年人在一起说话怎么行,你和小符是同龄人,能聊的话题更多。”
她私心还希望两个人在一起能多聊聊感情,聊聊各自倾心的女孩类型。
汪奕扬已经准备和辛馨求婚,汪叔汪姨的一桩心头大事已了,欣慰喜悦之余也不免惦记起来汪霁。
他们心里盼着汪霁好,希望他早点成家有个人陪,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未免太过孤单。但汪霁在他们心里一向靠谱,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他们就也不好贸然地给他介绍,怕不合他的心意。
只想着符苏或许能劝劝他,兴许两个人凑在一起多聊聊这方面的话题,也能够唤醒汪霁一颗想谈朋友的心。
“这是在干什么?给狗洗澡?”汪姨手里端着个瓷盆走进花园。
“是,昨天下雨在山上滚了一身的泥。”
汪霁站起身,符苏也要跟着他站起来,汪姨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给它洗,我下午蒸了点包子,猪肉的和芝麻的,来送点给你们尝尝,刚蒸出来的还热着。”
和汪姨打过招呼道过谢,符苏继续给狗洗澡,他手大,狗半个身子都趴在他掌心里露着肚皮。
汪霁洗了手从汪姨手里接过印着牡丹花的搪瓷盆,说:“包的这么大?看着就扎实。”
汪姨笑:“你汪叔总说包子馅装少了不好吃,吃着不痛快,我就包大了点让他吃个够,而且你们俩拎来的肉也多,傻孩子,拎那么大一刀肉给我们干什么,你们自己才是要多吃点肉,两个大小伙子呢。”
汪霁昨天晚上突然想吃瘦肉丸,今天一早就和符苏骑着踏板下山买肉去了,自己要了一斤肉质紧实的后腿肉,另外给汪叔汪姨掂了两斤有肥有瘦的前腿肉。
闻到肉包子的香味,澡盆里的狗叫唤了一声,符苏按住它,换了盆水,给它冲身上的泡沫。
汪姨是第一次见到符苏养的这条狗,问:“这狗叫什么名字啊,长得还怪讨喜的。”
汪姨看着汪霁,汪霁看着符苏,符苏洗着狗面不改色地回答:“没取名字,一直就喊它狗。”
小狗的名字和长相一样潦草。
汪姨听了不太赞同,心里很怜惜这样可爱的小狗没有一个吉祥好听的好名字,汪霁倒是觉得还行,毕竟他还记得和符苏第二次碰面,符苏在自己家院门外对着里头的狗喊“汪汪”的场景。
一盆包子还端在手里,汪姨说:“端屋里去吧,拿在手上怪重的。”
汪霁转身把包子端进一楼的厨房,汪姨也跟在他后面进去了。
冲干净泡沫,符苏拿过一旁的浴巾把狗裹起来抱在怀里擦干水。
花园和厨房离得并不远,厨房的一面窗户正对着花园,他抱着狗,隐约听见厨房里传出来汪霁和汪姨说话的声音。
别的听不太清,只几次听到他们说“明天”。
送走汪姨后,两个人给狗吹干毛,有蜜蜂飞到花园里,狗抖抖胖乎乎的身子跑去追蜜蜂去了。
汪霁心里惦记着包子要趁刚出锅时吃才最蓬松喧软,走去厨房里拿出来一个,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符苏。
他随手拿的,是个芝麻包,因为芝麻馅里裹了猪油,掰开后油润润的流着糖心。
汪霁咬了一口,有流动的芝麻馅滴到他指尖上,周围没有抽纸,他下意识低头吮干净。
符苏拿着包子看他,汪霁说:“再不吃馅要流出来了,待会儿滴你一手。”
符苏咬下一口,芝麻包子甜香不腻,他问:“明天怎么了?”
“啊?”汪霁嚼着包子看他,脸颊被包子撑得鼓起来一块,“…你听到了?”
符苏说:“没,只听到你们说明天。”
“哦。”汪霁微微松了口气,他嘴里还含着那口包子没咽,低头看着脚尖,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明天……其实明天我……”
突然手机响,是微信的提示音,汪霁话说一半被打断,只好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消息。
狗追不到蜜蜂灰溜溜地从后院跑了回来,嗅到香气扑到了符苏脚边,符苏揪下一点包子皮喂给它,又起身去给它添狗粮,所以没看见汪霁在看清消息后对着手机出神的瞬间。
添好狗粮后他重新坐回去,问:“明天你什么?”
汪霁把手机息了屏又塞回口袋里,咽下那口包子,他看着符苏道:“明天我有点事,得去趟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