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婉婷原本笑着脸突然僵住, 她偏了偏头，柔声问道：“退学？”

简渲点点头，没说话。

三天, 够他想明白了。

简渲清楚，从祝梅死后，他就变成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可能是太难受了，简渲好像看见了十七岁的裴渐。

十七岁的裴渐臭着一张脸，弯下腰, 用混不吝的语气对简渲说：“不要向这个操蛋的世界屈服。”

简渲眨了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好像要让裴渐失望了。

但简渲已经不在意了。

他不知道他的未来的什么样子的，小时候听见别人说得考上京大，于是年幼的简渲许下了这个愿望。

祝梅也不知道京大是什么大学，她上辈子在山里，下辈子被子女锁在村子里。

听见简渲要考京大，祝梅就把这个目标写进了简渲的成长日记里。

简渲打算等高考结束, 就带着祝梅去华京生活。

让一辈子没看过繁华都市的祝梅见见她幻想的首都长什么样。

可是所有的计划都随着祝梅的去世消散了。

于婉婷看着简渲有些红肿的眼眶, 也有点心软，她看着已经有些老师的办公室，低声问简渲：“去操场和老师边走边聊, 好吗？”

简渲依旧沉默不语, 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中途都没有说话，等走到操场上, 于婉婷才终于开口：“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简渲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半响没有说话。

“老师也不强求你......”

“我唯一的亲人去世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亲人。”简渲打断了于婉婷接下来要说的话，眼睛又溢出了一点泪水。

在祝梅死之前，简渲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么能哭。

于婉婷也愣住了, 她弯下头，把简渲的脸抬了起来，用被粉笔磨出老茧的指尖擦干简渲眼底的泪。

简渲不知道这滴泪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为什么一定要退学呢？”于婉婷柔声问道，把简渲搂进怀里，轻轻拍了一下简渲的背。

简渲脑子很乱，各种各样的理由在他心底浮现，他咽了咽唾沫，想缓解有点疼的嗓子，但还是咳出了声。

“要喝水吗？去小超市买......”于婉婷有些担忧，松开搂着简渲的手，问道。

简渲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不用了老师，只是喉咙疼。”

简渲不知道这几天自己究竟喝过多少口水，可能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上次喝水还是闻墨看见他的葬礼上晕倒，强行给他灌的。

于婉婷看了看简渲相比于运动会前瘦了不少的脸，心还是有点疼的。

“简渲，老师不是为了业绩，只是想劝你一下，你现在的成绩至少能考个双一流的，为什么一定要退学呢？”于婉婷把简渲那双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拍着。

简渲看着自己那双手，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道：“就是觉得，没意义了。”

“是觉得读书没意义了吗？”于婉婷问道。

简渲点点头。

“老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不建议你退学，要不这样吧，请三个月假，出去放松一下，如果想回来继续读书，就回来，可以吗？”于婉婷知道不能把这小孩逼得太紧，只好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简渲知道于婉婷是好意，也不好拒绝，毕竟简渲的本意也不是让于婉婷为难，于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于婉婷的方案。

又想起了什么，简渲抬起头，对于婉婷说道：“于老师，可不可以别告诉p......”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简渲却突然开不了口，那两个字，就卡在简渲的喉口。

于婉婷明白了简渲的意思，她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不愿意，我谁都不会说。”

不知道为什么，简渲就是不想让裴渐知道这些，知道他这么懦弱，知道他还是向这个世界屈服了。

于婉婷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四十，早自习也已经开始了，她问简渲：“要回教室吗？还是在办公室待着，现在教务处的人还没上班。”

简渲犹豫了一下，又想起了孟凯，“回去吧。”

今天的早自习是英语，简渲刚回去就撞上了站在讲台上的高表。

高表抬起头，和简渲身后的于婉婷对视上，两人点了点头。

高表看着简渲有些苍白的神色，对简渲说道：“回去坐着吧。”

简渲轻轻说了声好，就回到了座位上。

孟凯见简渲迟到，连忙把身子往简渲身边挪了挪，话还没说出口，就止住了。

无他，简渲现在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一样，嘴唇也没有血色。

孟凯闭上了嘴，视线重新落到英语书上。

等到了八点半，教务处的人上班了，请长假需要教务处的老师和班主任同意，于婉婷踏着高跟鞋走到教室门口，往里喊了一句：“简渲，来。”

简渲抬起头，看见是于婉婷，就跟着走了出去。

三个月的长假不是小事，流程走了起码半个小时，等批准以后已经九点多了，刚好是下课时间。

于婉婷看着拿着假条发呆的简渲，轻声问道：“要回教室去拿东西吗？”

简渲有些不知所措地抬头，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想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了。

放假那天，简渲忘记带回去了。

“好，那你收拾好就走，走后开心一点，加个微信吗，到时候想回来可以和我联系。”于婉婷说道。

简渲点点头，打开微信的二维码，让于婉婷加了。

中途简渲扫到了裴渐聊天框上的小红点，他没点进去，而是像看见什么恶兽一样挪开了视线。

加上于婉婷的微信好友以后，简渲就把手机收了起来，然后往高三教学楼走去。

回到教室，简渲走到座位面前，没收拾课本，只拿起了水杯，和书包。

孟凯连忙拉住简渲的手腕，“小渲，怎么了？”

简渲看见孟凯，才反应过来他忘记和孟凯说了，最近他很多事情好像都忘了。

“请假了。”简渲解释道。

“什么时候回来？”孟凯问道。

简渲抿了抿唇，说道：“不清楚，好了就回来吧。”

至于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回来，简渲自己也不知道。

简渲走了，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请假，注意到他状态不好的的人少之又少，换言之，根本没有。

简渲昨晚没有回网吧，他担心自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会吓到人，于是凑合着在公交车站的站台椅子上睡了一碗。

第二天也没有感冒。

或许是之前裴渐把他养好了，简渲变得有点金贵，回去了三天，简渲又变成了那个根本不会生病的人。

又或许是简渲都没察觉到自己生病了。

回去的路上简渲没坐车，走路走到网吧的。

简渲站在已经熟悉的地方，看着面前被黑炭包围的的店面，有些呆愣。

简渲晃了晃有些晕的头，走到隔壁卖儿童玩具的店门口，拉住店老板，问道：“老板，隔壁这个网吧......”

店老板回过身，他不认识简渲，见面前的人面色不好，还以为是精神疾病，担心刺激到对方，只好说道：“隔壁老板走了。”

“老板，我要听实话。”简渲皱着眉说道。

老板叹了口气，也只好说道：“这家网吧前天晚上不知道被什么人放火烧了，监控也只能看见一个身材不高不矮的男人，带着个帽子，穿着蓝色的衣服。”

蓝色衣服。

简渲总觉得听着网吧老板的描述有点耳熟，他说了声谢谢以后就走了，也没走多远，

不知道想了多久，简渲的脑子里才终于浮现出一个人影。

简崇。

简崇离开那天就是穿的蓝色衣服。

简渲突然有点害怕，他不知道简崇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打工的，他有些慌乱地去掏手机，想给网吧老板发消息。

却发现网吧老板的微信号被注销了。

简渲突然呆住，他打开通讯录，播出网吧老板的手机号。

手机的系统音传入简渲耳中：“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掌心握着的手机滑落在地上。

简渲缓慢地蹲下身子，指尖一滑，就点进了微信。

看见自己和裴渐的聊天框上99+的消息，简渲有点懵。

怎么这么多。

好像已经把他故意没看这件事已经忘了。

简渲垂着眸，点进裴渐的聊天框，翻到最上面，一条一条看了起来。

【duvet：[小猫摇头jpg.]】

【裴渐：怎么就摇头了？】

过了十分钟。

【裴渐：睡着了？】

【裴渐：好吧，晚安。】

第二天七点。

【裴渐：醒了吗？】

三分钟后。

【裴渐：没睡醒？好吧。】

八点。

【裴渐：这下醒了吧。】

【裴渐：到家了吗？】

八点十分。

【裴渐：怎么不回我啊。】

【裴渐：是没看手机吗？】

九点。

【裴渐：我查了那个线最早的班次，你现在应该到家了吧？】

【裴渐：回回我吧简渲。】

九点半。

【裴渐：带奶奶来市区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九点四十五。

【裴渐：是没看手机吗？】

【裴渐：看见消息回我一个1也好啊。】

十点。

【裴渐：突然有点不安。】

......

一大堆消息，一直到三号晚上。

【裴渐：我去网吧找你了。】

【裴渐：网吧怎么被烧了？】

【裴渐：你没事吧？】

【裴渐：乖崽，你再不回我我就去学校找你了。】

【裴渐：我要去隔壁市和甲方谈合作，可能不能及时回你的消息，抱歉。】

【裴渐：看见了回回我。】

翻到最后一条消息，简渲单肩背着的书包顺着肩膀滑落在地上。

简渲低头。

看着书包拉链上的小猫挂坠，还有外侧放着的保温杯，简渲觉得喉咙又疼了起来。

他指尖悬浮在键盘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回裴渐什么。

他有点想往后退。

简渲翻到微信余额，办葬礼花了一千，还剩2432.78块。

简渲退回到裴渐的聊天框，给裴渐转了两千块过去，只给自己留了四百多。

想到日记里夹着的银行卡，简渲摩挲了自己的手机壳，还是没有把银行卡拿出来。

简渲算了一下，里面大概有二十八万。

简渲不打算花，他打算通过存折打款的账号找到资助人，把钱还回去。

毕竟他没有未来了。

裴渐一直没有回简渲的消息，简渲眨了下眼，点进裴渐的主页，把裴渐拉黑了。

这次他没有按到拍一拍，裴渐也不会逗他了。

裴渐可能会觉得少了个累赘。

另一边。

之前大学做的游戏被工作室看上了，最近裴渐一直在忙，加上简渲没回他消息，裴渐总觉得不对劲。

刚刚和甲方谈妥，结束这次合作的裴渐才终于松了口气，回到酒店。

裴渐拿起手机，就看见手机屏保上有简渲的微信消息。

视线往下看。

是转账。

裴渐皱起了眉。

心里的不安更加明显。

裴渐顺着提醒跳转到和简渲的聊天框。

入目就是一个两千块的微信转账。

裴渐自我安慰了一下，说不定是奶奶没病，简渲对这段时间没回他消息的补偿，然后发了条消息过去。

【PJ：很忙吗？奶奶没事了吧。】

下一秒，一个红色感叹号出现在裴渐眼前。

裴渐愣住。

眼底的青黑在酒店昏暗的灯光下更加明显。

原本还有些烦躁的男人神情忽然变得慌张起来。

裴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重新发了好友申请给简渲，备注是：【乖崽，别不理我。】

十分钟后，好友申请被拒绝了。

裴渐把脸埋在掌心，心跳地很快。

他知道，简渲肯定是遇见了什么，可是简渲拉黑了他。

显然，简渲不想告诉他。

裴渐想到了他妈。

现在裴渐唯一能知道简渲的途径就是于婉婷。

裴渐指尖慌乱地在通讯录上找着于婉婷的联系方式。

最后找到了备注为“妈”的人。

裴渐把电话播了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听了。

听到接通音，裴渐嘶哑着声音开口：“妈，简渲在学校吗？”

手机另一头，于婉婷没想到裴渐会因为简渲来找自己，但她答应了简渲不告诉裴渐，于是回道：“在啊，怎么了？还在学习呢，乖儿子怎么了。”

“妈，你撒谎的时候习惯在后面喊我乖儿子，”裴渐低头看着被自己掐出指甲印的掌心，皱着眉说道，“妈，简渲到底在哪？你别骗我了。”

“我答应了他不告诉你的。”于婉婷叹了口气，也只好说道。

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是她的学生，于婉婷怎么都不好做。

“妈，求你了，我第一次求你，您就告诉我他在哪，他才十七岁，他一个人能去哪？不危险吗？”裴渐说道。

于婉婷最后还是于心不忍，也没说简渲家人去世了，只是说道：“简渲想退学，最后我让他请了三个月假，具体在哪我也不清楚。”

简渲想退学。

裴渐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