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渐顿住脚步, 偏着头，视线落在根本看不见脸的简渲身上。
裴渐有些僵硬的指尖动了动，却不小心碰到了简渲的眼睛。
简渲的眼睛下意识闭上了。
于是裴渐摸到了简渲湿润的眼角。
“为什么？”裴渐低声说道。
为什么, 不说话，又突然妥协。
简渲这个人太矛盾了。
饶是裴渐有时候也会看不清。
每次遇见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简渲都会像寄居蟹一样躲进密不透风的海螺里。
可裴渐愿意包容简渲的逃避。
裴渐抽出被简渲握着的那只手，站在简渲面前，双手把简渲的脸托了起来, 逼着简渲直视他的视线。
“为什么？”裴渐再次问道。
简渲垂下眼，看着裴渐的指尖，唇动了动。
却始终没有真正开口。
他不知道怎么和裴渐说。
说自己奶奶死了？
说自己没有未来了？
都太像卖惨了。
简渲喉咙像是被水泥卡着，怎么都迈不出这一步。
刚刚拉住裴渐，已经是简渲耗尽了简渲最大的勇气。
简渲唇张开又合上，小声说道：“我......”
裴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简渲, 他托着简渲的脸的用了点力, 等着简渲的开口。
不能总是他服软。
这样他和简渲之间永远有一层靠不近的屏障。
简渲闭了闭眼，始终没有求到一个平衡点。
他擅自拉黑了裴渐，又离开了学校, 租了个房子, 换了个工作。
简渲以为裴渐很快就会放弃找他了，裴渐有自己的生活, 幸福美好的生活，而他，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直到看到裴渐充满血丝的眼睛和青黑的眼底。
简渲觉得心里突然多了一块东西。
不可名状，又深藏心底的东西。
但他找不到。
简渲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次裴渐没有去擦。
只是静静看着简渲流泪。
直到简渲的眼泪哭尽, 眼睛的钝痛几乎麻痹了简渲的思考能力，简渲声音哽咽着开口，“为什么？”
和裴渐的为什么意义完全不同。
裴渐大概是听懂了，他这时才松开一只托着简渲脸的手，捂住简渲已经红肿的眼睛，“因为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重要到简渲消失的三天，裴渐没有睡一个好觉，连做梦都是他找到了简渲。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简渲也知道这个俗话，可是他还是不明白，简渲的睫毛颤抖着，扫着裴渐的掌心，裴渐只能听到简渲的声音：“为什么？”
不是喜欢。
也不是心疼。
裴渐觉得这些词都太轻了，这些词让他对简渲的好有了一层定义。
于是裴渐说道：“因为你在的时候，我的心跳频率才趋于正常。”
所以裴渐选择把自己定义给简渲。
不是普通的心跳频率，而是成年的裴渐对这个世界选择了屈服，可简渲，让裴渐做回了自己。
连裴渐有时候都忘了，十七岁以前的裴渐，也是会黏人撒娇的。
可简渲听不懂裴渐的意思，裴渐的话晦涩难懂，他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我听不懂。”
“不懂也没事，你只需要知道，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就好了。”裴渐说道。
简渲没说话，他伸出手，拉开裴渐捂着他眼睛的手，低声说道：“我很作，也很自卑，我对你就是累赘，我根本就不是你看见的我，我很糟糕的，和我做朋友会很累很累，我也不乖，我很坏的，我还很矛盾喜欢逃避事实。”
简渲说了很多。
裴渐心陷了一块进去。
现在的简渲，就像乖乖把自己的说明书放在自己的面前的小朋友。
然后说：看吧，我很糟糕的，快点离我远远的。
可裴渐不觉得。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也会审时度势，会明辨是非，和你做朋友我很开心很开心很开心，你也不是我的累赘，叫你乖崽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很可爱，这是我给你添加的滤镜，但是你确实很坏，太自私了，不允许我给你带上滤镜。”裴渐也很认真地说道。
简渲愣住。
他张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很快闭上了。
裴渐的指尖碰上简渲的唇，手动张开简渲的唇，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是因为你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简渲轻声反驳道。
裴渐气笑了，他托着简渲脸的那张手轻轻揪着简渲的脸：“那你得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吧？你锁着门，我真的很难挤进去的。”
你锁着门，我真的很难挤进去的。
简渲心尖动了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不大，细细密密地打在简渲脸上，裴渐看着身上有些雨滴的简渲，把身上的西装盖在了简渲头上。
然后一手就把简渲考拉抱抱了起来。
突然的悬空，简渲不得不把腿挂在了裴渐腰上。
裴渐的大掌按着西装下简渲的头，让男生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说道：“我不知道你住哪，去我家可以吗？”
简渲的脸埋在裴渐颈窝，又是那股皂角香，简渲忍不住嗅了嗅，听见裴渐的话，简渲开口：“嗯。”
走到车门口，裴渐把简渲放了下来，轻声说道：“等我一下。”
西装下简渲的头点了点。
裴渐挡住简渲的视线，把副驾驶那堆娃娃一股劲放在了后座上。
做完一切后，裴渐才转过身，把盖在简渲身上的西装拿了下来，对简渲说道：“进去吧。”
简渲坐了进去以后也没有乱看，双手叠放在腿上，垂着头。
裴渐坐进了驾驶座，偏过身，抽出简渲座位上的安全带，还没系上，就听到简渲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你这样，我会卖惨的。”
裴渐笑了一声，偏过头看着满脸懊恼的简渲，说道：“在我这里，你可以随便卖惨。”
简渲没说话了，裴渐也没继续说什么，给简渲系上安全带以后，就把自己的安全带也系上了。
“刚刚忘了，我有一个朋友在我家，介意吗？”裴渐说道。
简渲轻轻摇了摇头，又反应过来裴渐在开车，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好小声说道：“没事。”
到了裴渐小区楼下，裴渐把车停进停车场，然后打开简渲那侧的车门，轻声询问道：“走吧？”
简渲很听话地跟在裴渐身后，到了裴渐家里，裴渐打开灯。
不开还好，一开就惊醒了葛优躺躺在沙发上睡觉的姜敛。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本来就没睡多沉的姜敛自然被吓醒了，姜敛站起身，眼睛还没彻底睁开：“谁？小偷？我告诉你，我兄弟没什么钱，你快滚吧。”
“是不是有病？”裴渐把客厅的灯光调暗。
姜敛适应了昏黄的灯光，终于睁开眼，看见了裴渐。
以及裴渐身后的男生。
一个男生。
姜敛虽然不可能记住每张路人的脸，但刚刚他才见过简渲，也不可能忘掉简渲。
“裴渐，你把人家收银员带回来干嘛？”姜敛靠了一声，对裴渐说道。
在简渲面前，裴渐忍住了骂更脏的话的心思，“你眼睛瞎了不至于人也傻了吧？认识的。”
“认识你就带回家啊？”姜敛说道。
裴渐呼出一口气，对站在他身后的简渲说道：“我和他去阳台说点事，你去沙发上坐着。”
简渲点了点。
裴渐刚走没两步，又反应过来了什么，转过身，拉着简渲的手把简渲按在了沙发上。
然后就拉着将姜敛去阳台了。
阳台。
裴渐靠在栏杆上，“你是不是有病？”
“怎么了？”姜敛揉了揉眼睛。
“你没看人家眼睛是红的吗？”裴渐小声说道。
“睡迷糊了，没注意。”姜敛后知后觉。
裴渐见姜敛确实睡着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你别乱说话，回卧室睡觉去。”
“他是你谁啊？”姜敛拉住裴渐，问道。
“喜欢的人。”裴渐说道。
“哦哦...啊？”姜敛原本还应了两声，等他反应过来裴渐的话以后，裴渐已经走到客厅了。
姜敛也只好跟着走了出去，然后拉着行李箱去了客卧。
等姜敛走后，客厅里也只剩下了裴渐和简渲两个人，裴渐走到简渲面前，在简渲身边坐下，“不是要和我卖惨吗？”
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被裴渐记到现在，简渲抿抿唇，开口：“我...”
“不开门就算了，一点门缝都不给我吗？”裴渐低声说道，语气也有些烦躁。
不是因为简渲，是因为他自己。
裴渐觉得他真没用。
听出了裴渐的语气，简渲有些紧张地开口：“我不知道怎么说。”
裴渐骂了句脏话，“靠，我不是烦你，我特么是烦我自己，特么一个月了我都没本事让你给我开个门缝。”
简渲看着裴渐有些失落地脸色，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开口了：“我没有未来了，裴渐。”
裴渐现在根本没听到简渲说了什么，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站起身，把简渲抱了起来，让简渲在他腿上坐着，自己把头埋在简渲颈窝，也没说话。
简渲低着头，看着没有反应的裴渐，再次开口，这次语气比刚刚平静了很多：“我说，我没有未来了，裴渐。”
裴渐这次听见了，他没把头从简渲肩窝挪开，声音闷闷地说道：“你有。”
“我没有。”简渲说道。
“你就是有，你成绩进步了这么多，肯定能考上京大，还有你奶奶......”
“奶奶死了。”简渲打断了裴渐，很小声地开口。
说出这句话的那秒，简渲突然觉得，也不是很难。
一切都特别顺其自然。
裴渐听到简渲话的那秒，终于把埋在简渲颈窝的头抬了起来，他花了一秒消耗简渲话里的信息，花了一秒开口问简渲：“死了？”
简渲“嗯”了一声，说道：“脑血管障碍死的，国庆节前就死了，我爸瞒着我，我回家以后才发现奶奶死了，我爸在奶奶的房间里面找我奶奶存的钱，他没找到，结果我在奶奶给我写的成长日记里面找到了那张银行卡和存折，为了让我爸离开，我转了他四千，花了一千给奶奶办葬礼。”
后面的一切简渲说得很快，但裴渐还是理解到了，他把简渲抱进了怀里，说道：“节哀。”
简渲垂着眼，轻声说道：“我现在没事了。”
“为什么觉得告诉我这些就是卖惨？”裴渐抱着简渲，手在简渲身后轻轻拍着，问道。
简渲有点难以启齿，想着反正都说了这么多不如全说了让裴渐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的心思，于是简渲开口了：“因为我告诉你了，你就会帮我，我会觉得我没用，还会有点嫉妒你。”
裴渐细细听着简渲的话，等简渲说完，裴渐轻笑了一声，揉了揉简渲有些红的耳垂，说道：“我帮你是因为你本身很好，我才会帮你，如果是一些坏人，我为什么要帮他们？而且嫉妒是人本身就会有的情绪，我也会嫉妒别人，你不用因为内心的想法就觉得你是坏人了，论迹不论心，我不会因为你嫉妒我我就讨厌你，不过我有点想知道你为什么嫉妒我？”
裴渐确实有点好奇。
简渲没想到自己能在裴渐这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听见裴渐的疑问，也只会顺着脑子回答道：“因为你有很多很多的朋友，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裴渐揉着简渲耳垂的手顿住。
不是金钱，也不是家庭，而是爱。
他忘了。
简渲要忙着学习，要忙着偷偷上班，要忙着忘记那些疼痛。
他对爱的唯一体会就是在奶奶那里。
奶奶没有了以后，简渲自然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没有爱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简渲想象不到。
裴渐也想象不到。
但是没关系，友情、亲情、爱情，裴渐都会一一告诉简渲。
告诉他，他也是个有爱的孩子。
有人抛弃了小简渲，有人被迫离开了大简渲，但裴渐会把大简渲洗得没有一点阴霾，然后把大简渲捧在手心，和过去的小简渲隔空对话：我爱你，但也不仅仅只有我爱你。
裴渐松开抱着简渲的手，把简渲的双手摊开。
简渲有些迷茫，他看着裴渐，问道：“怎么了？”
裴渐眉眼弯着，指尖点着简渲手心的空气，说道：“这里有个东西，我看见了。”
简渲顺着裴渐的指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疑惑地开口：“没有东西。”
裴渐收回手，把简渲摊着的双手举起，放在两人面前，头顶微黄的灯光给简渲的手镀了一层微光。
简渲对上裴渐有些认真的眼眸，裴渐举着简渲的手，对着简渲空荡荡的手心吹了口气，说道：“给你了。”
热气扑上简渲脸颊，简渲挪开看着裴渐眼睛的视线，问道：“到底是什么啊？”
“是幸福。”裴渐说道。
简渲转过头，看着裴渐。
男人像冰一样的雾蓝色的眼睛像兜着一汪翻滚的冒着热气的泉水，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是幸福。
简渲张了张唇，刚想开口，下一秒，视线就黑了下来。
“怎么黑了......”简渲只能看见裴渐的轮廓。
裴渐比简渲冷静一点，说道：“应该是停电了，等我拿手机开手电筒。”
裴渐在兜里摸着，半天没摸到手机，这时才想起来他的手机在他扔娃娃的时候被一起放在了车后座。
“我手机在车上，你手机有电吗？开个手电筒，我下楼去拿手机。”裴渐说道。
简渲把手机打开，看着屏保上的电量，说道：“有电。”
然后就把手机解锁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导致裴渐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简渲手机上。
于是裴渐看见了自己大学的时候大冒险输了以后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出现在了简渲的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