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龙天那栋旧公寓门口。甘一按着龙河的手开了指纹锁。旧屋里昨天已经被打斗得不成样子,甘一拿脚勾起一张踢翻的椅子,放龙河坐下。不过一会,家明带家昌来了。
大熊接了电话,朝甘一说:“利记士多的老板说,龙天和老鱼都到古董街了。两派人斗起来了。”
甘一转头对家昌说:“昌叔,过十分钟麻烦打电话给老鱼。”
十分钟后,龙天和老鱼赶到。旧屋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龙天和林茵的结婚照挂回沙发背后的墙上,屋内的唱片机上放着《莉莉玛莲》的黑胶片。家昌坐在沙发上,身旁是被绑住的龙河。龙天和老鱼对视了一眼。其余小弟在室内室外翻了一遍,没有其他人了。
龙天看着家昌,冷笑了一声,说:“我怎么忘记了,卫斯理在香港还落了一只忠诚的狗。”
家昌不讲话,闭着眼睛好像很享受音乐。老鱼敲了敲拐杖,问说:“家昌,你我一向关系还不错。你能不能向我解释一下,这段时间在道上掀起那么多波澜到底是为什么?”
家昌睁开眼睛,笑着说:“卫斯理有令,他个仔和妻子是怎样死的,他就要你们的家人怎样死。”
老鱼笑笑说:“我没有家人。”
家昌说:“鱼哥出门的时候应该太急,得力下属都调到古董街了吧。你那个比命重要的花园,我已经派人替你铲平了。还有那几只宝贝鹦鹉,待会会烤好送过来还你。”
老鱼慢慢瞪起了眼睛,他朝身后的下属叫道:“阿发,派一队人回去看下。其余人给我抓住他。”
家昌慢吞吞举起一只手枪抵到了龙河的太阳穴上。龙天怒喝了一声:“都别动!”
满屋子的人顿了下来。家昌这几年终日坐着发福得厉害,他笑眼盈盈地看着龙天,说:“龙哥,我其实很怀念从前。我们几个当年会跟着卫斯理都是受恩于他。我老母得病,需要一大笔钱,是他借给我的。我当时答应他,今后愿为犬马。当年,他个妻出走,卫斯理已经萌生退意,你们真是不必要下那种黑手。”
龙天笑起来,说:“对。当年我一个屋村出来的穷小子,在码头扛货,扛到那个年纪还是一无所有,住在一间破公屋里。我和林茵拍拖,想娶她,什么都没有。卫斯理给我付得彩礼钱,又借钱给我买这套公寓。然后怎么样,为了那些钱,就把灵魂卖给他了。我这几年老了,心里会后悔,从头开始后悔。我宁可一开始就不要娶林茵,也不要后面的荣华富贵。即使现在还在码头扛货,住破公屋也好。”
龙天朝家昌扬了扬头,说:“这次卫斯理算错了。我个仔也好,妻也罢,他想怎样就怎样咯。”
龙河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滚了下来。
乔家冲上楼,在龙天耳边耳语道:“太太带老太太上来了。”
林茵推着轮椅由电梯内出来的时候,前面挡路的小弟让开了一条路。龙天八十七岁高龄的老母一直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高级疗养院里,保护得比龙天自己都好。龙天看着自己老母,冲林茵叫道:“你带她出来做什么?”
林茵笑笑,把老母推到室内。忽然掏出一把枪把墙面上的婚纱照打了下来,她把枪筒抵到了龙天老母的太阳穴上。林茵的丹凤眼内几乎是一瞬间充满了水汽,她低声颤抖着说:“我想救我个仔。”
屋内《莉莉玛莲》的乐音开始放第二遍。家昌的眼镜度数这几年又深了,他过去在眼镜店做学徒。卫斯理的眼镜都是他做的。也是由于这个缘故,他隔几年,在卫斯理要换眼镜的时候,就会见到他。有一年卫斯理来,和他说:“阿昌,我要有自己的仔了。”旧书店老板站在眼镜店里的时候,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他有文人那种不合时宜的清瘦,说话的时候,因为激动,连鼻子都红了。
他早几个月开始给要出生的孩子买日用品,路过眼镜店的时候会过来跟家昌打招呼。跟在他身后的孕妇像一朵柔白的水仙百合。那对普通的夫妻拖着手,提几袋东西慢慢没入人流。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家昌看着眼前的闹剧,在他眼镜片上的雾气还未散净的时候,龙天抽出乔家手里的枪射向了林茵。林茵鲜红的连衣裙像片玫瑰花瓣,重重坠落在地板上。她当年穿振华国货一楼婚纱店里最漂亮的婚纱嫁给龙天,婚礼散席的那晚,龙天喝得昏醉,抱着林茵坐上车后座之后,趴在林茵蓬起的白纱裙摆上睡熟了。车子开过霓虹的街头,夜晚在那刻变得浓稠,林茵望着车窗外的旧灯牌广告,曾经相信过自己是幸福的。
龙河几乎是在下一秒挣开一只手,扣动了家昌指向自己那把手枪的板机。
龙天老母受了突如其来的刺激,失心疯一样尖叫起来。龙天扔下枪,跪在轮椅边上抱住老母的头。他也没能阻止自己流出眼泪来。
龙天转头望向家昌的时候,眼睛红成了一片,他声音颤抖着说:“当年去旧唐楼抓人,确实是我们派去的人。但后来甘兰惨死,不是我们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