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涉黑案。梁诚在电视屏幕上看到自己的脸,照片用的还是十八岁他念警校的时候拍的大头照。三十岁的梁诚在警署对面的餐室吃意粉,电视上一连播了快两周的新闻,一个高级警司涉黑,卧底八年的警员揭穿了一切。梁诚咬了口金牌公司菠萝包,手头边的电话铃乱响。他刚要接起来,有人坐到了他对面卡座上。
梁诚抬头,看到王义礼的脸。梁诚笑笑,王义礼笑说:“梁sir衬衣熨过,学会了穿夹棉风衣外套,鞋面用鞋油打理过。看来最近家里有人料理家务,恭喜。”
电视新闻又开始重播陈少飞撞向梁诚那段闭路电视画面,王义礼说:“早上有个给你的表彰大会。”
梁诚说:“王sir,我现在看到穿警服的还有职业病想绕道走,看到底下乌泱泱一片,可能会心肌梗塞。”
王义礼笑起来,他站起身,说:“十点准时开始,不要想随便溜走。”他说完顾自己走了。
梁诚也笑了。王义礼还是足够了解他。念警校的时候,他们就是翻墙逃课认识的。最后双双被抓回紫荆花旗下做蹲起五百下。做完之后,王义礼说,好了,继续去翻墙。他们两个又从老地方翻出去,跑去附近商厦玩。
梁诚出了餐室,王义礼还站在门口吸烟。梁诚也靠过去,借了只烟。王义礼说:“刚得的讯息,陈少飞在赤柱监狱自杀了,”
梁诚呼了口烟。他想起多年前,陈少飞刚升任高级警司,戴一副夸张的蛤蟆镜到警校巡视讲演。他和王义礼站在台下,双手背在身后,看着紫荆花旗下穿白色警司制服的陈少飞。傍晚,他们下搏击课,王义礼出去买了冰汽水给他。他们坐在搏击教室的地板上,黑色背心汗湿过一次了,又转干。王义礼偏头,贴了贴梁诚热得泛红的嘴唇。梁诚推了他一把,因为走廊窗户边映出一个人影。
陈少飞还戴着蛤蟆镜,看不清表情。他们两个站起来,像现在那样并排靠站在墙边,向他敬礼。陈少飞朝梁诚扬了扬头说:“出来。”
餐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两下。王义礼说:“我当年误会你了,是不是应该和你说声sorry。”
梁诚笑起来,说:“王sir你没有误会我,我不会是好警察,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去做卧底只是想替我老豆报仇。”
最近电视台做了一期“黑警十问”,一位功勋卓著的高级警司,实际跟黑道大佬勾结,如何敛财,如何泯灭良心。陈少飞早年参加警务会议的画面,获颁“卓越市民奖章”的录影放了一个多礼拜了。梁诚吃早餐的时候,又看了一遍。当年他被陈少飞挑中去做卧底,明面上是毕业年忽然辍学,跑去惹是生非,最后跟了龙天。
他搬去和龙天其他小弟一起合租。有天王义礼找过来,在楼底下打了他一拳。他们两个扭打在一起,最后打得没力气了才停下来。王义礼红着眼睛,一句话不说,梁诚靠站到墙边,牛仔外套挂下来一边,他低头点了只烟,看着地上说:“不要来找我了。王sir,我们不是一种人了。”
王义礼转头走掉后,他们后来确实没怎么见过。
现在王义礼掐掉烟,抬手看了眼表说:“还有两个钟头开大会。”梁诚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他们对视了一眼,朝街对面走,没进警署大门,王义礼拉开自己的车上了驾驶位,梁诚跟上副驾驶位。
两个钟头后,表彰大会开始,全港直播。王义礼和梁诚正坐在一间白天营业的清吧里喝酒。梁诚手机又响,王义礼笑了声,说:“家里那位?”
梁诚不置可否。他接起电话,甘一在那头说:“诚哥,你入职文档落在家里了,我送到警署门口了啊,你人在哪里?”
半个钟头后,甘一杀到清吧,拉了张凳子坐在梁诚和王义礼中间,问说:“两位阿sir这么好兴致,一大早在这里喝酒啊?”
王义礼笑了声,刚要开口,甘一叫道:“你笑什么,虽然你是他的前度,但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身体细胞都新陈代谢过一轮了,你们两个没可能的。”
梁诚刚要开口,从酒吧内间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指着甘一问:“你哪位啊,为什么坐在阿礼身边?”
甘一也站起来,问:“你又是哪位啊,这间酒吧那么大,我坐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骂道:“这是我的酒吧!”
甘一上前了半个身子也想开骂,梁诚拦了他一下,王义礼介绍说:“叶维廉,我现在的男友。”
甘一挑眉看着叶维廉,叶维廉穿身休闲西装,头发挑染过,挂着夸张耳饰,前段时间的一期playboy专门做过他的跟踪访问。鱿鱼仔拿杂志来垫泡面的时候,看着叶维廉的脸说:“这种整天只知道上杂志,出花边新闻的富二代拿来垫泡面都掉价。”
中午,忽然变成四个人一起坐在卡座上。叶维廉抱胸瞪着甘一,甘一敲着二郎腿回瞪他。梁诚都有点忘了他本来在和王义礼聊什么。四个人就那么尴尬地沉默着。叶维廉先开口:“要点什么,记到我账上。”
甘一翻了个白眼,说:“这里的餐食看起来味道不会很好啊。”
叶维廉站起身就要发火。王义礼看了他一眼,叶维廉又坐下。梁诚笑说:“你跟小叶总的花边新闻都上杂志了,以为是乱写,居然是真的。”
甘一转头问梁诚:“你那么关注他?”
王义礼答:“之前确实乱写,最近刚开始拍拖。”
叶维廉哼了一声,拿过王义礼那杯酒喝了口。后来梁诚和王义礼也没聊什么,光是听甘一和叶维廉斗嘴吵架。一顿饭一直吃到天光渐黑。甘一载梁诚回家,车子在市中心主街堵了一会。梁诚靠在副驾驶位上说:“陈少飞自杀了。”
甘一唔了一声。梁诚转头看着他,说:“他投进监狱前,双腿被废掉了。是不是你干的?” 甘一又哼了一声。梁诚转回头看着前边的车流,他说:“昨晚我跟你一起看得“黑警十问”,第一问就是,一位高级警司做出这样的事到底是为什么。他甚至去警校挑一个小仔假意做卧底,其实做一根万无一失的内线替他们传递消息。到底是为什么。”
梁诚说:“陈少飞这个人其实不算刚硬,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了。你废他腿的时候,他一定说了。”
甘一也看着车流,发了会呆,说:“十五年前,我老母逃下楼上了一辆红色的轿跑,我想她应该是慌乱之下以为有路人肯救她。结果后来撞死她的就是这辆轿跑。当年陈sir新买的车是一辆黑色越野。他帮忙查询我们的下落,隐瞒肇事人,帮助龙天集团,其实都是在帮林茵。又是个愚蠢的爱情故事。”
他们两个都沉默下来。梁诚说:“全香港的人都以为他们在电视上表彰我。其实就是在重播我的蠢。他为了林茵,牺牲我那么多年。但我其实不想怪他了,甘一,上一辈人做过的所有事情,能不能从今天开始到此为止。”
甘一转头看梁诚,梁诚说了声:“前面掉个头,我们去夜排档喝酒。”
那晚,他们坐在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甘一说:“我偷偷问了叶维廉,他说王义礼没有半只蝴蝶纹身。你说,另外半只是不是在肤白貌美苏丽珍身上?”
梁诚碰了碰他的酒杯,说:“只是觉得很酷,随便纹的,傻仔。”
甘一说:“好啊,那我明天就去纹另外半只。”
梁诚笑一笑,没说话,看着街沿边来来往往的车。他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有另一帮人冲过街,踢翻他们的桌子,把铁棍朝他挥过来。他会叫阿奇马上通知其他人,然后随手拿起啤酒瓶扔过去。但是他现在风衣外套里穿着警队制服,扫街阿婆路过的时候说:“阿sir麻烦抬一下脚。”
甘一叫了声梁诚,说:“梁sir,发什么呆啊。我们回去吧,明天早八你还要准时上工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