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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海雾烟霞(四)

我自蓬莱 郁都 6998 2024-01-04 09:48:55

这声音细碎,混在海浪声中并不算十分明显。

但谢苏耳力过人,已经听到那并非船身破开海浪发出的声音。

他翻身坐起,拿起身边的承影剑,无声无息靠在窗边,侧目下望。

海上大雾弥漫,他住的房间是在第三层,至多看得见下面两层,看不到水面。

只见七八条手臂粗的绳索从雾中伸出来,末尾挂着精钢爪钩,深深地楔入栏杆。

每条绳索上都有数名蒙面人脚步如飞,轻捷迅疾,顷刻间就跳到了船上。

这些人训练有素,黑布遮面,脚步更是无声无息。

他们身上都穿着鱼皮衣,湿淋淋的,一望即知是刚从海水中浮上来。

谢苏心头一凛,此刻木兰长船正在溟海之上,四周无边无际,这些人再精熟水性,也不可能是从岸上游过来的。

海雾之中必定有船。

一个名字霎时间出现在谢苏心中,能在溟海上航行的可不只是木兰长船,还有沧浪海的船队。

“殷怀瑜……”谢苏无声道。

想到这个人的一瞬间,他甚至没有仇恨,只是单纯的杀心。

所有的蒙面人接连通过绳索,人数在三十左右。

谢苏侧身站在窗边,并不露出自己的身体,只是以目光下望。

那些蒙面人互相打了一个手势,仿佛对这木兰长船的构造很是熟悉,打开了一道暗门,立即进入了船舱。

恰在此时,一股异香从走廊上漫了进来。

谢苏立刻用清水淋在手帕上,盖住口鼻,继而闪身至门边,静听走廊上的动静。

他刚刚低下头,就看到一只小虫从门缝里爬进来。

这虫子与蜈蚣形似,通体漆黑,只有背上有一道长长的金线。

这金线虫爬行极快,几如黑金二色在地面上游走,转瞬间已经到了谢苏脚边。

他手指一动,先前用作修整人皮面具的竹片刀顿时飞出,将金线虫牢牢钉在原地。

那虫子被竹片刀钉住,摇头摆尾地挣扎了一下,竟然化成一小股黑烟,原地消失了。

谢苏微微皱眉,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灯火摇曳,那股甜腻异香也消失了。

谢苏握着承影剑,刚刚迈出一步,就发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枚灵玉,上面还打着碧色的璎珞。

他将灵玉拾起,转而望向自己腰间,那里也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灵玉。

这是昆仑弟子用来护持心神的灵玉,佩在身上,心神宁定,不易为邪魔外物所扰。

那自己捡到的这枚灵玉又是谁的?

走廊上安静得落针可闻,谢苏一面注意着走廊尽头楼梯的昏暗处,一面用剑柄顶开了谈致远的房门。

里面窗户大开,空无一人。

谢苏越过谈致远的房间,又打开另一名昆仑弟子的房门,只见那弟子睡在床上,右手垂下,手背上趴着一只金线虫,正在吸血。

而金线虫背上的那条金线已经有一小半转为血红,似是吸血越多,金线转而变红的部分就越多。

谢苏拔剑挑开那只金线虫,锋利剑尖一点,那虫子立刻从中间断开,如同他房间里面的那一只,转瞬化为一小股黑烟消失了。

谢苏上前一步,查看那昆仑弟子的情况。

他手背上被金线虫咬过的地方立刻红肿起来,破口之处近似瘀黑。

谢苏进门之时,那只金线虫才刚刚将他咬伤,不过是片刻功夫,这名昆仑弟子的脸色已经转为潮红,呼吸又深又重,显然已经中毒。

他又探了探这昆仑弟子的腕脉,发觉此毒一时之间并不致命,只是发作很快,令中毒之人浑身灵力如沸,无法自如流转,因此气促不平。

谢苏退出房间,又查看了另两间房的情况,那两个弟子也是被金线虫咬伤,人事不省。

走廊尽头则是何靖济的房间,但谢苏刚刚走近,就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他闪身进入自己右手边的房间,推开窗子,在大雾之中一跃而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船上。

这些蒙面人很有可能是沧浪海的人,但看他们的行动,似乎并不是要取这些昆仑弟子的性命。

若是真有这个念头,不会明明能够得手,却用了那种并不致命的毒虫。

以何靖济的修为,如果没有被毒虫咬伤,应当能够自保。

茫茫海雾之中,只能听到海浪起伏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谢苏向海雾中凝视片刻,手腕一动,拔剑出鞘,将那七八条绳索全数砍断,随后顺着先前看到的那些蒙面人走过的方向,在两只叠放的巨大木箱之后找到了那扇暗门。

这暗门从外面看去,与船身木板严丝合缝,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些蒙面人从这里接连进入,谢苏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条通道。

他自暗门向下,发觉自己好像走在两面木板的夹层之中,每向前一段,便由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竟是第一层房间的走廊。

通道一折一转,渐渐向下,尽头处的木门并没有关紧,漏出外面的一线亮光。

谢苏靠近木门,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从那透光的缝隙之中能看到一个女子背靠木门,坐在地上。

谢苏看她衣衫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淳于笙。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外裳被除去,脖子上还刺着三根金针,昏睡不醒,正是段致诚。

应当是淳于笙想要检查段致诚是否醒来,那些蒙面人却忽然上了船。

在淳于笙面前,一排船工皆被绑了手脚,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此处空旷,似乎是木兰长船底部的货舱。

那些穿着鱼皮服的蒙面人则把守在房间各处。

却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谢苏,从那些被绑在一起的船工身前走过。

他身上的白衣与谢苏此刻身上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那是个昆仑弟子。

蒙面人似乎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不大敢直视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船工没有被绑起来,站在房间一角,低着头。其他的船工对他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一人直接恨声道:“奸细!”

那些蒙面人如此熟悉木兰长船上的暗道,必是有人暗中接引,谢苏并不觉得奇怪。

而白衣男子走到那个骂人的船工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船工周围的人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惊骇不能自已。

待白衣男子移开脚步,谢苏才看到先前那船工已然气绝。

一众船工无比悲愤,痛哭咒骂声不停,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苏已经从声音听出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是谈致远。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只听得淳于笙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不要伤我船上的人。”

谈致远笑了两声,转身面向淳于笙,悠然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条船上。”

他转身朝向木门的一瞬间,谢苏的眼瞳一瞬放大。

谈致远的脸上,扣着一个鬼面具。

从那面具上源源不断泻出阴森诡异的气息,连谈致远的眼白也变得血红。

他的目光环顾货舱各处,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师兄师弟们请过来吧,哦,别忘了我那位天之骄子的小师叔,他的修为可是很高啊。”

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去,谈致远又道:“罢了,我与你们一同过去。”

木兰长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在此处,已经不需要再从暗道穿行,那两个蒙面人便跟在谈致远身后,一同从货舱大门走了出去。

谢苏伸指,从木板的缝隙之间点了一下淳于笙的肩头。

淳于笙浑身一僵,谢苏立即将声音压到最低:“是我。”

货舱中的蒙面人大多注意着那些船工,淳于笙活动了一下被绳索绑得麻木的双手,借势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昆仑弟子。”

谢苏道:“船主呢?”

淳于笙用余光看着货舱中的蒙面人,艰难地从怀中拉出一角皮影人偶,轻声道:“我怕父亲醒来又寻短见,将他收在了人偶中。”

“他们是从水中上船,我已经将绳索砍断了,”谢苏又道,“但我猜海雾之中,另有一艘船在不远处。”

淳于笙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知道了谢苏的意思,小声说道:“第三层船舱,与你们所住房间相反,最靠近船尾的房间,罗盘也在那里,你随意令船舵转向,海雾之中,那艘船是看不到我们的。”

“好,”谢苏轻声叮嘱,“若是那个戴鬼面具的人回来,不要激怒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苏又将一柄薄薄的竹片刀塞入缝隙,转身从暗道中离开。

算上在白家沉入冰湖的那一次,这是谢苏第四次见到鬼面人。

他初时觉得戴上鬼面具的人只是傀儡,但是这些鬼面人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并没有说过话,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种邪物。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他为了遮掩身份,选择杀死了柳家的人灭口,但谢苏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柳启并没有认出明无应。

而到了第三个鬼面人,也就是常小四化成的那一个,与柳启有着很大不同。

这个鬼面人似乎只是侵占了常小四的躯壳,因为朱砂骨钉,特意追寻自己而来。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明无应又是谁,甚至知道明无应下山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

如果说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和柳启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直到这一次,谢苏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跟那个幕后之人交上了手。

而谈致远虽然戴上了鬼面具,但给谢苏的感觉似乎与柳启差不多,依然保有自己的心智,并没有被那个幕后的人全然取代。

他将船工全部拘禁在货舱之中,也没有杀那些昆仑弟子,暂不知所图之物为何。

但谢苏今夜既然在船上见到鬼面人,就没想着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先远离海雾之中的另一艘船,断了这些蒙面人的后路。

至于这木兰长船会在海雾中迷失到何处,等抓住那个鬼面人之后再考虑不迟。

他走出暗道,在栏杆上一踩,借力跃起,扬手拉住二楼的窗框,翻身从三楼的窗口跃入,轻盈落地。

淳于笙给他的指向十分清晰,谢苏走到最靠近船尾的房间,见大门洞开,一个蒙面人背身对外,手扶船舵,正低头看着一只罗盘。

那古朴罗盘之上刻痕清晰,灯烛的光映在上面幽幽的。

罗盘上忽然闪过一道亮痕,是承影剑的剑光,那蒙面人一声还未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苏看也没看那罗盘,只记得那些蒙面人用绳索上船的方向,扶着舵杆转向相反一边。

他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此时,走廊上的灯灭了。

谢苏脚步稍稍一顿,继而走出房间。

黑暗之中,他忽然抬手,截住了斜前方斩来的一击。

承影剑之锋锐天下罕有,若是寻常兵器,方才这一剑,黑暗中那个人手中的兵器就已经折断了。

然而那个人一击不中,周身气息顿时隐匿。

走廊上落针可闻,只有谢苏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用剑鞘抵了一下走廊一侧的墙壁,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继而扬手,承影剑却是自下而上反迎上去,刺中黑暗中的兵器,叮的一声。

那人不再忍耐,近身而来,谢苏手腕一动,承影剑切开浓墨般的黑暗。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数招。

谢苏淡淡道:“何靖济,我是友非敌,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承影剑的剑气凛冽如霜雪,指向黑暗中的一点。

走廊上忽地亮了起来,一道引火符腾空,火光之下,何靖济周身经脉要穴已经笼罩在承影剑的剑气之下,而他手中长剑阻滞,却无法近谢苏的身。

看清谢苏面容的一瞬间,何靖济脸上顿时现出震惊之色。

“你不是段致诚,你是谁?”何靖济握紧手中长剑,“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苏先收了剑,平静道:“他在船舱里,与所有被绑的船工在一起,目前还没什么事。至于我是谁,过了今夜再告诉你也不迟。”

何靖济似乎有些不信任他,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谢苏笑了一下:“你们昆仑的剑法很难认出来么?”

灼灼火光之下,他的眼瞳如琉璃一般。

何靖济看着他,忽然道:“怪不得昨夜你来房间时,一直不大抬头正视于我,那时你已经扮成了致诚的模样——你的眼睛……”

谢苏径直打断了何靖济的话。

“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现在他已经不是你师侄了,见着他可别手下留情。有一队蒙面的人,半夜上了船,现在正与他在一起。船工都在底层的货舱,谈致远此刻正在船上找你,还有其他的昆仑弟子。”

谢苏自觉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可是何靖济神色不定,竟似有些愣忪。

“你说谈致远戴上了鬼面具?他为什么要——”

谢苏自袖中拿出那截断了一半的碧色璎珞,说道:“这枚灵玉应当是他的,你不会认不出来吧?”

何靖济看着那灵玉,不敢置信道:“这是昆仑弟子护持心神的灵玉,等闲不可离身,他……他是受了那面具的蛊惑么?”

谢苏随手将灵玉抛给他,“蛊惑?不见得吧。”

何靖济却没听出谢苏话里的意思,又道:“你说他现在正在找我?”

“对。”

谢苏目光向下,看到何靖济手背上一片红肿,想来也是被那金线虫咬伤了,只是他修为比那些昆仑弟子要高出不少,强自压制,一直支撑到现在。

何靖济见谢苏打量他手上虫咬伤口,说道:“我被咬伤后,立即有几个蒙面的人闯进来,应当就是你说的那些了。我虽逃了出来,但其他的弟子只怕都已经陷入他们手中。”

谢苏微微一笑:“怎么,你现在又肯相信我了?”

何靖济深深看他一眼,说道:“你的修为在我之上,若是想杀我,方才就杀了。”

谢苏道:“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法子?”

“你既然已经被咬伤,大可装作毒发,我扮成那蒙面人的样子,与你一同进入货舱,就说找到你了。”谢苏已经转身走向那个设有船舵的房间,“你要救你们昆仑的弟子,我要知道那个鬼面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走进房间,将那尸首身上的鱼皮服扒下,这衣服光滑轻薄,虽沾了血,但一擦即净。

何靖济看着地上的尸首,问道:“是你杀了他?”

到这时候,谢苏真觉得他们昆仑的人一脉相承,确然是十分啰嗦。

他反问道:“怎么?”

何靖济垂下目光:“方才是我误会你了,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这才贸然与你动手。”

谢苏将承影剑绑在鱼皮服的下面,向何靖济伸手:“把你的剑给我。”

何靖济道:“什么?”

谢苏抬眸:“你现在应当已经毒发,浑身灵气沸腾,经脉剧痛,还拿得动剑么?”

何靖济这才反应过来,倒提着剑交给谢苏。

谢苏并未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是散下头发,如那些蒙面人一般随手绑起来,又用黑布蒙住了脸。

他押着何靖济去往船舱底部。

谢苏此前并未进入过货舱,但大概知道方位,走下楼梯之后,果然看到其中一间货舱门口站着两个蒙面人把守。

何靖济呼吸略有些不稳,脸色也变了,谢苏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做戏,抑或是时间一长,确实难以压制那金线虫的毒性。

当着那两个蒙面人,谢苏也无法询问,只好押着他走进了货舱。

一进货舱,谢苏便看到那些昆仑弟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显然中毒已深,昏迷不醒。

船工都被绳索绑着,另一边,淳于笙靠着木门,双手缩在身下,谢苏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用自己塞进去的竹片刀磨断了绳索。

谈致远却站在货舱深处,闻声回头。

那鬼面具如同另一层皮,牢牢贴在他的脸上,也让他此时的微笑变得更加诡异。

“小师叔,我的人可是找了你许久啊。”

见到谈致远,何靖济身上一僵,谢苏在后摁着他的双手,握了一下,示意不可冲动。

何靖济气促不匀,勉力道:“致远,你为何……”

谈致远一手抚上鬼面具,笑道:“为何要戴上这个?”

随着他话音落下,谈致远周身灵力暴增数倍,连离他略近些的人都被压迫得几乎无法呼吸。

谈致远温声道:“小师叔,我只不过是发觉,另有一条路通向大道。”

何靖济道:“你说的路,是邪路,何以能通大道?”

谈致远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在他身后,忽有一个血色阵法缓缓旋转而出,霎时间,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阵法中阴冷诡谲的气息。

淳于笙和何靖济脸上都是震惊至僵硬的神色,仿佛见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那阵法之中,缓缓浮现一个罩着黑袍的身影,他手上还提了一大团破布似的物事,竟是一个瑟缩着的人。

黑袍人轻轻一抬手,血色阵法便好似被吸入了他的掌心。

他拉下头上的风帽,露出下面同样戴着鬼面具的一张脸。

谢苏一瞬不瞬地盯着黑袍人,承影剑在他贴身的位置,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心意,微微震颤起来,战意一触即发。

溟海之上,一切术法阵法均不可使用。

能越过这一条限制的,谢苏只见过三个人。

明无应,沉湘,还有元徵。

黑袍人将手里提着的那个人丢出去,淡淡道:“挑吧。”

那人披着灰色的披风,也戴着风帽,将面容身形完全隐藏在披风下面。

他好似对黑袍人非常畏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很可笑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向黑袍人行个礼。

他转身,先是走向旁边那些绑在一处的船工。

他虽然佝偻着背,但是走路时却平稳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像是在披风之内脚不沾地,飘过来的。

谢苏忽然想到,这是个鬼差。

只有鬼差才会这样走路,不沾凡世尘土。

这黑袍人究竟是不是元徵,他又为什么会带一个鬼差来到船上?

那句“挑吧”又是什么意思?这鬼差在挑选什么?

只见鬼差走到那些船工身边,挨个看过,指了五个人出来,这五个人立刻被蒙面人带到一旁。

鬼差又指了指淳于笙,立刻有人上前,也把她拉了起来。淳于笙挣扎了一下,却挨了一个耳光。

那鬼差走向那些中毒昏迷的昆仑弟子,又点了三个人出来。

谢苏的目光依次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丝毫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特别。

何靖济望向谈致远,问道:“你要对他们做什么?”

“不是对他们,”谈致远低头看向那些没有被选中的昆仑弟子,微笑道,“你应该问,我会对这些人做什么。”

“你!”何靖济大怒,好似压制不住体内虫毒,猛烈气喘,几乎跪在地上。

谢苏随之俯下身去,借何靖济身体的遮掩,为他渡了一些灵力。

谈致远温柔道:“小师叔别担心,他们不过是个添头,你才是我们需要的人,要过昆仑的护山大阵,没有你可是万万不行的。”

这一句话却像是更加牵动何靖济的心神,他咬牙道:“你们……你们要对昆仑做什么?”

谈致远笑道:“小师叔怎么如此性急?只消你跟我走,之后你自己看就是了。”

何靖济道:“你在师兄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没看出你是个——”

他急怒攻心,又兼虫毒入了经脉,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比之谈致远低眉浅笑,那黑袍人却始终木着一张脸,只催促道:“走吧。”

他们二人走在最前,那些被鬼差挑选出来的人相继被押了出去,谢苏扶着何靖济,跟在了最后面。

船工和其余的昆仑弟子还留在货舱之中,淳于笙拼命挣扎,双手从绳索中脱出,抬肘砸向身后那蒙面人的额角。

她修为平平,右手三根金针还未发出,立即被那蒙面人捏住手狠狠一握,几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谢苏伸手入衣内,握住了承影剑的剑柄。

那蒙面人若是对淳于笙下杀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可是淳于笙仿佛被痛昏过去,再没了声息,蒙面人将她拦腰抓起,继续前行。

到得船头,谢苏才发觉四周的海雾已经变为暗蓝色,海面上蒙蒙的亮起来,这一夜竟然已经快要过去。

那黑袍人凝视海雾深处,冷声道:“船呢?”

立即有蒙面人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放到口边吹了起来。

那哨声尖锐非常,蒙面人一连吹了三次,每次吹完都要间隔片刻,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应。

他垂下头:“应是海雾太大,一时飘远了些,小人这就下水去寻。”

那黑袍人道:“罢了,也就是多耗费一些心神。”

他转身离开众人,从黑袍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按住地面。

血色光芒自他指间亮起,很快旋转成一个阵法,边缘飞速扩大,将船头的人全数笼罩进去。

与此同时,那条苍白的手臂缓慢地干瘪下去,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皮肤干枯焦黄,像一张蜡纸蒙在骨头上面。

几个蒙面人燃起引火符,留在木兰长船各处,火焰顷刻间烧了起来。

谢苏一瞬间明白了谈致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除了此刻在船头的这些人,他竟是要将船工和剩下的昆仑弟子活活烧死在船上。

谢苏已将承影剑从衣下抽出,在何靖济耳边低声道:“你还撑得住吗?”

何靖济强自压制虫毒,点了点头。

“他们要烧船,货舱里的人都会死,”谢苏轻声道,“那些蒙面人你能拦住多少就拦多少,他们两个交给我。”

何靖济抬眼看去,谢苏已经离开他身边,自众人边缘走向谈致远和黑袍人,四周的昏晦一点点淡去,似乎随时都会天亮。

就算戴上了鬼面具修为暴涨,那个谈致远也没有被谢苏放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更多是在注意阵法中央的黑袍人。

要在溟海上以术法将这么多人一起带走,似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右手臂干瘪下去的同时,黑袍人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阵法中的血色光芒缓缓闪烁。

熊熊火焰燃烧,腾起的浓烟冲破海雾,谢苏已将承影剑抽出两寸。

黑袍人跪地的身形忽然晃了一下,僵硬地转头望向海雾深处。

巨大的风声响彻海面,一瞬间狂风骤起,竟然将溟海上终年不散的海雾吹开一个缺口。

不对。

那不是风。

是一道无形剑气,自极遥远处扬起了这里的海雾。

灰白的天际点染上一痕金红,化作明丽霞光。

东方既白,那是蓬莱的方向。

第二道无形剑气渡海而来,所过之处怒涛沉浮,狂风席卷。

黑袍人再度催动阵法,血红光芒闪烁愈快,谢苏已经能感觉到阵中气机锁定己身。

第三道无形剑气似乎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向着木兰长船袭来。

谢苏似乎已经看到极远处有一个身影,他身后是煌煌朝阳的金色光华。

却在此时,无数浓云汇聚海上,将天空全部笼盖,溟海如沸,无数惊涛骇浪涌来。

轰隆隆雷声响起,似乎随时都会有天雷降下,将整条木兰长船击碎。

然而雷霆奔向之处,却是蓬莱的方向。

黑袍人大喝一声,阵法成型,船头所有人随着血色光芒的消弭消失在原地。

谢苏似被挤压进不可挣脱的黑暗之中,但最后一瞬他所看到的景象,依然烙印在他眼中。

朝阳的炽烈光华之中,天雷降下,明无应站在极遥远处,高大身形一动不动,静如山岗,而他脸上只是一个略带嘲弄的微笑。

天雷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咒文涌现。

雷霆加身,是为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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