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听白烬说了那些,孟凛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可能再出府去了,而午后,“勤奋好学”的孟凛就等到了点心来吃。
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孟凛悠闲地尝着点心,看着白小公子坐在对面,竟有些觉得夫复何求。
如此悠闲的日子一晃而过,深冬里长安的大雪隔着几日就会下上一场,京城里的梅花开了。
临近年尾,隔上三年京城里会办上一场梅花宴,邀有才学的文人学者前来观赏梅花,城西有一梅林名为三里梅林,上百株的梅花之上,届时挂上千篇名篇佳作,白纸黑字覆于梅花枝头,笔墨浸了花香,就是俗人走上一趟,也会觉得生生沾染上了书卷气。
三里梅林人头攒动,新开的梅花俏丽逼人。
“兄台,在下初入京城,尚且不知这梅花宴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中拿着画卷,一路问着与他携行的另一人。
“兄台有所不知……”那人解释道:“早些年间新朝初起,民间郁郁不得志者甚多,文坛也是备受打击,此况之下,当今的太子殿下先是在三里梅林搭起了清寒台,供朝中太学名士来此为民间清寒学子讲学,后来又在梅花开时展出名篇佳句供人赏读。”
“文人聚集便有了花样,一年梅雪之间,众人提议作起了梅花诗词,一道赏析,如此一来,竟是搅活了京都文坛的一池死水,而此后就改了形式,笔墨之上各凭本事,若是脱颖而出者……”那人笑了笑,“我自知平庸,肯定是难以入了一众勋贵的眼,但自然有才学不浅之人,那清寒台上坐的可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若是入了他的眼,此后便算是开了青云之路。”
那书生听了眼眸一亮,他握紧了手里的画卷,“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我等清寒世家诸多机会?太子殿下可真是用心良苦。”
“可不是嘛。”旁边人满口称赞,却是又低声地凑到那人耳边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得了好名声,但是倘若有才学的人都归顺了太子门下,这岂不是有些……的嫌疑?”
他咂舌了声,“太子殿下啊,其实也占了些年岁上的便宜,当初立了太子时如今的六殿下还未出生,这先机都让太子占了,而如今的梅花宴能办起来,其实也有六殿下的一份。”
“那今日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也会在场?”
“岂止是两位殿下,还有太学的先生来讲学呢,快快快……”那人催促道:“你我还是快些过去,去晚了梅花枝头都没有地方挂书了。”
梅林之前,正有东宫里派出的内宦整理梅花枝头挂的书画字帖。
“这位公公。”来人将手中的卷轴捧到计册的内宦面前,“还劳烦您为我添上一笔,好让在下寻个枝头挂书。”
他一边打开了手里的卷轴,这内宦扫了一眼,带着宫人一贯带的笑,尖着嗓子道:“先生真是写得一手好字,您在这边签了字,标上卷轴上的落款,就能过去挂书了。”
“多谢公公。”那人签了名字,又从袖袋里拿出了个信封出来,“这是在下参宴的文章,还请公公再为我摇个吉利的数。”
梅花宴上,文辞争妍斗艳,参加的人多了就难以人人顾及,因此众人先把文章给递了出去,然后得到一个随机的数来,到时候由人来点,再拿出来公开点评,这能否一鸣惊人的事儿,关乎才学,也关乎运气。
这场梅花宴孟凛也是要去的,一大早白烬去当值了,他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和吴常出了门来。
可出师不利,孟凛半道马车坏了。
“不是吧常叔……”孟凛面露难色,他掀着马车帘子问吴常,“真坏了?上一次去大理寺就当是我自己弄坏了马车,这次怎么还真坏了……”
吴常从马车底下探头出来,他摇了摇头,“动不了了。”
“……”孟凛无奈地探出身子要下马车,动作却被后边一阵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打断了。
“吁——”地一声后面停下了,只听传来了呵斥声:“谁家的马车在此拦路——”
随后厉声地自报了家门:“四殿下的马车到此!还不退让?”
孟凛坏了马车心情不好,他抬眸看了眼一旁宽阔的大路,并非就不能走了,如此没事找事,实在就是仗势欺人了。
四殿下?孟凛不悦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是齐越这个草包。”
许是万物都要调和,建昭皇帝有齐恂和齐曜两个能干的好儿子,却也还有齐越这个无能的第四子。
齐越政事上毫无建树,赌桌和风月场上却是好手,平日里仗势欺人的事情做得不少,把身后给他擦屁股的人都给愁坏了,四殿下这番要过路,就算是路上宽敞,也不能有人拦着。
孟凛想起些前世的笑话来,这齐越谁都不怕,却是在白烬的手下翻了车的,他也没想到白小将军真敢抓他进了大狱,还敢亲自给他苦头吃。
后来齐越去皇帝面前哭哭啼啼,白小将军面不改色地呈上他所犯的十条罪项,众目之下,齐越又给罚得多关了几天。
这世道之下,天子与庶民从来就不能同罪,关上几天已是顶天的罚了,只是少有白烬这样的人赌上前程去得罪皇子,弥补一些官与民的天堑之别。
将来不好说,孟凛现在不能明面上得罪了这个齐越。
“说你呢!”齐越手下的将士已经到马车边来赶人了,那人把腰间的刀拔出了一半,恐吓道:“殿下到此还不让路,在此处停留什么?”
吴常对着来人眼神一厉,竟将那将士震得后退了步,仿佛被他眼中的锋芒剜了一刀。
孟凛却是坐在马车边,温文尔雅道:“这位官爷,在下马车坏了,并非是要拦路,还想请你家殿下多多担待。”
这将士像在刀锋口上吹了春风,口中有些干涩起来,“我家殿下……”
他还没说完,背后已经不耐烦道:“开个路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齐越从黄色的马车窗户中探出头来,他竟难能可贵地生了幅俊朗的模样,由此才能玩转了风花雪月,他偏着头道:“谁家的马车,丢出去就行了,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将士得了命令,立马横起眉目来了,孟凛却对他微微一笑,他一边从马车上下来,“我去拜见你家殿下。”
伸手难打笑脸人,那将士后退了步,孟凛从吴常身边绕过,他弯着眉眼极其小声地同吴常道:“等会把他车轮卸了。”
吴常:“……”
“阻拦了殿下实在是在下的过错。”孟凛从马车后走出来,精致的眉眼颇有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他隔着距离对齐越拱手一拜,“但恰逢马车坏了,这才冲撞了殿下,殿下天潢贵胄之躯,想来心胸宽广,不应同小人一般见识。”
齐越风月场上男女通吃,看见孟凛的模样心情便好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这样啊,马车坏了……”
他一手搭在窗户上边,一边上下打量着孟凛,“看你穿得也不寒酸,你是谁家的儿子,从前没在京城见过你。”
以前齐越避讳着太子,不怎么来招惹孟凛,可这齐越是个混账,孟凛微微眯了眼,从齐越眼中见到了些危险。
孟凛沉了沉眼,略微带笑道:“在下……乃是白小将军的兄长。”
“白烬?”齐越立马眼角一跳,他顾自琢磨着低声说:“白烬最近得父皇的喜爱,有些不太好对付。”
其实旁人都知道白烬无父无母,家中应当是没有兄弟姊妹的,可齐越没什么脑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
“好吧。”齐越把手伸了回去,“本殿下就不和你计较了。”
“你……”齐越的话才说了一半,他那马车后边还跟着行了一辆,里头传出阵琵琶的声音,正正打断了他。
“殿下怎么停了?”绵软的声音混着琵琶曲调,外面伺候的人把马车掀出了半边来,露出了张牡丹花般的美人面。
齐越嘴角立马扬到了耳边,他从窗户往后边探,半个身子出来给下边人吓得赶紧预备托住的动作,齐越仿佛眼睛看直了,“怎么唐突了美人?”
那马车里坐着位红衣的姑娘,头上却别了朵浅色的花,衬得别致的清新脱俗,她把琵琶往旁边一放,秋水般的眼里仿佛有些不悦似的,“这一路倒是路途遥远。”
这姑娘是齐越近来的新宠——秋筠姑娘。
齐越近来很是迷恋秋筠的琵琶声,仿佛被她勾了魂,他方才还看孟凛直了眼,这会儿清了清嗓子,对孟凛颐指气使:“你——耽搁了我家美人,快去给她赔礼!”
“……?”孟凛偏了偏头,他看了眼秋筠,心道:“秋筠姐姐,你是出来给我添堵的吗?”
秋筠昂了昂首,对着孟凛微微笑了下,她却是又对齐越道:“殿下,奴家想请这位公子上我的马车,殿下可否准了这个恩旨。”燕扇庭
“什么?”齐越看美人对别人送了欢颜,一时就炸了毛,“你喊他干什么?!”
秋筠这一路来独独坐了一辆马车,连齐越都没能上去,怎么今日要喊个没见过的白面小郎君过去?
孟凛脸上的笑都给僵住了,“许是姑娘……说笑了吧……”
秋筠直接将头探了出来,望着齐越仿佛暗送秋波,“殿下不准吗?”
“……”齐越属实是被秋筠拿捏了,他咬着牙道:“准……!”
孟凛无辜地对着秋筠那柔媚的脸,又看了眼齐越的黑脸,“殿下……不必了吧……”
齐越咬牙切齿:“我家美人让你去你还不去?”
“……”属实是无妄之灾。
留下吴常处理坏了的车轴,孟凛无奈地坐上了秋筠的马车,他对秋筠笑得哀怨,“姐姐跟我有什么仇怨要这样害我?”
秋筠的纤纤细手摸了摸琵琶弦,“孟公子,我是看你坏了马车特意捎你一程,怎么还怪上我了?”
“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可是秋筠姑娘……”孟凛颔首问她,“你有没有想过,马车坏了,我还有马。”
“这样啊。”秋筠一眨眼,“倒是忘了。”
“……”孟凛叹了口气,他倒也不是怕得罪了齐越,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又是压着声音道:“姐姐喊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秋筠一压眼皮,好似在阴阳怪气,“孟公子近日可是好忙,许些日子都见不着你,没有办法,只能如此相见了。”
“……”孟凛想了想这些日子,“姐姐那地儿实在是名气太盛,家中管得严,白小公子不让我去,我功不成名不就,还是得看人几分颜面。”
秋筠抬手摸了摸头上的流苏簪子,“我是想告诉你,这些日子我就不留在听月楼了,四殿下对我甚好,让我搬去他府中。”
孟凛立马便眉心一拧,“你……确定要去吗?齐越可不是个从一而终的人,姐姐这般优秀,委身他……”
他话中一顿,脑海里还在想着前世的一个画面——琵琶弦上染了血,摔在明净的地上断成两截。
“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快把她抓起来……”齐越惊慌失措地往侍卫身后躲,他胸口的衣襟给撕破了,眼里全是惊恐,“把她抓起来!”
秋筠素色的衣服上淌满了鲜血,仿佛一朵残花落了枝头,她被数把刀剑指着伏在地上,眼神里却是难掩杀意。
不甘的神色之下,秋筠被侍卫拖着,地上淋漓的鲜血染红了一路。
……
孟凛皱着眉想起这个场景,只听秋筠不在乎地说:“我要他从一而终干什么,齐越虽是混账,你也看到了,他对我言听计从。”
孟凛张了张嘴,他将脑海里的画面抹去,仿佛没见过这场景,“我没立场拦你,只是你……小心才是。”
秋筠知晓孟凛的真面目,也不和他再客套,“孟凛,我也劝你与虎谋皮之事,少做些才好。”
“那是自然。”孟凛又恢复那幅笑颜以对的样子,“怎么秋筠姐姐今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去向,我可是为了你得罪了权贵。”
秋筠低头从袖口中拿出张纸,“昨日听月楼来了个人,陪他喝了些酒,从他那里得来些你大概想听的东西。”
“哦?”孟凛饶有兴致,“是谁?”
“侍卫亲军的将领,方扶风方大人。”秋筠把纸递到孟凛面前,“今日梅花宴上太子要点的数其实早就是定好的,方扶风是太子的亲卫人尽皆知,你要想在梅花宴上做些文章,其中运气,这纸上便是一目了然。”
孟凛看着那纸笑了下,其中却是有些意味不明,他抬眼道:“姐姐行事一向谨慎,这次怎么大意了。”
秋筠不明深意,手间骤然一停,却见孟凛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借你的手把消息送给我,却还是得先知道……”
孟凛眼角微挑,“你是我的人才行。”